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和银貂(十一月初一)
十月二十九红枣回桂庄看到流鼻涕的李贵中, 不由关心问道:“弟弟,你受凉了?”
李贵中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受凉了,很大的凉!”
“我去私塾听先生念书的时候吹了风,回来就打喷嚏流鼻涕了。”
明明说的是生病, 但红枣却为她弟的话给逗笑了。
红枣忍住笑问:“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
李贵中吸吸鼻子:“已经好多了。”
“姐姐,你看我都能吸住鼻涕了。前两天鼻涕往下滴,我怎么吸都吸不住!”
红枣……
闻言王氏拿纸给李贵中掐去鼻涕后方才跟红枣告状道:“都是你爹。本来礼送好了就家来, 一点事都不会有。 ”
“但你爹硬要带你弟去贵林的私塾瞧。也不想想私塾是上课的地方,是能随便串门子的吗?”
“你爹抱着你弟在房屋外听里面的孩子念书,你弟才受了风。”
对于男人带儿子带生病这件事,王氏特别生气。
红枣理解她爹望子成龙的急切心情,便就不愿给她娘再火上浇油。
红枣转口问道:“娘, 贵林哥的私塾已经开了吗?”
李贵林的私塾八月就建好了,但因九月割忙,所以红枣重阳家来时还没开。
王氏笑道:“开了。十月初一开的。”
“私塾有五间屋,有堂屋一间和东西两个两间屋打通的课堂。”
“两个课堂,现只东屋上课。那西屋,贵林现做了书房。但据我看,那西屋,其实是给兴和预备的。”
红枣:?
王氏道:“红枣,你知道你贵林哥对兴和可是花了不少的心血,而兴和也聪明, 打小就会背书。将来中秀才不敢说, 一个童生必是能有的。”
“到时候父子俩一起授课, 可不就得有两个课堂?”
“如此将来兴和的生计和再往上走的科举花销也都有了!”
红枣想着兴和的聪慧,不觉点头赞道:“贵林哥有远见的,帮兴和把路都铺好了!”
“就是这话了!”王氏也佩服道:“到底是秀才相公,你贵林哥想的就是比咱们一般人远!”
红枣想想又问:“贵林哥打算得挺好,但似咱们村能收到这么多念《四书》的孩子吗?”
读书科举可是花钱的事。
王氏笑问:“怎么会收不到?”
“红枣,你是不知道。现咱们这周遭孩子说亲,女方都要访男孩子的念书情况——谁不想自家闺女嫁个知书识礼的女婿呢?所以这两年咱们村进城念书的孩子越来越多。”
“横竖现家家都有闲钱,不管念不念得进,都先念了再说——这念得进最好,念不进,学些圣人之言,长些见识说亲也容易……”
红枣:为结亲而读书?这也可以?
“贵林要开私塾的风声一传出去,不止咱们村,这周围几个村子都有人上门来问。”
“一来贵林人品好,学问好,大家都知道;二来图个家近,刮风下雪的,大人小孩都省事;三来贵林收费公道,族人只收四百文,外面的也只收五百文。”
“反倒是你贵林哥要求高,要求来念书的孩子能背下《三百千》,字也要写得端正齐整才收。”
见识过李满囤书写白字水平的红枣吃惊道:“那这要求可真不低!”
“是吧?红枣,你也这样想。结果你猜怎么着,”王氏神秘道:“十一个孩子,一天就收满了!”
闻言红枣忍不住惊讶:“这么多?”
红枣没想到短短几年,周围竟多了这许多尝试科举的孩子——这是好事,红枣心说:这说明大家日子好了,有财力追求个人未来发展了。
王氏点头,有些骄傲道:“全是这周围出了名的念书念得好的。咱村前里正家的孙子、后面秀水村的两个里甲家的孙子……”
“前里正?”红枣打断道:“娘,咱们村换里正了?”
王氏笑:“换了。现咱们村的里正是族长了!”
“然后咱们族里还有你二叔家的贵雨、贵祥和你三叔家的贵富,对了,红枣,你还不知道吧,贵吉现也不去城里念书,而是回村里学堂念《三百千》了?”
红枣:?
王氏解释道:“现贵雨他们都在村里念书,你二叔犯不着为贵吉一个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多进一趟城。何况这《三百千》贵雨、贵祥都是精熟的,即便村里学堂教得不好,贵雨贵祥给贵吉讲讲就行了!”
……
说完李贵林私塾情况,王氏看炕桌对面的谢尚还在给李满囤讲曹操关羽,便悄声问道:“红枣,你公公从京城家来一趟能捎多少东西?你这回咋又带了这许多来?这让我和你爹可怎么回礼?”
