第二十六章 积善成孽
<p>傍晚时分。</p>
<p>书院来人说，书院中出了些事要樊夫子去处理。方允外出，夜幕已降，玘不放心樊凡独去，遂陪着进了城。</p>
<p>父子俩走后不久，一个小女孩跑来央求瑶去离庄园不远处的村里救救她的小伙伴。</p>
<p>樊夫人应允后，瑶便带着忆珂随那女孩去了邻村。</p>
<p>到了村子附近，远远的，瑶就听到了那呼天抢地的哭喊声。</p>
<p>“三儿，你怎么了，快起来看看娘亲啊……小三儿……”</p>
<p>破旧的小院，挤满了乡亲邻里。拨开人群，瑶看到白日里给自己挖藕的孩子，面色苍白僵直地躺在妇人的怀里。</p>
<p>“……唉……多好的娃，真是可惜了。”</p>
<p>“可怜的孩子……唉……”</p>
<p>邻里众人摇头叹息。两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围在边上泣不成声，“弟弟……弟弟……”</p>
<p>“这是怎么了？”忆珂看着妇人怀中的小三儿，问道：“这白日里不是活蹦乱跳还好端端的吗？”</p>
<p>边上，一老者仔细地看了看瑶，言道：“三儿他娘，三儿有救了，你求求这姑娘，这姑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p>
<p>这做娘的早己伤心地神魂离体，木头般地愣是没反应过来。</p>
<p>两个孩子很是机灵，抬头看到来的是自己白日里见着的仙女似的姐姐，立马就围了上来，扯着瑶的袖子一个劲地央求：“弟弟刚刚摔了一跤，就这样了，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弟弟。”</p>
<p>“嗯。”</p>
<p>应声后，瑶蹲下了身子，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后摸了摸孩子头顶。</p>
<p>“怎样？”老者急切地问道。</p>
<p>瑶摸到的三儿，身子余温尚存，但已经没了鼻息，只是灵魂还未离体。</p>
<p>碍于天规，瑶摇了摇头。</p>
<p>老者愣了愣。</p>
<p>一看瑶摇头，三儿娘刚止的哭声是又爆发了出来，几个孩子亦跟着哭喊了起来。</p>
<p>孩儿寡母，哭天抢地是好不凄惨。邻里乡亲是跟着抽泣了起来，直道三儿娘她苦命。</p>
<p>看着瑶，老者眸中精光一闪而隐，说道：“姑娘啊！我知道你是玉衡家的仙姑，你就可怜可怜他们吧，求您救救这孩子吧。”</p>
<p>话罢，老者是挥了挥手，这乡里乡邻是纷纷开口央求了起来。</p>
<p>许是三儿她娘实是可怜，有几个年长的一点老头老太竟给瑶跪了下来。</p>
<p>就这阵势，瑶是万般招架不住的，没过一会，便心软了下来。</p>
<p>迟疑了一会后，瑶是彻底缴械投降，轻声言道：“三儿娘，把孩子给我吧，我兴许还能救他。”</p>
<p>一听还能救活，哭瘫了的三儿娘，立马回了神，一双泪眼看着瑶是半信半疑。</p>
<p>瑶点了点头，从三儿娘怀里抱起了小三儿，对着娘儿三个说道：“你们就留在外面，离远点，莫让人进屋。”</p>
<p>言毕，瑶便急速地朝房里走了去。</p>
<p>两个孩子扶着母亲，踉跄着退到了院子一角。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伙是个个屏气凝神，翘首以待。</p>
<p>进了房中，瑶将三儿放在了床榻上，作法割破了手指后将血滴进了三儿微张的嘴中。随后手上结印将一道柔和的金光罩落在小三儿的身上。</p>
<p>金光慢慢进入孩子的身躯，过了一会儿，三儿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双眼。</p>
<p>瑶看着活了过来的小三儿，笑着伸手摸了摸孩子小脸，轻声说道，“你叫什么，三儿吗？</p>
<p>“我叫木心，三儿是排行老三。”</p>
<p>木心看了四周，确定自己是在家里后，便道：“姐姐怎会在我家里？我是怎么了？”</p>
<p>“你刚刚睡着了，姐姐来看看你。”瑶亲昵地摸了摸木心的小脑袋，说道：“起来，你娘亲和姐姐都在院子里等着你呢。姐姐也该走了。”</p>
<p>“嗯。”木心一骨碌地从榻上爬了下来，随着瑶出了房门。</p>
<p>见着木心出来，木心妈扑了过来，紧紧地搂着木心喜极而泣。</p>
<p>院里一片欢呼。</p>
