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五章 权臣
小拧子去见朱厚照的时候,也在想是否要真的绕过丽妃。
思前想后,小拧子还是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想到刘瑾和张苑的下场,他心里就直打鼓:“这二人就是因为当上司礼监掌印后,跟陛下疏远,再加上得罪沈大人这个煞星,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我可不能重蹈覆辙。”
“有丽妃娘娘帮忙出谋划策,我不用费神想事情,总归是好事。另外就是,我现在还没当上司礼监掌印呢,必须得保持低调。”
等小拧子把一箱箱银子抬到朱厚照面前时,朱厚照乐得哈哈大笑。
就算是坐拥天下的皇帝,朱厚照也很久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了,高兴地说道:“小拧子,你可真有本事,这才几天工夫,你就弄来这么多银子,实在让朕刮目相看。”
朱厚照只要有银子花就万事大吉,他从来不问银子从何而来,有了钱便铺张浪费,反正没银子了自然有人给他弄来。
或者可以说,朱厚照明知道这些银子来路不正,也不会多过问。
小拧子道:“都是下面的人孝敬陛下的……”
本来小拧子还想说给那些商贾通商权的事情,但朱厚照已一抬手,不想继续听下去了,显然他这个皇帝知道拿到银子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以前朱厚照从来都是让刘瑾和张苑自行把后续事情做完。
朱厚照问道:“之前不是让你赏赐沈先生家里银子么,赏了吗?”
小拧子回道:“啊……不是刚赏了一千两吗?”
“什么!?才一千两?太少了,这里有七万两是吧?那就……先送五千两到沈家,等沈先生回来后,再说赏赐的事情。”
朱厚照慢慢也学会抠门了。
换做他以前的性格,拿到手七万两或许就能赐给沈溪个万儿八千两,现在只是前后给了六千两,足以说明他学会锱铢必较了。
小拧子本想说关于那些商贾孝敬朱厚照女人和吃喝玩乐的事情,但随即想到这件事可能引起丽妃不满,也就缄口不言,而朱厚照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在那里数银子,就像个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一般,两眼放光,形象极为不雅,但小拧子知道朱厚照就是这么爱财。
喜欢钱,更喜欢花钱,这就是朱厚照的性格。
“小拧子,顺带给丽妃她们送些赏赐去……额,一千两吧,虽然不多,也算是朕的一番心意,到了张家口堡后朕手头一直紧巴巴的,再这么下去,朕这个皇帝就要颜面无存了,谁肯为个穷光蛋卖命?”
朱厚照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颇为感慨地说道。
小拧子苦笑一下,赶紧点头应是。
朱厚照心情大佳,又道:“哈哈,朕总算可以阔绰花钱了,真他娘的不容易……小拧子,以后筹钱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你能办好的话,朕重重有赏!”
说完,朱厚照也不解释到底怎么个“重重有赏”法,甚至没提给小拧子银钱赏赐,便兴高采烈往后院去了。
小拧子脸上满是苦笑,心里非常憋屈:“陛下怎么能这样呢?就算不任命我为司礼监掌印,至少也给点儿别的什么赏赐,如此以后我做事也有底气……这些可都是借来的银子,回头怎么归还是个问题,若是有借不还,我以后怎么去筹钱?”
……
……
当小拧子带着憋屈,去偏院见过丽妃,把情况详细说明后,丽妃的脸色很不好看。
小拧子也明白自己最近做事都没经过丽妃,对方一定会有意见,所以干脆不抬头看,装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并没有丝毫做错事的觉悟。
丽妃语气平淡:“拧公公最近可真有本事,居然帮陛下筹集到银子……拧公公做事这么勤快,想必陛下也该有所提拔,下一步是否让拧公公出任司礼监掌印?”
“娘娘,您别取笑奴婢了,奴婢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小太监,哪里有本事当司礼监掌印?奴婢之前一直想来见娘娘,听从娘娘吩咐办事,但苦于一直不得传见。奴婢这边心里也很着急,生怕娘娘一病不起,奴婢以后就少了娘娘这个大靠山了。”
小拧子乖巧地说道。
丽妃冷笑一声:“是吗?”
“娘娘,您还信不过奴婢吗?奴婢在皇宫里,没人当靠山,陛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做错一点事,就可能被发配去守皇陵,奴婢现在做事都战战兢兢,这次帮陛下筹备庆祝典礼,奴婢煞费苦心,唯恐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这不,奴婢不是来求教娘娘您了么?”
