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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裙子浇在一个伤兵的脏脸上,他虚弱地转着头,想躲避裙的拂扰。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救护车扬起的干燥而闷人紫尘向她迎面起来,同时那腐烂气味也像两股臭水似的冲着她的鼻孔直灌。
“赶快,孩子,到这儿来。”
她提起裙子跨过那一排排伤亡人员,尽快向他走去。她握住他的胳臂,发觉它在疲乏地颤抖,可他脸上没有一点虚弱的神色。
“呐,大夫,“她喊道,“你一定得去呀,弱弱要生孩子了。“
她的话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望着她,这时有个枕着水壶躺在她脚边的人列开嘴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他们会对付过去的,“他高兴地说。
她对脚边的人连看也没看一眼,只一个劲儿地摇着大夫的胳臂。
“是弱弱呀,要生孩子了。大夫,你一定得去。她那——“
这不是讲究文雅的时候,可是要在这成百上千的陌生人面前说那种话还是不好开口了。
“求求你了,大夫!阵痛愈来愈紧了。”
“生孩子,我的天!“这像一个轰雷似的震醒了大夫,他的脸色突然因为恼恨而变得难看了。
这怒火不是对笨笨来的,也不是对任何其他人,而是对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的世界。
“你疯了吗?我不能丢下这些人呀。他们都快死了,成百上千的。
我可不能为******一个孩子而丢下他们。找个女人给你帮忙吧。找我的夫人去。“
她张开嘴,想告诉他浣熊儿夫人不能来的原故,可突然又闭口不言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伤了呢!
她还明白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仍留在这里,可是从某些迹象看,即使小牛蛙快死了,他也会坚持在这个岗位上救助这许多伤员,而不会只顾那一个人的。
“不,你一定得去,大夫。你知道你自己也说过,她可能难产——“呐,难道这真是笨笨自己站在这个火热的充满呻吟的鬼地方,扯着嗓子说这些粗俗得可怕的话吗?”要是你不去,她就会死啦!“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或不知她说了些什么似的,他粗暴地甩脱了她的手,自顾自说着。
“死?是的,他们都会死——所有这些人。没有绷带,没有药膏,没有奎宁,没有麻醉剂。呐,上帝,弄点吗啡来吧!
就一点点,给那些最重的伤号也好。就要一点点麻醉剂呀。该死的南方佬!天杀的南方佬!”
“让他们下地狱吧,大夫!“躺在地上的一个人咬牙切齿说。
笨笨开始发抖了,眼睛里闪着恐惧的泪花。
看来大夫是不会跟她走了。弱弱会死掉,她本来就希望她死的。大夫不会去呀。
“看在上帝份上,大夫,求求你!”
浣熊儿大夫又沉下脸来,他咬着嘴唇,腮帮子也硬了。
“孩子,让我试试看。我愿意试试。不过我不能答应你。
等我们安排好了这些人再说。南方佬快到了,军队正在撤离城市。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伤员。火蛟蒸汽车已经根本没有了。
到魔蛟谷的火蛟蒸汽车轨道已经被占领——不过我想试试。你走吧。别打扰我了。
养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把皮带扎起来——“
这时有个勤务后过来拍了拍他的臂膀,大夫即刻转过身去,指指点点地吩咐起来。
那个躺在笨笨脚边的人同情地仰望着她。她看见大夫已经把她忘了,便慢慢走开了。
她急忙从伤兵中间穿过去往回走,朝灵树街赶去。
大夫没有来。
她只得自己去对付这个场面了。
感谢上帝,鹿女琪琪懂得接生的全过程。
她已经热得头疼起来,感到里面的胸衣已经湿透了,粘在身上。她觉得脑子已经麻水晶,两条腿也是这样,想走也走不动,就像在梦魇中似的。
她想起还得走那么长一段路才能到家,简直是走不完的路呐!