<p>“果然活过来了，真是太神了。”</p>
<p>“真是神仙啊！”</p>
<p>“听说这姑娘是樊家未过门的儿媳妇？”</p>
<p>“对，对！在庄子外樊太傅亲口说的。”</p>
<p>“人家本事可大了，长得又漂亮，这樊公子真是有福气。”</p>
<p>“对对对，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p>
<p>赞叹声此起彼伏，被众人围着，瑶是尴尬不已，手足无措。</p>
<p>“三儿好好的了，大家都散了吧！”方才的老者适时地发了话。</p>
<p>众人应声陆续散去。</p>
<p>老者言道：“木心妈，别只顾着高兴，还不快谢谢人家玉姑娘。”</p>
<p>“对对，你看，我就是笨。”</p>
<p>一听，木心妈抬手用袖管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领着木心包双膝跪地，“咚咚”地叩起了响头，“谢谢，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谢谢姑娘救命之恩……”</p>
<p>老者提醒了木心妈后哼着小曲出了院，看着心情不错。方才领瑶前来的小女孩亦尾随而去。</p>
<p>瑶牵起跪着的母子，“举手之劳无须客气的。你们早些休息，我也该回了。”言语温和，令人如沐春风。</p>
<p>起身后的木心妈还是千恩万谢，拉着瑶坐了一会。</p>
<p>瑶极其心善，见不得这孤儿寡母的穷困，便让忆珂给了些许银两，坐了一会后，起身告辞，便出了房门。</p>
<p>木心妈礼数周全，带着孩子送出了门。</p>
<p>出门后，瑶是回头婉拒，让木心妈带孩子们回去，脚在走，这眼是长在了背后，全然是没看到玘已走进了院子里，直直地站在了自己的前头。</p>
<p>“姑娘，公子来了。”忆珂扯了扯瑶的衣袖。</p>
<p>“谁来了？”</p>
<p>听不惯公子两字，瑶硬是没反应过来，嘴里问着，转身是直直地撞进了玘的怀里。</p>
<p>撞到肉墙，瑶是立马反应了过来，愣了愣后，做贼心虚的她，慌忙笑道，“回去吧！樊公子。”</p>
<p>玘亦跟着笑了笑，言道：“忆珂，你先回，我和姑娘等会就回。”</p>
<p>忆珂愣了愣后，应声施了一礼，便回了去。</p>
<p>“瑶，这就是你救活的小孩？”看着木心，玘淡淡地问道。</p>
<p>语气轻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瑶是了解的，玘越是这样，就越代表着他心里的不悦。</p>
<p>“嗯。”</p>
<p>瑶知道玘在怪她多事，插手了凡间的生死，怕玘对木心不利，她更是破天荒地拉了一次玘的衣袖，眨巴着双眼一脸讨好的笑，言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回家再说。”</p>
<p>后面的那声回家再说，是细若蚊声，细到瑶自己都听不见在说什么。</p>
<p>玘无奈地笑了笑，“好。”说着同时手中多一块小巧方形的青色玉佩，将玉佩挂在木心的颈上后，对着木说道：“玉佩切莫取下。”</p>
<p>“嗯。我会牢牢记得。”木心非常乖巧。</p>
<p>玘笑了笑，对木心娘说道：“你这孩子与我们有缘，这玉佩戴满日期后，自会有人来取回。”</p>
<p>“好好好……”</p>
<p>木心娘连连点头，现在，在她心里、眼里面前的这两位就是“天神”，她凡事都会听命。</p>
<p>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事实就是。</p>
<p>瑶看着木心胸前的青色玉佩，脑海中浮现了暮青的身影。</p>
<p>九重天上，玘近身的仙侍，身上都有这青玉挂件。明白了玘的心思后，瑶一声轻叹，放开了拉着的衣袖。</p>
<p>玘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告辞离去。木心娘千恩万谢，和几个孩子将两人送出了院子。</p>
<p>一路走来，瑶是沉默了一路，玘是一路紧拽着她的手，她是几次抽手未遂。</p>
<p>临近庄园时，玘首先开了口，“你是否在怪我夺了木心一家的人伦之乐。”</p>
<p>瑶摇了摇头：“没有，我只觉得救他和不救没有区别，死去和上九重天，对于木心娘来说，他们母子一样是天人永隔。”说着，她硬是将手从玘的手里抽了出来，问道：“你是否准备在我们离开之时就将他带走？”</p>