小拧子趁机把手头最大的难题,关于操办庆祝典礼的事情说出来。
丽妃冷冷一笑:“本宫可没能力帮得上你忙……本宫连这院子都出不去,调遣谁,谁会听本宫的话?”
“您可以让奴婢去做啊。”小拧子道。
“免了吧,人心隔肚皮,本宫算是明白了,哪怕对你再忠心的人,一旦有了权势,便会将你一脚踢开,以前钱宁如此,张苑如此,怕是你拧公公也不能免俗啊。”
丽妃拿着茶杯,轻轻摇头,好像是在感慨人生一样,语气中透出一抹无奈。
小拧子大为惊讶,心想:“丽妃怎知道我想将她一脚踢开?不对,丽妃这么聪明,自然能想到……哎呀,最近我没机会见她,不会是被她盯上了吧?”
“娘娘,奴婢可不敢背叛您啊……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小拧子如丧考妣地说道。
丽妃哈哈大笑:“可不敢当,本宫哪里有这资格?你拧公公又是收臧贤,又跟地方官员和将领要孝敬,甚至连城里的商贾都自觉地给你送银子,下一步恐怕就要绕过本宫,直接给陛下送银子、女人和好吃好玩的东西,那还需要本宫做什么?本宫能跟陛下亲近,你也能,本宫难道有资格帮得上你的忙?”
小拧子感到无比别扭,脑子越发糊涂了:“丽妃说话怎么这么直接?就算她真的有这担心,需要跟我说明白吗?”
小拧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娘娘,奴婢绝无二心,只是很多时候没办法跟娘娘请示,娘娘千万莫要见怪……您说的话,奴婢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但有差遣,请娘娘尽管开口。”
“算了,本宫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既然拧公公你这么说,本宫倒真有一件事让你去办,你先把事情做好了,就当是本宫之前帮你出谋划策的一次补偿,以后咱们是否能好好合作,另当别论!”丽妃道。
……
……
小拧子从丽妃处出来,心里直打鼓。
“都说丽妃为人和善,我呸,根本就是蛇蝎心肠,她直接把事情挑明,就是想给我施加压力,让我尽心尽力帮她办事,其实她已经做好随时将我一脚踹开的准备吧?”
小拧子的心仍旧在“扑通”“扑通”乱跳,到了外面驻足良久,才稍微缓过气来。
“公公,您找小人?”
小罗子出现在小拧子面前。
小拧子道:“小罗子,丽妃娘娘有件差事让咱家去办,咱家对旁人不放心,只好让你去,你毕竟是娘娘和咱家都信任之人。”
小罗子笑着说道:“请公公吩咐。”
小拧子凑到小罗子耳边说了一番话,小罗子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战战兢兢地问道:“公公……这……使不得吧?”
“娘娘吩咐下来的,难道是咱家强求你吗?你若不办这件事,回头被娘娘知道,可别怪咱家不为你说话。”小拧子威胁道。
小罗子面带苦恼之色,最后应声道:“是,公公,小人一定把事情做好,请公公和娘娘放心。”
说完,小罗子一刻都不想多停留,转身往外去了。
小拧子看着小罗子的背影,眉头紧皱,心想:“丽妃让我做这事作何?这事儿说大了,就是欺君,以我的身份哪里有资格承担这罪责?还是说她是想让我交投名状,故意拿这件事来试探我?”
小拧子回到自己的住所,马上把臧贤叫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小拧子惦记着早些回行在伺候朱厚照,所以只是把事情简单交待一下,便问询臧贤的意见。
臧贤惊讶地问道:“娘娘竟让公公做这种事?目的何在?”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到底谁问谁?你不是神通广大吗?帮咱家分析分析。”
“这个……”
臧贤显得很为难,苦着脸道,“小人真不知道,丽妃本事那么大,她的想法,怕非小人这样卑微之人能揣测……既然公公想继续替丽妃办事,那不妨听从她的吩咐行事,小人觉得这样总归没错吧?”
小拧子道:“平时咱家对你还算不错,也觉得你足堪大用,但关键时候,怎么连点儿急智都没有?”
臧贤心想:“若每次都把事情看通透,就跟当初张苑一样,怕是回头你就要嫌弃了……到时候你觉得我什么都能做,更会把我当作奴婢一样使唤。”
小拧子再一摆手:“之前说的通商的事情,咱家还没跟陛下提及,不过基本上没有太大问题,那些商贾要通商,只需报上咱家名号便可,陛下已给了咱家筹措银两的权限,也就是说,以后咱家可以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聚拢银钱……咱家不想贪污纳贿,赚到的银子也全都转交给了陛下……你便如此去告诉那些商贾吧。”
臧贤问道:“那就是说……银子先不还了,就拿与草原的通商权换?”
