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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妆(八月二十五)


八月二十五早晌,  刘好一大早就跑来桂庄叫门。

        昨儿自打在明霞院西院正房喜棚见证过红枣的嫁妆后,刘好的脑子就跟坏了轮子的骡车似的转不动了——他满脑子都是“一千五百亩”,想不了别的,以至后来的认亲吃席都跟梦游似的完全按照身体本能行事,  完全不能自主。

        天擦黑的时候,刘好带着儿子刘茗和李杏花坐桂庄的骡车进家后人都还是晕乎的。

        李杏花看刘好一反常态的不说话就以为他喝多了,直接拿勺子灌了他一勺子醋,  愣是把他给酸醒了。

        看刘好清醒后李杏花便给刘好看谢大太太吕氏给她的两块衣料和两块刺绣绸娟帕子以及谢大奶奶补给她的两匹绸缎和两匹细布见面礼。

        结果打开箱子  ,李杏花惊奇地发现箱子里比先前说好的东西整多了四个匣子。

        李杏花正想着是不是谢家仆人装箱时放错了,不想刘明说话了说这几个匣子是谢老太爷和谢大爷给他爹和他的,然后刘好也终于想起来了似乎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打开四个匣子,除了一个匣子里装的是笔墨外,  其他三个匣子都是荷包。最后刘好、李杏花从所有荷包里整搜罗出整六个金元宝和二十六个银元宝来。

        见到这许多金银李杏花激动不已,她当即给家里的香炉上了香,好好地感念了一回神佛。

        刘好也很激动——这些钱哪怕拿出一半来给红枣添妆和给谢尚做改口钱,这余下的钱也足够他买个小铺子了。

        对着钱刘好跟李杏花畅想未来——不想才说了几句便被刘明扯衣裳问妹妹,至此李杏花方才想起后晌去谢家前她把她闺女刘茶儿丢给她娘于氏了。

        闻言刘好赶紧地出卧房套车准备去接孩子,结果便看到骡子不在草棚。刘好着实唬了一跳后方才想起来他去谢家坐的是桂庄的骡车,他自己的骡车早晌就丢桂庄了。

        夜已深,刘好不敢一个人孤身出门,只得囫囵睡了,然后一早跑来桂庄拿骡车。

        有了骡车,  刘好又赶去高庄村接女儿,  到了就发现老宅里只有李贵雨、李玉凤这些孩子,  似李高地、于氏、李满仓、郭氏几个都不在家——据玉凤说是进城买头面给红枣添妆去了。

        谢过帮忙照看刘茶儿的李玉凤,刘好把女儿接回家后赶紧地喂了骡子,然后便步行进城。

        城门口看到吹打队伍,队伍中间有腰间扎着红绸的蓝衣小厮抬着一大块猪肉和四个猪手,然后又有小厮抬着公鸡、喜面、喜饼等物,最后面则驶着两辆雉水城罕有的双驾马车。

        看到第一辆马车旁骑着骡子的谢福,刘好立刻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谢大爷了。

        看马车行进的方向是桂庄方向,刘好心说:第二辆马车里坐的是谢大奶奶吗?这谢家大房现去桂庄下的又是什么礼?怎么昨儿李满囤没提啊?

        第一辆马车坐的确是谢子安,但第二辆车坐的却是洪媒婆。

        谢子安来桂庄是为下“催妆礼”——帮儿子催婚来了。

        虽然风俗里没有迎娶前一天公公登门下礼的风俗,但也没说不行。谢子安一向胆大妄为,他翻旧人笔记,看古人有为显郑重由叔伯下催妆礼的故事。

        谢子安想着由他出面比叔伯更显郑重,便就吩咐谢福按笔记备了礼来了——事关儿子终身,谢子安不亲眼看回婚轿的停放位置实在是无法放心。

        因择日贴上今早没有安排,陈龙、李桃花、王石头等人早起都进了城,而李氏族人也都没来,整个桂庄现只有李满囤一家和他舅舅舅母在。

        李满囤听说谢子安此时来了,自是懵糟。他一头雾水地把人接进了庄子,然后又悄悄地问洪媒婆要怎么回礼。

        洪媒婆如何能知道谢子安这临时自创出来的“催妆礼”内里究竟?但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便在李满囤请教的时候只管依着谢福教她的话给李满囤转述了一回。