今儿红枣那回来的东西除了先前的酒糖鱼肉绸缎火腿之外还额外多了银耳、木耳、对虾、淡菜等山珍海味,王氏颇担心女儿只顾孝敬她和男人而遭公婆厌弃。
红枣估摸着她娘的心事,解释道:“娘,你放心。我公公捎回来的东西都是我婆婆分派。这些都是我婆婆拿给我的。您放心收了,我那里还有许多呢!”
红枣平时吃饭都是公中,而且社交有限,她得了东西除了拿回娘家便就是赏她和谢尚的丫头小厮长随了。
既然丫头小厮长随们都能有份,红李满囤王氏作为红枣的爹娘如何又能没有呢?
王氏听了这话方才放了心。
母女俩正说着话,陆猫忽然跑进来说李高地和于氏来了。
红枣闻言一愣,王氏则悄悄道:“你爷奶昨儿就来过一回了。我琢磨着定是你奶挂念你公公家来带了好东西,所以每天都来家堵你!”
红枣……
王氏有心把堂屋里红枣拿回来的礼收起来,但看到已穿鞋下炕准备去迎李高地和于氏的谢尚,王氏到底没有这么做——家丑不可外扬,她不能给女儿丢人。
于氏自三天前听去郭家送节礼的李贵雨家来说谢家的船从京里回来,车队往城里拉了无数东西后就动了心思——现于氏看到红枣和谢尚同着李满囤和王氏一起接出来便知道自己来着了。
见面问过好,于氏和红枣笑道:“红枣,今儿可真是巧了,我和你爷只说来看看贵中,没想正遇到你和你女婿家来。”
红枣能说啥,只能笑着应道:“是啊!”
进屋瞧见桌上的东西,于氏看除了酒坛酱菜布匹绸缎火腿外还有好几个红绿纸绳扎的纸包不免眼红——红枣一人拿家来的东西便比昨儿杏花和玉凤两个人的女婿送家来的节礼加起来还多。
村里人都说李满囤的儿子李贵中天生是个福星——他必等他爹发家后才来投胎,他出生不过一个月,他姐红枣就和谢家有了婚约。
他来人世就是享福来的。
俗话说“三人成虎”,李高地听多了类似的恭维话不免就由开始的将信将疑发展到十分相信——现红枣一年四节外带生日都给她弟李贵中两身体面衣裳,把李贵中装扮得跟谢家的少爷们一样。
偏李贵中自个长得也是大头大脑,白白胖胖,看着比年画上的福星娃娃还富态,以致李高地每回见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族人们的话,对李贵中越看越爱。
人上了年岁,可不就喜欢讨喜的后辈吗?
这回李贵中受凉,李高地还真是上了心。
李高地进屋先瞧李贵中。他欣赏了一回李贵中的吸鼻涕大法,慈爱笑道:“看来我们贵中确是比昨儿好多了!”
看李高地和李贵中说话,于氏也过来走了一个过场。
一时李高地等回堂屋落座。
李高地看到一桌的东西,心里想的便是:贵中这个孙子可真是个福星啊!
有红枣这个姐姐,他啥都不用做,仅四时的节礼就吃穿不完——别的不说,只桌上的两匹绸缎拿城里卖了便就是二十吊钱,娶媳妇养儿子都够使了。
吃过午饭,红枣不顾王氏的阻拦,拿出两个衣裳包袱给李高地、于氏道:“爷爷,奶奶,这天凉了,我给你二老各做了套棉衣,可别嫌弃!”
于氏没想红枣这么光棍——明明她都看到了她与娘家的东西,结果红枣与她还就只一套衣裳。
于氏一脸的难以置信。
既然相信了李贵中是福星的人言,夜深人静的时候李高地偶尔也会要质疑自己的福气——长子一分家就发达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李高地不能承认自己没福气。
这高庄村近两百来户人家,李高地想:一千来号人,谁似他这样,夏天穿绫罗,冬天裹皮裘?
他不是没福,他只是福气不及孙子贵中和长子满囤罢了!
这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说“知足常乐”,他得知足。
他已比村里其他人都有福气多了!
李高地放下烟锅,点头道:“这么好的绸缎衣裳,咋会嫌弃?”
“你爷我,原是个苦出生……”
李高地接过了衣包,转手给了于氏。
于氏可不甘心来一趟只得两套衣裳。她在红枣走后和继子开口道:“满囤,你爹这两天早起都说嗓子眼干,你这儿可还有润嗓的梨膏糖?”
王氏一听就不高兴了,心说她公公这一到冬天就干咳的毛病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先都是熬梨水喝,也没见咋样。不想自前年与了一回梨膏糖,便就跟沾了债似的去不掉了——竟是年年都来讨了!