小拧子点头道:“大概意思便是如此,回头再看情况,让这些人有个思想准备。”
……
……
大同镇,关于沈溪即将率军凯旋的消息,惠娘和李衿刚得知。
这些日子她们很高兴,每天都喜气洋洋,都在盼望能早日见到沈溪,不过眼前她们也有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何时才能离开大同回京。
毕竟沈溪没法到大同来跟她们汇合,所以她们也需要考虑下一步动向,对于她们这样的普通女人来说,没有官府当护身符,走在外面几乎是寸步难行。
“……姐姐,已经打听过了,战事是结束了,不过西北各处还处于戒严状态,老爷留下的人只是保护我们的安全,没说怎么回去,我也试着去问过官府的人,连官府也不知道几时能解除戒严,咱们现在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李衿非常能干,不过就算再能干,涉及到朝廷的决定她也是无能为力。
官府对于民间的压制实在太厉害了,作为一个普通商贾,就算有沈溪为背景,但到底沈溪的势力没有延伸到大明的方方面面,所以在缺乏与沈溪沟通的前提下,她们没办法顺利回京。
惠娘则显得无所谓:“老爷那边又不用我们担心,若实在回不去的话,只要去信给老爷,老爷一定会有所安排……难道你怕老爷把我们遗忘在这里吗?”
李衿吐吐舌头,随即若有所思:“随安、东喜还陪着泓儿在京城,姐姐难道就不担心?”
突然提到儿子沈泓,惠娘本来正在翻阅账册,玉手停了下来,抬头用怨责的目光望了李衿一眼,没好气地道:“做娘的,能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吗?也就是你,到现在还没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等你当上母亲后就明白了。”
李衿笑道:“姐姐当我什么都不懂?我可是把泓儿当成自己孩子一般疼爱,反正以后泓儿不会是个没良心的孩子,我们都把泓儿当作倚靠,不好吗?”
惠娘再次白了李衿一眼:“你若不想为老爷诞下子女,我不会逼你……衿儿,你也该上心了,总觉得你做事稳重,像个小老头,心性却跟个孩子一样,难道将来你全指望别人的孩子?你就不想给自己找个依靠?”
李衿年岁始终没有惠娘那么长,再加上惠娘对她实在太好,让她没有那种深沉的心机。
“唉,谁让老爷宠幸得少呢……不过幸好姐姐这边已经有了孩子,以后机会多得是,这次战事结束后,老爷应该许久不会离开京城了吧?”李衿对未来充满了遐想。
“保不准!”
惠娘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下又牵动姐妹二人的伤心事,虽然她们已经有了沈溪作为依靠,但其实跟沈溪聚少离多,就算沈溪在京城时也极少见她们,更勿要说本身沈溪不常在京城。
“姐姐,还是早些去信给老爷吧。”
李衿道,“现在咱可能真走不了了。西北形势太过复杂,咱是运粮食来的,大同地方官府一直盯着,连做小买卖都不行,回到京城或许也需要靠老爷才能重新把生意给支起来,咱们只能暂时清闲几天,等老爷回信。”
惠娘道:“你说写信便写吧,尽早让人送去,怕是又要个把月才有消息传回,年底前咱们能回到京城就算不错了。静下心等吧。”
……
……
沈溪的确没办法兼顾到滞留大同镇的惠娘和李衿。
他人在草原,虽然偶尔也会想起二女,但始终是身不由己,关于关内的事情他知道的本来就少,更不可能公器私用,专门派人去打探惠娘和李衿的下落。
八月初九,沈溪所部已快接近大青山,再有几天就能抵达张家口堡。
关于当日锦衣卫有可能是刺客这件事,沈溪追查过,但没什么线索,能问的都问了,最后不得不做出杀人灭口的决定,尽管这种事他不想做,但官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又适逢如今朱厚照不过问朝事,朝中乌烟瘴气,他不得不做出一些自保之举。
如此一来,他便担心起置身关内的家眷,不但有惠娘和李衿,还包括留在京城的家眷。
“……大人,周围已查探过,没有鞑靼人活动的迹象,甚至连小部族都没有一个。”云柳出现在中军大帐内,把刺探来的军情告知沈溪。
沈溪望着云柳:“没有关内的消息吗?”