        于是李满囤按照洪媒婆的指点收了这份礼,让陆虎把鸡拿去好好养着,把两个猪前蹄做了回礼。

        人少正方便说话。而眼下双方最关心的话题,自然是明儿的迎娶了。李满囤和谢子安说了一回话后便顺着谢子安的话意陪他在庄门、客堂、主院周围兜了好几圈,商量定了明儿花轿来时停放的方向位置。

        如此也就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李桃花等人都回来了。李满囤便在客堂和主院各开了一桌席以招待谢子安和洪媒婆。

        午饭后,谢子安家去了。李满囤、陈土根、王石头、陈龙等则卷了铺盖临时挤到客堂来住——风俗里所有来添妆的妇人都将留在主院过夜,今晚主院的灯火将彻夜不息。

        看到几床铺盖堆叠在一张炕上,李满囤再一次坚定了专修一个院子待客的决心。

        晌午饭后后,李氏族人才来,然后慢慢的郭家人、钱家人、村里的里正、里甲等人也都来了。

        未正一刻,王氏得全喜娘提醒有些拘谨地走到堂屋中间说道:“舅母、娘、族长嫂子、桃花妹子、杏花妹子、还有各位亲朋好友,小女红枣明日大喜,今天承蒙各位错爱来给添妆,我这先代小女致谢各位!”

        说着话,王氏冲众人矮身福了一福。众人瞧见立都笑言道是该的。

        添妆是给红枣个人的私房,得直接交到红枣手上。

        时红枣站在自己卧房的炕前,面冲房门立着,五丫站在红枣的身后帮着收礼,四丫则在梳妆台前铺了纸笔,准备记录。

        在场所有人中就数陈葛氏辈分大,她当仁不让地第一个添妆。

        红枣看到陈葛氏进屋,立福了一福,口里称呼道:“舅奶奶!”

        “暧!”陈葛氏答应着把早起刚让儿子陈龙和儿媳妇李桃花进城给买的头面匣子递给红枣道:“红枣啊,你舅爷爷和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就让你姑给挑了这个头面,往后你和你女婿好好过日子,这头面你喜欢就戴,不喜欢就留作个念想啊!”

        红枣为陈葛氏的话说得伤感。她想到她舅爷爷和舅奶奶年岁都大了,而往后她进了谢家,每年家来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她能再见到两位老人的机会几乎为零。

        红枣低下头借开匣子的机会忍住眼中的酸胀。

        看到匣子里的一套十七件足金牡丹月季的“富贵长春”头面,红枣真心感激道:“谢谢舅爷爷和舅奶奶,这套头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就好!”陈葛氏摸摸红枣的小脑袋,笑着走了。

        她也觉得李桃花给挑的这套头面好看!

        第二个是王福生,他是替他爹王石头来添妆的。

        “红枣妹妹,”王石头道:“我爹和我娘让我把这个头面给你添妆,祝你和妹夫和和美美,富贵白头!”

        红枣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果是由牡丹花和白头翁组成的“富贵白头”足金头面。

        红枣看到头面里面的两个花鸟镯不是一般的厚实,不觉笑道:“这头面好大啊!”

        “是吧!”王福生高兴说道:“红枣你看得出来啊?掌柜说这就是铺子里最重的了!”

        红枣想象了一下他舅和王福生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半大男孩进银楼看花了眼,然后让掌柜的给拿最大头面的情景,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福生哥,谢谢你,还有替我谢谢舅舅和舅母!”

        王福生没想到红枣会连他一起感谢,离开时耳朵不是一般的红。

        第三个是李桃花。她和红枣说道:“红枣,这是我和你姑父给你的,贺你和谢少爷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再就是想嘱咐你一句往后年节多记得家来看望你爹和你娘。”

        去过一趟谢家,李桃花着实担心红枣被富贵迷了眼而忘了爹娘——那她哥得伤心死!

