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河神（六）
下午时分，祭祀活动一切准备就绪，村长又将人召集起来，再次叮嘱了一番。
全村的人都到了。
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现场除了村长的讲话声，一派安静。
村民们穿着打着十几个补丁的衣衫跟破洞的布鞋，祭台上却是满满的粮食跟牲畜，两个极端的现象，看得让人讽刺又悲凉。
苏离被推搪着站在最前头，她的身旁是小童跟一个小女孩，两人手牵着手，不时低声说上几句话。
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小童口里所说的小丽了。
小丽是个很瘦弱的女孩子，头发枯黄，小脸蛋上也没什么肉，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
而她的另外一只手紧紧的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裙。
见苏离看了过去，小丽母亲神情麻木，只有眼睛转了转，让人不会以为这是个假人。
而这位枯瘦的妇人的另外一旁，则是个脖子上挂着汗巾的丈夫。
小丽母亲的目光只有转向自己丈夫的时候，如一潭死水的眼神才会泛起波动。
她的丈夫抚上她的肩头，轻声细语的安慰道：“别难过了，小丽也见不得你这样...以后，等我们再生一个儿子，就远远的把他送走.....“
后面的话，苏离便听不清楚了，两人的声音压得太低了，如密语呢喃。
这话让小丽母亲的精神一下就活过来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朝丈夫靠近了几分。
只有苏离注意到，身旁小女孩拽着自己母亲衣裙的手一直在使劲用力，害怕又失落。
小童敏感的察觉到了小伙伴的情绪，犹豫了一会，才贴进小丽的耳朵，轻轻道：“我娘说不会将我送给河神的，她肯定有办法。“
说完，很快小童又懊恼了，他心虚的偷窥了下苏离的表情，有些后悔。
娘同他说好了的，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他刚才怎么就没忍住告诉小丽了呢。
小丽诧异的也跟着看了眼苏离，眼神里都是羡慕跟渴慕。
“你娘对你真好。“像她娘虽然也爱她，但因为她是女孩子，她娘总是没有像小童娘对他那般上心的。要是以后爹娘又有弟弟了，说不准就将她慢慢的给忘了呢。
小丽难受了一会，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说服自己，这样不正是她所希望的那样吗，爹娘就不会那么伤心了，他们都会一直好好的。
两个小朋友之间的密语，苏离离得近当然能听到，但她也没表示什么，只当作不晓得。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你是在看徐娘子吗？“
郑秋就跟阴魂不散似的，挤开一旁的人凑到了苏离的跟前。
顺着苏离的视线，他也跟着看了过去，殷勤的找个话题说道：“真是可惜了，徐娘子昨晚在屋子里摔了一跤，郑容哥正巧主家有事去了镇上，没能在家，两三个月的胎儿就这么没了。“
“等郑容哥早上回去的时候，徐娘子都还在屋子里的地上躺着呢，真是可惜.....咱们村子里都多久没有过新生命了，这样下去....“
说这说着，郑秋突然发现自己说多了嘴，讪讪的快速住了嘴，尴尬的不再意图再同苏离亲近。
要是苏离没看错的话，这位面无血色，身型摇摇欲坠的徐娘子，便是昨晚她模糊瞧见的身影其一。
按照昨晚她飞快稳健的步伐，她应该不像是那么娇弱的人。
除了原主这个特意，村子里的妇人媳妇们，哪个不是有着一副结实的身板，别说是跌了一跤就将肚里的娃给跌没了，就是在地上打几个滚，或许也顶多是动了几分胎气。
以往，村子里的媳妇们谁不是干活干到生的，有些直接在田野里就将娃给产了下来了，跟母鸡下蛋一样。
苏离猜测着，或许是徐娘子自己将肚子里的那坨肉给弄下来的吧。
到了晚上，她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
隐蔽的树丛中，细微扭曲的火光晃悠着人的面跟影，若如山鬼野魅出没。
白日里见过的徐娘子一身灰白色衣衫，跪在地上，扑簌扑簌的往外掉着眼泪，手里不断往火堆中扔着黄纸跟纸裁的小衣服。
“别怪娘，娘都是迫不得已才不要你的，要怪就怪郑容这畜生，他骗了我，骗了我啊。“
“他骗了你什么？“
冷不丁的听到背后有声音，徐娘子被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幸亏她快速的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是偷摸着的，及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剩下浓重嗬嗬的呼吸声。
苏离用脚尖踢了踢火堆，将滑落到外头的小纸衣塞回了火堆里，然后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他骗了你什么？“
徐娘子见来人是苏离，警惕的心放下了一半，受惊的情绪恢复平静，只是她仍旧不太想搭理苏离。
只冷笑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只是不信任自己？
苏离沉默的背着光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徐娘子跪坐着将东西烧完。
徐娘子的脸色看着比刚才又难看了几分，直起身时后裙面上染上了一小块污秽。
苏离突然想起，徐娘子才刚刚小产完，现在是在小月子中呢，身子最是亏损的时候。
离开的时候，徐娘子突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声音格外的冷咧，“别相信郑家村里的任何一个男人。“
夜里天幕黑得最沉的时候，本该在睡梦中的白娘子又偷溜过来一次，“你考虑好了吗？“
苏离并未回答，只是意有所指道：“别让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心。“
该是谁的罪孽最担，有些人或许也是无辜的。
白娘子深深的看了苏离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跟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三日，天蒙蒙亮时，村里的锣鼓声便开始了。
祭祀活动正式开始，直到这一日的夜幕降临，整整会热闹一天，直到在最后一缕余晖消失之时将供奉祭品抬入河神庙中，一整日的活动才算宣告结束。
河神自会在夜间去享用村民们的供奉。
一整夜，郑家村的所有门窗都会紧闭，连偶尔会有的犬吠猫叫声也会消失殆尽，直到第二日鸡鸣声开启，禁忌的一夜就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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