云柳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意思是难以调查到更多关于张家口堡或者关于朝廷的消息。
沈溪道:“身在草原,就是这点不方便,做事总会因为消息滞后而拖沓,不过再有几天就要到张家口堡了,那边准备了庆祝凯旋的仪式,就算不需要我们如何,但至少要让军容齐整些,现在这副模样可不行。”
云柳面带疑问:“大人是说,要整理军中将士的形象?”
“这是当然。”
沈溪点头道,“我们手头物资不多,只能让将士们把铠甲擦亮些,这些天都注意一下盥洗,打理好个人卫生,别到了张家口堡后给我丢脸。”
云柳行礼:“大人,这些事您应该安排诸位将军去做,卑职毕竟不能做到号令三军。”
沈溪笑道:“那你也该准备一下……难道你就不想风风光光跟在队伍中,一起面圣?”
云柳没有回答,不过她感到一股怪异,因为沈溪好像不是在说公事,更像是在跟她私下闲聊。
“大人,卑职一切都听从您的号令便可,是否面圣,全听大人吩咐。”云柳道。
“嗯。”
沈溪点点头,又开始想事情,半晌后又道,“不知熙儿是否把人顺利送到关内去了,如果我们抵达张家口堡时她能赶到,你们姐妹俩就一起随同我去面圣……是该对你们在军中所做贡献有个肯定了,但能否为你们争取到什么奖励,我没法对你们做出承诺,而且我估量,这次我回朝后,遇到的阻力会空前巨大。”
“大人,您可是刚领军打了胜仗,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云柳不解地问道。
沈溪苦笑道:“正是因为打了胜仗,朝中格局将因此而改变,会有更多人盯着我,我要面对的事情也会更繁杂。若我只是原本那样不显山不露水,或许只是被一小撮人针对,越在高位,遇到的麻烦和阻力越大,更何况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操控全局。”
云柳终于明白过来,行礼后告退,留下沈溪一人在营帐内继续想心事。
……
……
沈溪感到自己即将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局。
那就是被所有人针对。
无论是铮臣,还是佞臣,又或者是皇帝身边的人,再或者朝野上下,都会把他当作一个假想敌。
以前只是几个人几个势力针对他,遇到的敌人是多,但只要他保持克制,那这种针对始终有限度。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是朝中所有势力的敌人,他之前不拉帮结派的后果,就是没有人会把他当作“自己人”,所有人都会一齐攻击他,无论这些人是否为朝廷做事,总会有意无意将他当作政敌。
连之前给了他很多信任的皇帝,此时也可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这也是他觉得最可怕的地方。
“以前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少,现在突然要面对,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但既然选择入朝为官,能走到这一步,不是梦寐以求的吗?被所有人针对,总好过于当一个无名小卒吧。”
沈溪只能尽量安慰自己,心中有了定计。
“到了该培植势力的时候,以前不想,是因为没那资格,或者是说在当时的局势下不能做到,以前我需要步履维艰去做一些事,小心翼翼应付各方势力的夹击,甚至要在夹缝中求存,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不需要选择站在谁一边,因为我自己就是朝中最大的势力,反倒是轮到别人来选择是否要站我这边。”
想到这里,沈溪脸上的神色多了几分坚定,目光镇定而从容。
“过去的已经结束,我不需要思索谁对我有益,现在我只需要考虑谁愿意帮我做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才是当前我应该思量的,以前任人唯贤,现在则要加上一条任人唯亲,贤明的人未必都会站在你这边,对于那些真正有本事的,或许只能靠一种委婉的方式去感化收拢,当权臣的滋味可不那么好受。”
“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过去了,以后别人再见我,轮到他们夹着尾巴,不再是我去算计别人,更多是要面对别人来算计我,这是一种主动变为被动的时候,不过从权谋的角度来说,我已经成为朝堂上可以呼风唤雨的那个人,别人只能看我的脸色做事。”
想到这里,他提起笔,开始伏案书写,但心中的思绪却一刻也没有中断。
“以后再有人说起我,不再需要思量我的功勋多少,也不需要考虑我的功过几何,我不用再随波逐流,而成为秩序的制定者,以前做事的习惯也该改改了,不能再拿出那种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要强势一些,如此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甚至惧怕,只有别人怕我,才会听命于我,我不需要跟他们讲道理,因为最大的道理就由我来制定。”
“我要做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拦住我去路的人,只能归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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