<p>“瑶……”玘犹豫了一会，说道：“你之前用同样的方法救过一个孩子，你可知道这孩子如今怎样了吗？”</p>
<p>玘的一番话，瑶惊讶不已：“天玄，跟你说的，还是你真去查了？”</p>
<p>玘没有言语，因为两者都是，他没有办法回答，怕瑶多心。</p>
<p>瑶笑了笑，问道：“莫不是，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他？”</p>
<p>玘点了点头。</p>
<p>瑶看了看自己指尖上已结痂了的伤口，摇头言语道：“我知道，我不该插手凡间的生死，可我……我就是见不得这里的生离死别病痛灾难，这也就是我不来凡世的原因。”</p>
<p>玘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我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今晚你又犯天条救了木心，我就不得不说了，你素来善心，但你却不知道你这也是在造孽。”</p>
<p>“……怎么会？”</p>
<p>瑶不相信。</p>
<p>玘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向庄园后面的深山中掠去。</p>
<p>到了后山的悬壁，玘带着她进了安置樊玘的石洞。</p>
<p>洞里寂静无声，玉衡亦不在里面。</p>
<p>玘挥袖降下了悬浮的石床，对瑶说道：“这就是樊玘，你所救孩子的第三世。只因你用神血喂养了那孩子，使得他有了神力而长生不死，便可怜了樊凡夫妇两世无子，这一世幸得樊凡，却因元神还在前世身上，所以就一直沉睡。另外，鹰妖之事也应与此事有关，具体的事，你所救的那人应该非常清楚。”</p>
<p>听玘这么一说，瑶是愣在了当场，过一了会，自责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我真是作孽啊！”</p>
<p>看着躺在石床的樊玘，瑶总算是明白了玘说的“还债”，欠债的原来是自己。</p>
<p>沉默了一会，瑶问道：“你怕木心会成为第二个他，所以才要带木心入神界？”</p>
<p>玘轻声说道：“不全是，这孩子本身就有仙缘，提前赐了青玉令，是为了净化他的三魂七魄，除却魂魄游离在凡世的意识。”</p>
<p>“幸好如此，若木心是普通的孩子，说不定我是又作孽了。”</p>
<p>言毕，瑶细细地看了看石床上的樊玘，正欲开言。</p>
<p>玘是抢先开了口，言道：“他长得像极了我，刚好我可以替你还上一分两分的。”</p>
<p>三界霸主，堂堂帝君，下凡做了人家的孝子。</p>
<p>瑶轻叹了一声，明白了原由的她，对玘是心生愧歉，“看来下凡世还是我连累的你，玘，委屈你了。”</p>
<p>玘笑道：“不委屈，是我治下不严才让你频频地犯了这样的错，也该罚。”顿了一下，玘是眼看着瑶的手问道：“现在可以同我说说那事了吧？”</p>
<p>事已至此，瑶知道苏洛的事是瞒不了，也不能瞒了，便言道：“云泉湖边上，有个叫陌上的村子，村里人善酿酒，世代以此为生却与世无争，每次送与琅玕的酒便是从这里拿的，那日天玄有事我便下来取酒。一进村，我就看到了一个被血洗了的村庄。那时的他也就六七岁左右，被长剑穿心钉在门板上，奄奄一息眼中满是痛苦和绝望。救活他后，我便在村里住了几日，料理完村民的后事，看他孤身一人想着带他回岚岕……”</p>
<p>其实当时瑶的心也是复杂的千般万般，但终究敌不过自己的善心，才救得苏洛。</p>
<p>说着，瑶是低下了头，看样子是不想说了。</p>
<p>“他拒绝了，你怕他再遭杀戮便传了法术？”玘补充道。</p>
<p>“嗯。”</p>
<p>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樊玘，主动坦白道：“我还犯了一错，他毕竟是凡胎肉身，我怕他会饿着病着，于是便将我的血洒在了云泉湖中……”</p>
<p>“因此这片湖也就成了神泉，喝下后有病治病无病健身。”玘淡淡地说道。</p>
<p>“……”瑶无言以对，只是弱弱地看着玘，好似求原谅。</p>
<p>玘看着眼前的人儿，心里是满满地无奈，心疼道：“偌大的湖，你是放了自己多少血。还真是下得了手。”</p>
<p>“不多，就是有点晕，天玄不忍心就给了假酒迷糊着睡了几天，后来就……”</p>
