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智或侥幸(七)
演出的日子在第二天晚上,因为台风的缘故,大部分人除了彩排就是窝在酒店里打牌,原本定好的游玩计划全部取消。好不容易熬到演出结束,暴雨依旧,安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天黑下来,百无聊赖。
她这几天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那两个小小的窃听器怎么样了,阿洋临走之前不信任的眼神也让她心神不宁。手机放在脚边,周围的人打牌声音很大,以至于安愿没听见它轻微的震动。
晚上十点,打牌的同学才渐渐散了回自己房间。安愿后面也跟着玩了几把,却只是输。同学们调笑着说她手气不好,把把抓到的都是烂牌,她忽然有点烦躁,陪着笑容玩了最后一把,果然又是输。
她真害怕,自己现在也像这个小小的牌局一样,抓着一手烂牌却不自知。
拿起手机,有一条来自荆复洲的短信,时间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安愿一愣,点开发现只有一行字,让她去楼上的高级套房。窗外暴雨倾盆,他不可能这会儿出现在这里。虽然疑惑,安愿却还是回了一条“好的”,然后拿着手机,只穿了一条裙子,坐电梯上去。
找到门牌号码,她心里有两个猜测。一是好一点的情况,荆复洲心疼她跟同学们挤一个屋子,所以帮她开了个高级套房,给她好好休息;二是窃听器的事暴露了,她推门进去,面对的有可能是枪口也有可能是质问。
想来想去,都觉得第二种可能不像荆复洲的做事风格,他那样的人,何苦这么迂回。安慰着自己,安愿伸手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该是早就等在门边,她的手在门板上刚离开,门就被打开,尚未看清里面是谁,腰已经被揽住。后背贴着玄关处的墙,安愿闻见荆复洲身上熟悉的烟味,屋里没开灯,她有些不敢相信,在黑暗里仰着头,眼睛没有适应这光线,什么也看不到:“……阿檀?”
带着胡茬的下巴蹭在她的脖子上,荆复洲声音低沉:“你为什么才上来?”
他周身带着刚刚洗澡后的腾腾热气,头发半干,蹭在她侧脸,带着潮湿的痒。脸贴的很近,他身上像是骨子里散出来的淡淡的烟草气息萦绕在她鼻尖,靠近再靠近,那烟味似乎也要跟着刻进她的骨子里。
脑子有些懵,安愿摸索着捧住他的脸,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心里的忐忑没有放下,说的话也语无伦次:“……我刚刚在跟他们打牌,没想到你会来……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是台……”
嘴唇被含住,末尾的话音消失在交融的呼吸声里。他急切的吻着她,是要把她吞进自己肚子里去的吻法。手掌贴着她的腰,裙角轻易就被掀起,安愿喘息着环住他的脖子,那层惊慌还未从心底褪去,他就这么把她顶在墙上狠狠进入。
倒吸了一口气,安愿捞住他的肩膀哭吟出声。
窗外电闪雷鸣,黑色玛莎拉蒂安静的停在酒店的停车场里。阿洋手搭在方向盘上,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安愿也是这么每晚站在停车场里等着。他向来觉得女孩的心思并不难猜,聪明女人图钱,笨女人图爱,再聪明一点的,打着爱的名义图的还是钱。只是安愿却让她捉摸不透,他每次看向她,都觉得那双眼睛里带着很深的敌意。
他不是坦荡之人,那种眼神让他心虚。
也不是没有跟荆复洲谈起过,但男人难免自负,阿洋说话点到即止,他大概也没听进去多少。这样的台风夜,他着了魔一样来见她,这种情况下阿洋怎么还好再说什么。
转念又一想,充其量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纵使她手段高明,又能作到哪去。
阿洋不想上楼,就这么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手一抖,烟掉下去,他的目光追随着,弯下腰,伸手去捡。
指尖触碰到一块小小的凸起,阿洋一愣,动作停了下来。
高级套房里没有开灯,窗帘半掩着,闪电横空劈过,安愿眼神迷离的样子就落进荆复洲的眼底。床单上乱作一团,她胳膊还吊在他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细细呼吸,偶尔求饶。
因为那批货出了问题,荆复洲几乎二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等待她的时间里思念越发难熬,见面时便失了分寸。安愿被他折腾的哭了一场,最后趴在他胸口喘息,肩膀那块疤越发殷红,微烫。
握着她的肩膀,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疤,荆复洲懒洋洋的笑:“刻个字好不好?”
