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人面青牛】

　　身处劣势，便必须要懂得如何扭转乾坤以自保。

　　不得不说王焕实在是个中高手。在市井间有传闻曾在醉仙楼说书的“玉先生”乃是与蛮平国邪教勾搭的细作时，他果断闭门谢客，又悄无声息地放出无数凫鸭白鹭传播夸张流言。他的思维很简单，既然申屠庸想要造势，那他便友好地推上一把，让这潭水越来越浑浊，让朝堂上的风浪越来越大——总有一波浪潮，是会将申屠庸的船也一起卷下去的。

　　这个损人不利己的阴暗主意让白鹭庭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根搅屎棍，顿时臭的不臭的全被他挑起来了，就比如此时这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长了人脸的牛？世界上哪里会有这种怪物！

　　崔始宸的脸色阴晴不定，怪异现世，便是上天对君王不仁的警示。更别说这怪物是在试种蛮平粟的农学田里抓住的……岂非是要被天下人唾骂，引种蛮平粟之举是大错特错吗？

　　“摆驾明德门！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毁我俞国威严！”

　　农学田里抓到妖怪的风声传得比想象的还要快，当谢琅随着御史台的官吏一起出门张望的时候，那明德门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放眼望去，皆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围成了一个大圈，中间不时传出“呼哧呼哧”的老牛喘息声。

　　“此处人太多了，不知会有什么牛鬼蛇神混入其中。谢琅，跟紧我。”陆凌霜凭着身形高大将书生护在身边。谢琅看着他严肃的脸色，便想起那次险而又险的雨巷刺杀，顿时心中一紧“此乃引蛇出洞之计？不好，那咱们赶紧回官署里避一避……”可此时人头攒动，四面八方都是挤着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和各承官吏，他们那里还能挪得动脚？镇守明德门的鹤雏卫不断高声叫喊，甚至鸣鞭净街，在这数万安京百姓中却也犹如一颗石子掉进大海，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起来。

　　眼看着就要发生踩踏死伤，众鹤雏卫着急不已。就在此时，明德门内传出狮象的怒吼，那朱漆大门一开，首当其冲的出现的是五头全身披挂金银装饰的大象，而后跟着四头抖擞着黄金般皮毛的雄狮，紧接着，一百二十八面五彩龙旗依次打出，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仪仗共一百一十二件鳞分而立……奉常司并光耀卫排出这样的仗势，谁人不知是皇帝出行？鹤雏卫及各承官吏急忙跪地行礼，有了他们带头，场内近万名安京百姓也纷纷跪下磕头，吵闹之声戛然而止，只留下皇帝乘坐的玉辇缓缓从仪仗之后出现，车轮碾压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的声音。

　　皇帝的玉辇前遮盖着层层叠叠的华盖、团扇与帐幔，毕竟一国天子之颜，是不能让人随意瞻仰的。有跪在侧边一些的大胆之人偷摸着微微抬头，却只能看到那帐幔底下有一只女人般细腻的手掌，甚至还有修剪保养地极为光滑的指甲……那只手一闪而逝，随着那只手的动作，队伍后面分出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面色严肃地环顾四周，沉声问道“天子脚下，安敢混乱喧闹？皇上励精图治，正与朝臣在金殿议事，却听明德门报有妖异现世，此事何解？还不快快报来！”

　　“是……是小人……”最前面的一个农夫装扮的人刚抬头说话，便被旁边的官吏打了一巴掌。那官吏膝行数步，跪在玉辇前，颤抖着回答“启禀圣上，微臣乃是农学内官，今日原本和下面的佃农一起往试种蛮平粟的田地里去，却突然听见有人惊恐乱叫……就，就看到圈里以前那头耕地用的大青牛，突然变成一颗人脑袋！这人面牛凶残可怖，接连踏死两个农夫，好不容易才抓到！”

　　说罢，他便指着身后盖着黑布的一个大铁笼“妖物就在笼子里！如今刚刚发芽的蛮平粟都被毁了，试种田里出现妖怪死了人，也没有农夫再敢继续耕种……求圣上赎罪！”

　　“农学之罪不在你，不必惊慌。”玉辇上传来好听的声音，语调平静，也没有责问，倒是使那农学内官感激地流下眼泪来，“你说妖物就在铁笼中？光耀、鹤雏两卫统领何在？将那人面牛呈上来看看。”

　　随着皇帝的命令，仪仗中又走出四个盔甲俱全的统帅，左右立定在大铁笼前，同时将遮盖在上面的黑布掀去，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哗然惊呼。

　　实在怪不得百姓，这怪物实在长得太过骇人了——脖子以下都还是正常的牛体，脊背长得极为宽阔，约莫可以并排躺下两三个孩子，四只蹄子结实有力，正是一头壮年青牛应有的体态……那蹄子上面还有被踩死农夫的斑斑鲜血，与牛脖子处的鲜血互相映衬，显得格外狰狞。而那头，那分明是一颗人头呀！那人头的眼睛还睁着，头发散乱，无神的目光似乎在扫视人群，口鼻上也流淌着鲜血，随着呼哧呼哧的气喘，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这人面牛暴露在天光底下，却好似毫无察觉地呆站着，不一会儿又躁动起来，嘶鸣着不断用巨大的牛身撞击铁笼，将周边几个看热闹的妇人活生生吓昏了过去。

　　光耀、鹤雏两卫的那四个统领，一人一边握住了那大铁笼子的边角，口中嘿然发力，居然将那数千斤重连牛带笼给抬了起来，艰难地挪步向前，靠近玉辇。人面牛收到惊吓，突然狂躁起来，口鼻中喷出血沫，突然嘴唇一张，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谢琅——”！

　　躲在人群中的书生面色骤然雪白，一把捏紧了陆凌霜的手臂“你，你听到了吗？那人面牛，在叫……”“别说话，趁乱退出去！”陆凌霜示意书生禁声，随后拉扯着他往人群后面退去。

　　“谢琅——！”两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去脱身，那人面牛又叫了一声，在笼中不断踢踹撞击，这下四个统领双手发麻，再抬不住那铁笼，只能哐一声扔在地上。烟尘四起，引起周遭人群又是一阵惊叫。那铁笼子经不起人面牛的大力猛撞，眼看便要散架了，离得近的百姓恐慌起来，你推我我拉你地想要往外逃，明德门外顿时一片大乱。

　　“真是一出无聊的戏码。”崔始宸冷声低骂，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身旁宦官察觉到主子心意，便叫那四位统领下手杀牛，四把明晃晃的刀剑同时插进人面牛的脖子，那怪物连嘶吼都没能吼得出来，一颗畸形的人头便从牛身上掉了下来。

　　光耀卫的统领察觉到刀上的手感异样软滑，仿佛不是在屠宰活物，待那人面牛再没动静之后，打开铁笼大门俯身低头细看。只见那牛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长的小虫，像针线般穿梭在皮肉中，将人头和牛身缝合在一起。此时人面牛死，那些小虫却还簌簌蠕动，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那统领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惊叫起来“是妖术！是蛮平国的妖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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