<p>被看得不好意思，瑶是又低了头，说着说着是几乎没声了。</p>
<p>听了这前后，玘是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生气她不爱自己，心疼她心善至极。</p>
<p>“就被叼了。”玘冷冷地说道。</p>
<p>这下是全说完了。害得樊家如此凄惨，瑶亦是真的后悔，便道：“大错铸成，请帝君责罚，瑶定铭记于心，永不再犯。”</p>
<p>言毕，瑶是跪下请罚，玘及时扶住了她，“你记着就好。”</p>
<p>全村被屠，玘能感受到她见到当时那种血腥时的心境，他不想责罚，他本来也就没想过要责罚。</p>
<p>玘罚人向来从不手软的。</p>
<p>见玘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瑶望着玘的双眸是满满的疑问，硬是愣愣地问道：“不罚吗？”</p>
<p>哪有人会讨罚的，就一傻丫头。寻思着，玘是摇了摇头，笑道：“罚，怎么不罚？”</p>
<p>瑶愣了愣。</p>
<p>玘神情戏谑地说道：“就罚你好好的做我这假儿子的未过门的儿媳妇，在此好好的孝顺樊凡夫妇，可好？”</p>
<p>自从下到凡世，玘就抛却了自己帝君的身份，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自己，他想做心里的那个自己。</p>
<p>一番话，瑶被逗得笑出了声，应了一声“好”，顿了一下，便问道：“你是否已有苏洛的线索了？”</p>
<p>玘点了点头，“他在云泉湖边有一园子。”</p>
<p>“玘，你若找到了他，会如何处置？”瑶不无担心。</p>
<p>她怕玘对苏洛，会像对三界之众一样处置，扔到什么暗无天日的炼狱之中，又或者如堇沁那般……</p>
<p>玘正色道：“我会给他一个公平，若上天选择了让樊玘消失，我便让他活着，但神力定是要收回的。”</p>
<p>说着，玘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是看着瑶的眼睛，探问道：“瑶，若是这样，你我就要留下过完这凡尘一世，如凡人一般的一世，你可愿意？”</p>
<p>过完一生，凡人一般的一世，意味着什么？成亲，生儿育女……这算什么，告白吗？</p>
<p>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瑶是傻傻地愣在原地，过一会才说道：“若真留下，便错过了暮青大婚之日，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要失约于她。”</p>
<p>想问的，终是开不了口。</p>
<p>如凡人一般的一世，玘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瑶给出的答案，他是心有不甘。便又道：“她大婚那日，你我现个身便好，一切事情就交由琰打点即可。至于你答应她的，来日补给便是。你说呢？”</p>
<p>瑶笑了笑，亦不再言语，只是转身对着床上的樊玘渡了些许续命的仙气。</p>
<p>玘对暮青的承诺对暮青的态度，她始终是难以释怀。</p>
<p>“樊玘啊樊玘，真不知你这小子哪来的福气。”</p>
<p>见瑶似有不悦，玘机智地茬开了话题，双手整着樊玘的衣衫，又道：“长得像我已经便宜你了，如今还得了姑姑如此的垂怜。”</p>
<p>对着床上的樊玘连带着瑶，他是一块儿调侃了一番。</p>
<p>其实玘清楚地知道樊玘缘何像他。因为下来后，他便找到了神君曜夜。曜夜告诉他，苏洛只是他自己沾染在噬神剑上的一丝神气，随着剑上的珠子下了凡尘托生为人。</p>
<p>只知玘是逗趣，但说到樊凡夫妇，瑶心里就有种犯罪的感觉，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言语道：：是我欠了他，欠了他父母。回吧，出来这么久了家里人会急的。”</p>
<p>意识到自己踩了个冷门，玘亦不再多说什么，便顺着瑶的心思将石床重新悬浮了起来。</p>
<p>随后，便回了惜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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