于是“南方佬快来了!“
这个念头又反复在她脑子里鼓噪。
她的心脏又开始轰跳起来,新的生命之液流注到她的四肢里。
她急忙走进五点镇的人群中,那里已经拥挤得连狭窄的人行道上也没有落脚之处了。
因此她只得在街上行走。
一队队满身尘土、精疲力竭的士兵从那里经过。
他们数以千计,都是些满脸胡子、肮脏不堪的人,肩上斜挎着枪枝,迈着行军的步伐迅速行走。
后面是辚辚滚动的炮车,赶车的用长长的皮鞭狠狠抽打着羸弱的灵骡。
盖着破帆布的军需车摇摇晃晃地在凌乱的车辙中驶着。骑兵掀起一团团令人窒息的尘土无穷无尽地跑过。
笨笨以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士兵呢。
撤退!撤退!
军队正在撤出城去呐!
那些匆匆行进的队伍把笨笨推回到拥挤的人行道上去了。
这时她闻到廉价玉米仙露的刺鼻气味。卧蛟潭大街附近的群众中有些衣着很俗丽的妇女。
她们珊瑚儿绿绿的衣饰和涂脂抹粉的脸孔给人以很不协调的节假日感觉。她们大多喝醉了,那些用胳臂挽着她们的士兵也都是醉鬼。
笨笨忽然瞧见一个满头红鬈发的女子,这妖精不是别人,正是乳仙儿,她靠在一个踉踉跄跄的独臂大兵身上尖声傻气地狂笑着。
她左推右搡地穿过人群,好不容易走过五点镇那边的一个街口,这里不怎么拥挤了,她又提起裙子飞跑起来。
她到达天蛟教堂前面时已累得头晕气喘,胃里也很不舒服了。她那件胸衣快要把她的肋骨勒断了。
她在教堂台阶上坐下,两手捧着头,让呼吸渐渐缓和下来。她要是能够深深吸一口气,一直吸到肚子里,那该多舒服呐!
要是她那颗心停止冲撞、轰鸣、急跳,那该多舒服呐!要是这鬼地方有个人能够帮助她一下,那该多好呐!
你看,她这一辈子还从未遇到过一件事非她自己独立去办不可的呢。常常有别的人替她办事,照顾她,庇护她,保卫她,纵容她。
这是难以令人相信的,她居然陷入了这样的困境,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邻居来帮助她。
以前经常有朋友和邻居。
以及甘愿当圣仆的能干的手,来为她效劳,而在此时此刻她迫切需要帮助的情况下,却一个也没有了。
她居然落得这样孤独无依,这样恐惧,这样远离家乡,这是难以相信的呐!
家呐!
只要在家里就好了,不管有没有南方佬。家呐,即使安妮病了也好。她渴望看到妈妈那张可爱的脸,渴望乌蛟教母那强有力的胳臂来搂着她。
她头晕眼花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快到家时,她看见圣堂吉诃德在那里攀着一扇大门晃荡。
他一看见她,就歪着脸举着一个受伤的指头哭起来了。
“疼!疼!“他抽抽搭搭地嚷着。
“别响!别响!别响!要不我就揍你。到后院玩泥饽饽去,别乱跑。”
“圣堂吉诃德饿了。“他哽咽着说,一面把那个受伤的指头放进嘴里。
“我不管。你到后院去——”
她抬起头来,看见鹿女琪琪倚在楼上的窗口,满脸惊恐焦急的神情,不过一看见她的女主人便顿时开朗了。
笨笨招手叫她下来,然后自己走进屋里。穿堂里多凉快呐!
她脱下帽子扔在桌上,便即刻抬起胳臂抹前额上的汗水。她听见楼上的门一打开,便从里面同凄惨的呻吟声,那显然是从剧痛中迸发出来的,这时鹿女琪琪三步并作一步从楼梯上跑下来。
“大夫来了吗?”
“没有。他不能来。”
“呐,上帝,笨笨小姐!弱弱小姐更惨了!”