李满囤也知于氏指着他爹名跟他讨东西。
李满囤知道于氏的脾性,便想着歇事宁人,拿点东西贴她鼻子,赶紧地打发走算了。
李满囤拿了一包红枣刚拿来的梨膏糖,然后又拿了一坛酱菜和两包点心道:“爹,这糖有的,再这坛酱菜和点心都是咱们本地所没有的,您拿回家去尝尝!”
李高地自是答应。
于氏看李满囤于无数好东西中独拿了个最不值钱的酱菜点心,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但对方已经给出了四样礼,而且李高地也已经点了头,她便不好再开口了。
回到明霞院红枣和谢尚依规矩进上房给谢子安和云氏面禀。
谢子安正坐炕上摆弄华容道,看到谢尚和红枣进来行礼不过点点头,便又玩自己的去了。
只云氏问了红枣家里人的好,红枣都一一回了。
一直在屋檐上看歪头的莫非则乘机活动了下脖子,心说这什么华容道和七巧板虽是几个木块,看似简单,但玩起来却是千变万化,一会儿他跑城隍庙买几个寄回家去送侄子不错。
十月三十一早去五福院问安的时候,谢子安和云氏孝敬了老太爷一件黑色貂皮褂子。
老太爷带上老花镜翻检褂子细看,半晌方抬头笑道:“一件衣裳全是黑丰貂,这可是难得了!”
谢子安笑道:“爷爷,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四件。”
“四件?”老太爷惊呆了:“这一件就极难得了,子安,你怎么会一气就得了四件?”
谢子安嘚瑟:“爷爷,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
“自我授官以后,我就想着这冬天得有件像样的貂皮褂子才成体统。我便让谢福去皮货行打听。可巧遇到一个刚来京城寻门路的皮货商,我便就把他手里的好货都拿下了,足有四件貂皮和八件狐皮,整十二件衣裳。”
红枣:她就知道她公爹踹了狐狸窝,只没想还一起踹了貂窝。
不过她公爹可以穿貂了吗?不是说得三品以上官吗?
谢子安:“爷爷,四件貂裘有三件是紫貂——除了这件丰貂外,还有金貂和银貂各一件。银貂我自己留下了,金貂则给了我媳妇。”
“八件狐皮里有件极好的火狐皮,现给了尚儿媳妇,再一件近黑的,我打算孝敬我爹。剩下的其他几件狐皮虽说也不错,但都不及这两件。”
红枣没想她婆婆给她的火狐皮竟是八件狐皮里最好的一件,比给大老爷的还好,禁不住心花怒放,心说:她这回可是沾了年龄和性别的光。
不过她婆婆能舍得给她,也是难得了,不然她婆婆蛮好自己留着,即便不穿,只留着欣赏也好啊!
午后红枣问谢尚:“大爷,咱爹不是才七品官吗?怎么就可以穿貂褂了?”
谢尚解释道:“爹入翰林院了啊!要不怎么都说翰林清贵呢?”
“朝廷特许翰林穿貂,而且是跟太爷爷一样的反穿貂褂。”
“似咱们穿皮褂,只能皮在里,外面得另做面。这是朝廷担心官民攀比,奢风蔓延之故。所以朝廷规制只二品以上官员才能把皮毛反穿在外,这种就叫反穿皮褂。”
红枣想起前世商场见过的裘皮大衣,不觉点了点头:这世可不似前世那样有人工养殖和皮毛漂染上色技术,想集到一件颜色花纹整齐的裘皮大衣可不容易。
朝廷这条限制确是必要。
“大爷,”红枣又问:“什么叫丰貂?还有金貂,银貂?爹不是说都是紫貂吗?”
“貂有两种,一种生长在北方山上的叫紫貂,一种长水边的叫水貂。紫貂皮比水貂皮轻软细密,所以紫貂皮更贵。”
“丰貂就是大貂做的貂皮褂。这貂越大,做出来的反穿貂褂就越齐整,越好看!”
“紫貂有很多颜色,你看太爷爷的貂皮褂子,棕色、褐色、黑色都有。其中毛带黄色的紫貂就叫金貂,毛带白色的就称银貂。”
原来是这样,红枣明白了。
红枣第二天就见到了谢子安和云氏身上的银貂和金貂——云氏的貂褂子,陶氏到底还是自作主张让裁缝们跟谢子安的一起赶出来了。
红枣看两件貂褂子果是一件毫毛白色,一件毫毛黄色,与谢尚昨儿说的无异。
虽然衣裳穿在公婆身上,红枣不好上手触摸,但貂毛的丰厚柔软还是一眼可知。再等往五福院请安时,红枣看到貂褂毛尖因走动而泛起的跟孔雀翎眼一般的炫光更是惊讶无比——不怪世人喜貂皮,红枣叹气:确是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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