        红枣看她姑给她的头面并不是她姑最喜欢的牡丹花图案,而是一套如意纹和回子纹组成的“如意富贵不断头”的足金头面。

        红枣心有所感,坦然笑道:“嬢嬢,往后年节你按日子回娘家一准能见到我!”

        被反将一军的李桃花……

        第四个就是于氏。她看着迎面出来的李桃花,心中着实不忿——若不是早晌在银楼看到李桃花拿小金锭一气买了两套足金头面,老头子一定也不会想起添妆给添足金头面。现倒好,昨儿满仓得的四两金子和八两银子都贴进去了不算,老头子自己还贴了十二两银子才买了两套足金头面搁现在充门面。

        她都还没足金头面呢!

        于氏敢抱怨李桃花,但却不敢抱怨红枣。在昨天亲见了红枣的嫁妆后,于氏已深刻认识到红枣的今非昔比——嫁妆里只田亩地租一项,一年再不济也能有过千吊的收益,足抵她一大家子人起早贪黑忙活十年的收入。

        红枣如此有钱,于氏想:只金玉头面就十套。她们若添妆只送对二两的银镯,红枣怕是连眼皮也不会抬。

        可巧当晚满仓郭氏贵雨玉凤家来后又说了谢家吃席认亲的见闻,然后又看到谢老太爷给的小金元宝和李玉凤得的十好几对金玉戒指金玉耳坠。于是李高地当场拍板今儿早起进城重办添妆——至于先前准备的银手镯、银发簪则留着。横竖没几年孙子们娶媳妇都能用。

        “红枣,”于氏道:“这是你爷和我为给你添妆专门去城里挑的。”

        “这一套‘群芳贺福禄寿喜’头面有桃花、月季花、灵芝和竹等许多花,然后又有蝙蝠、鹿、寿桃和喜字四样吉祥花簪,如此你可以视场合随心换戴……”

        红枣依言打开匣子,看到果是如于氏所说一副颇大的十五件足金头面,不觉眨眨眼睛,心说:这回她爷可是大出了血了,不然她奶不会跟她啰嗦这许多的话。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抬人”。红枣想既然她爷奶这回给她花了不少钱,那她感谢几句也是应该。

        红枣笑道:“谢谢爷爷奶奶,真是费心了!”

        于氏听了这话方觉心里好受了一点,然后又道:“红枣,你到了谢家后要好好孝敬公婆。咱们家姑娘里头就数你命好,你要惜福。再就是往后你多来家看看你爷,他岁数大了,现就喜欢看见你们这些小辈!”

        她爷是好面子,她奶原来是放长线钓大鱼啊!听了于氏的话红枣心里恍然,但嘴里只管乖巧答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红枣心想:眼下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开心收礼就好,没必要为还没发生的事给自己添堵!

        族长伯娘陆氏送了红枣一套小巧的“梅兰竹菊”足金头面。就个人内心而言,陆氏是极愿意送套体面的大头面给红枣,但雉水城铺子实在是太小了,仅有的几套大头面今早都让李高地、李满仓、李满园给买空了,而她毕竟是隔了房,不好跟这几个人争,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在剩下的矮子里拔了个尖儿。

        都是一起去的,二房孙氏在陆氏挑好后又挑了下剩的尖儿——一套有万字纹、柿子、如意等图案的“万事如意”头面,然后季氏便送了一套鸳鸯蝴蝶荷花的“并蒂莲”头面。

        郭氏跟在季氏后面。

        “红枣,”郭氏把手里的匣子递给红枣道:“红枣,你心地明白,福禄深厚。这套‘福至心灵’给你添妆,愿你和你女婿同德同心、相敬如宾。往后你归宁记得去家里走动走动——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家李家三房统共就这点血脉,都惦记着你呢!”

        红枣听郭氏和于氏一般的说词,不觉笑道:“多谢二叔二婶,我记住了!”

        郭氏犹豫再三,终究没提一句玉凤。

        横竖一会儿玉凤也要给红枣添妆,郭氏如此想:有什么话,就让玉凤自己说吧!