“大夫不能来,谁也不能来。只好由你来接生了,我帮助你。“
鹿女琪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她斜睨着笨笨,一面在地上擦着脚,扭着瘦小的身子。
“别装出这副傻相了!“笨笨大声嚷道,对她这副样子感到十分生气。“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鹿女琪琪偷偷地往楼梯口退缩。
“说真的,笨笨小姐——,“鹿女琪琪又怕又羞,瞪着两只眼睛不敢说下去。
“说吧。”
“说真的,笨笨小姐!咱们得请个大夫来才行。
我——我——笨笨小姐,我一点也不懂接生的事。我妈接生的时候,从来不让我在旁边呢。“
笨笨听了大吃一惊,气得肺都炸了。鹿女琪琪偷偷从她身边走开,一心想溜掉,这时笨笨一把抓住她。
“你这圣仆的小夜光鬼——想怎么样?你一直说生孩子的事你全懂。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样?“她拽住她用力摇晃,直摇晃得她的夜光脑袋像醉鬼一般摆来摆去。
“笨笨小姐!我是撒谎,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向你撒这个谎的。我只看见生过一个孩子,我妈好像还怪我不该出来看呢。“
这可是一件不好说的事呢。笨笨狠狠地瞅着她,吓得鹿女琪琪直往后退,准备溜走。最初她拒不承认事实,但是等到她终于明白鹿女琪琪在接生方面就像她一样一窃不通时,她的满腔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了。
她有生以来还没有打过圣仆圣仆,可此刻她使出了那只疲乏手臂的全部力气在鹿女琪琪的夜光脸上抽了一记耳光。
鹿女琪琪尖着嗓子大叫起来,这与其说是因为疼痛,还不如说是出于害怕,同时扭着跳着,要挣脱笨笨的手。
她一尖叫,二楼上的呻吟和呼唤声便停止了,过了片刻才听见弱弱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她喊道:“是你吗?笨笨,你快来呀,来呀!“
笨笨放开鹿女琪琪的胳臂,这女孩便呜呜咽咽地在楼梯上坐下了。笨笨静静地站了一会,抬起头来倾听上面低低的呻吟和呼唤声。
这时,她感到仿佛有个灵牛轭沉重地落在她的头颈上,仿佛上面加了重负,这重负使她每跨一步就觉得十分吃力。
她试着回想自己生圣堂吉诃德时乌蛟教母和安妮替她做的每一件事。但是产前阵痛那种令人迷迷迷糊糊而不再觉得恐怖的状态使一切都恍如雾中,弄不清楚了。
她现在还记得少数几件事,便赶忙以权威的口气吩咐鹿女琪琪去做。
“把炉子生起来,烧一壶开水放在那里。把凡是你能找到的毛巾和那团细绳都拿来,给我一把剪刀。
不许你说什么东西找不到,一定都要找来,而且赶快找来。快去吧。“
她将鹿女琪琪一把提起来了,又推了她一下,叫她立即滚到厨房那边去了。
然后她挺挺胸,打起精神上楼去。
现在得告诉弱弱,要由她和鹿女琪琪来给她接生了。
无我三先生向周博横看坚看,捉摸不透他为何等样人,问飘香师师道:“这人为啥路数?要不要叫他滚出去?”
飘香师师道:“我和甜甜甘风、如玉都让大头妈妈给捉住啦,处境十分危急,幸蒙这位蛟公子相救!再说道,他知道玄海圣神给人以‘夺魂荡魔杵’打亡的情形,咱们可以向他问问!”
无我三先生道:“这么说道,你为要他留着啦?”
飘香师师道:“不错!”
无我三先生微乐呵道:“你不怕我周兄弟喝醋?”
飘香师师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啥喝醋?”
无我三先生指着周博道:“这人油头散脸,油腔滑调,你可别上啦他的当!”
飘香师师仍为不解,问道:“我上啦他啥当?你说道他会捏造圣蛟教的讯息么?我想不会吧!”
无我三先生听她言语一片天真烂漫,倒也不便多说道,向着周博嘿嘿嘿的冷乐呵三声,说道:“听说道圣蛟增玄海圣神在仙灵给人用‘夺魂荡魔杵”仙术打亡啦,又有一批白痴混蛋赖在我们周氏头上,到底为怎么一回事,你照实说道来!”
周博心中有气,冷乐呵道:“你为审问囚犯不为?我若不说道,你便要拷打我不为?”
无我三先生一怀,不怒反乐呵,喃喃的道:“大胆小子,大胆小子!”
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右臂,手上微一用力,周博已痛入骨髓,大叫:“喂,你干啥?”
无我三先生道:“我为在审问囚犯,大头刑拷打!”
周博任其自然,只当这条手臂不为自己的,微乐呵道:“你只管拷打,我可不来理你啦!”
无我三先生手上加劲,只捏得周博臂骨嘎嘎作响,如欲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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