安愿伸手在他胸前捶了一把。
荆复洲笑声更甚,揽过了她的肩把她带进自己怀里,腿压着她的腿,完全霸占的姿态:“那我也去刻一个,我陪你一起?”
“可别,”安愿闭着眼睛,笑声里是不加掩饰的讽刺:“没准以后十个你,都刻不下那么多女人的名字。”
荆复洲皱眉,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嘴边吻了吻:“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形象?”
怀里的人扭着脑袋躲开他的手,安愿翻了个身,避开他的眼睛:“哪能呢,你冒着台风暴雨来看我,我感动还来不及。”
这话里的敷衍成分太浓,荆复洲正想把她翻过来,西裤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安愿也不知怎么心里一沉,下意识的朝他看过去,看着他伸手把西裤捞过来,来电显示上是一串数字。
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安愿瞥了他一眼,随手把他的衬衫套在自己身上:“不打扰你了,你接电话吧我去洗澡。”
“阿洋,估计催我回去。”荆复洲拿着手机,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脸上是恶作剧的表情:“可我还不想回去怎么办?”
安愿已经下床,听了他的话回身笑了一下,没回应就要往浴室走。荆复洲却起身把她勾了回来,任凭手机响着,去吻她脖子下面被他刚刚留下的一片红痕。
笑着躲开他,安愿半开玩笑的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握在手里:“你接不接?你不接我接了,响的人烦。”
他居然含着笑意点了点头,贪婪的低头去吮吻她的耳朵。安愿迟疑了一下,按下接听键:“阿洋?”
对面的人有一刻停顿,随即平静的问道:“洲哥呢?”
“他啊,”安愿勾住荆复洲的脖子,他搂着她的腰,一下一下的啄着她小巧的鼻尖。安愿狡黠的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面不改色的撒谎给阿洋听:“他睡着了,你有什么事的话明早再打来吧。”
荆复洲凝视着她,眼神宠溺,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太深,让安愿不自然的偏开目光不敢细看。耳边阿洋似乎是沉默了片刻,接着礼貌的挂掉了电话,那短短几秒的沉默让安愿心里忽然有了极其不祥的预感,窗外忽然落下个雷,她吓的身子一抖,被荆复洲拥住:“你还有怕的呢,真不容易。”
下巴搭在他的肩窝里,安愿眼睛转了转,勾着他的脖子叹了口气:“阿檀,我明天不想跟同学一起回去。”
“嗯?”他有点惊讶,以往她都不肯搞特殊的,今天倒是开窍了:“为什么?”
“我这个时候出来这么久,回去的话不一定被怎么看。”安愿抿抿唇,有点任性的样子:“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荆复洲自然是愿意的,她现在说什么他都愿意。安愿在他眼里能看到那么点真正的喜欢,但她不确定以他的性格,这喜欢会持续多久。在这层喜欢消失殆尽之前,她得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
因为很久没有休息,荆复洲这个晚上睡得很沉。安愿窝在他怀里,手掌贴着他的心脏,听见那里有力而沉稳的跳动。她真想把这颗心挖出来,恨不能将它供在程祈的坟前,荆复洲心脏一分钟跳六十二下,是属于成年人的很健康的心跳,可凭什么,他坏事做尽却还是可以这样健康的活着。
一夜几乎无眠,天蒙蒙亮的时候,安愿才闭着眼睛睡了两个小时左右。起床时她的脸色很差,荆复洲细细端详了一阵,皱眉:“昨晚没睡好?”
安愿嗔怪的看他一眼,妩媚泼辣:“你说呢?”