        “红枣,”钱氏跟着给了红枣一个匣子:“你三叔和我拿这套‘金鱼满堂’足金头面给你添妆。”

        “你和你女婿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红枣你命好,福气大,等将来你妹说亲的时候,你给你妹金凤也沾沾你的福气,帮衬她说过好婆家。我跟你三叔还有金凤都感念你一辈子!”

        红枣……

        郭氏……

        对于钱氏的快人快语,红枣笑着打太极。

        “三婶这话可不敢当,”红枣恭维对恭维道:“金凤妹妹有三叔三婶爱护,福气原就是好的。”

        钱氏也不是白给,当即接道:“这人哪有嫌福气多的。红枣,你姐妹里就数你最有本事。这俗话说‘能者多劳’,我们不靠着你,可又指望谁呢?”

        红枣不敢再说了,她怕招出钱氏更多的话来,只得尬笑沉默。

        李杏花给了一套比二房季氏还小的足金头面——刘好紧赶慢赶进还是晚了,他到铺子的时候货架几乎都空了。

        为了弥补头面小了,李杏花给加了一端表礼。

        李贵林的媳妇江氏送了红枣一对蝴蝶金钗和两端表礼,接着其他同辈的嫂子也都送了类似的礼物。然后就是李玉凤了。

        “红枣妹妹,”李玉凤拿了昨儿得的一对金玉戒指和耳坠给红枣道:“这个给你添妆。往后你过好日子去了,即便用不上,也做个念想吧!”

        昨儿在谢家得谢大奶奶跟前的丫头绿茶伺候一回,李玉凤算是明白了使奴唤俾的意思。

        李玉凤羡慕红枣今后的生活。她极希望自己将来也能过这回在谢家见识到的有八冷八热外加四点心和咸甜两样羹汤正二十二道菜然后还有旦角搁旁边唱戏助兴的日子,所以才狠心拿出一套金玉戒指和耳坠来笼络红枣——她还没练达出她婶子钱氏的脸皮,不好意思开口求人,便只能尽力笼络了。

        红枣昨儿就听李桃花说李玉凤、李金凤都得不少金玉戒指耳坠,现在见到不过是加深了一回认知罢了。

        若是得的不多,红枣想:想必李玉凤也不舍得给我。由此可见,她昨儿确是得了许多金玉小件。

        都是预先商量好的,李金凤也送了和李玉凤类似的物件。

        至亲送好,便是族人,接着是外戚,然后才是街坊好友。于是红枣又收了许多的衣料和糖果点心,最后,连同头面首饰匣子在内,这小半天的添妆竟装了四杠箱。

        整好添妆箱子,李满囤便开席招待客人了……

        谢子安自桂庄出来后便一脚去了新房——明儿儿子迎娶,云氏后晌得看着新房那边铺床,不得闲服侍他,他便就能屈能伸的自己康复出来理事了。

        谢子安理的事依旧是花轿。

        谢尚明儿迎娶用的花轿还是谢子安当年为娶云氏定制的百子轿。

        自婚事定下后,谢子安便让谢福抬出这顶轿子,安排人给描金刷漆串珠挂彩重新装饰。

        谢子安新房兜了一圈,跟个风水先生似的指挥谢福拿罗盘测了回方位,然后便让轿夫抬了装饰一新的花轿来按位摆着——按规矩,明儿迎娶的花轿得在新房所在的西院摆放一夜。

        洞房铺陈好,云氏看人锁了门,使身边的小诗收了钥匙,出得院来,看到前院停着的花轿,不觉停步。

        当年谢子安上门迎娶,一顶精工细作的百子花轿一路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招来多少艳羡——云氏清楚记得她被她兄长背上轿的时候,原该哭嫁的娘和姐妹都突然地哑了声,她因顶着盖头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她兄长悄声告诉她她相公抬来了一顶从没有过的新鲜花轿……

        当年没能仔细看过的花轿,云氏对着沐浴在午后阳光下中的晶彩花轿目露温柔:今儿她可算是能一睹庐山真面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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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床就不写了,写的人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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