他眉间的那层疑云就淡去了,转为心照不宣的微笑,陪着她下楼回房间拿行李箱。同行的同学们也准备回去,正奇怪安愿去哪了,回头就看见安愿走进门,后面跟着衣冠楚楚的荆复洲。
没有人窃窃私语,但安愿知道她们心里都在说什么。
没关系的,一切总会结束的。
带着那种类似破茧成蝶的期待,安愿随荆复洲下楼,他拎过她的行李箱,还不忘跟几个迎面过来的同学点头致意。一切自然的好像他是她的男朋友,但他不知道安愿在人前从未承认过他。
远远地,安愿看见许骏。他背着双肩包,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她。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半袖,是大学男生们常常买的款式,单凭一件衣服,就可以看出他跟荆复洲的差距,泾渭分明。可安愿觉得那白色半袖挺好看的,并不比上万的西服差到哪里去,从前程祈还在的时候,她就送过他那样的衣服。
那才是她的世界,平庸却简单,幸福从来与欺骗和掠夺无关。
眼神收回,安愿随着荆复洲坐进车里,还是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阿洋透过后视镜看过来,她像往常那样回视他,这次他却没有躲,似笑非笑的。安愿心一沉,下意识的往副驾驶后面摸了一把,本该存在于那里的窃听器没有了,她瞬间手脚冰凉,下意识的看向荆复洲。
“怎么了?”荆复洲心情很好,语气随意。
安愿摇摇头,坐直了身体,阿洋往后视镜扫了一眼,他们的眼神再度相遇。他知道了,但他没有当场说出来。安愿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因为紧张喉咙干涩,一颗心高高的吊起,车子拐了个弯,风从窗口吹进,她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怎么咳的这么厉害?”荆复洲伸手帮她拍了拍背,车子上了高速,安愿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这几天连续台风,她又在外面彩排演出,感冒是再好不过的托词。荆复洲的眉毛如她预想中那样皱了起来,手还停留在她的背上,他语气透出点担忧:“那别回学校了,先跟我回鼓楼把病养好。”
“不用。”安愿偏头看他,因为剧烈的咳嗽脸颊也绯红一片。荆复洲伸手就摸到她滚烫的脸,这一次没由着她的性子:“没有什么用不用的,阿洋,到了陵川直接回鼓楼。”
她把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该柔软什么时候耍性子,都是在心里反复衡量过的。荆复洲现在是被圈在井里的愚蠢的蛙,障眼法是爱,又或许还带着点身体的纠缠。安愿不再言语,半是委屈的默认了他的话,为了把病痛中的样子表现的更加栩栩如生,她头一歪倚进了他的怀里,脑袋在肩窝那里蹭蹭,声音娇软:“我不想自己住。”
阿洋透过后视镜冷冷的凝视着她。
安愿眼神未变,抬手环住荆复洲的脖子。半晌她听见他无奈又宠溺的声音,把她虚拢在怀里,好像她是瓷做的,稍一用力就会碎了坏了:“好,我陪你。”
他答应了陪她,就是真的陪她,安愿在鼓楼里住了三天,他就形影不离的照顾了三天。这对于荆复洲这种人来说实在难得,以至于阿洋原本想找时间跟他说窃听器的事也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陵川已经进入盛夏,期末也越来越近。安愿压着心里的不安在鼓楼住了三天,最后一天终于找到借口让阿洋送她回去。这种事以前也常常有,所以荆复洲不曾疑心,安愿上车后把身子探出车窗,笑意盈盈的跟他招手:“阿檀,下个周末你要亲自开车来接我。”
他的心软软的,点头,眼里的温柔仿佛就要溢出来:“好。”
可安愿知道,下个周末到来之前,她恐怕就得再一次躺在医院里。关了车门,她冲前面的阿洋笑了笑:“开车吧。”
如果阿洋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而过分自负,他就会发现,安愿此时笑容阴森,眼神里隐隐带着催命的味道。
人总是这样的,向死而生。
而鼓楼那边,荆复洲带着好心情上楼,发现安愿的外套落在了他的房间。他一愣,心里想着她马马虎虎丢三落四,伸手打算帮她叠好收起来,衣服刚被捞起,有东西从衣兜里掉出来。
荆复洲低头看过去,待看清了是什么,他的眉拧在一起,眼底一片冰霜。
那东西他认识,是一枚扣子。薛老还在的时候,极其讲究等级礼节,每个人的衣扣都是订制的,就连阿洋和涛子这样的下属也不例外。前一阵子薛老去世,阿洋穿的便是那件订做的衣服,翻过来,荆复洲看见扣子上刻着阿洋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安愿曾经有意无意的跟他提起,不想让阿洋送自己。
心没来由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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