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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将心比心


  仙霞派的四个女子,占了一张方桌。四人当中,坐在南面的是小师妹林佩蓉。坐在北面的是大师姐,姓邓名佩如。坐在东面的是二师姐,便是她取笑林佩蓉,姓秦名叫慧中。坐在西面是三师姐,姓柳佩佩。萧爻审问屠大郎的事,这四人全都看在眼里。这时,又低声议论起来。

  只听林佩蓉说道:“那个怪人刚刚捉弄过屠大郎,屠大郎不但不记仇,反而要给他买单。你们猜猜,屠大郎这么做,揣的是好心还是歹意?”

  柳佩佩说道:“被人愚弄,不来记仇也就罢了。反而要给人家买单,这人要不是傻子,就是心怀不轨,别有用意,当然不会是好意。”

  秦慧中说道:“屠大郎说他在等他的师叔师伯们。想来他的师叔师伯们武艺高强,等他们来,正好请他们去对付那怪人,帮屠大郎出气。屠大郎抢着为那怪人买单,是为了安他的心,免得他跑了,那屠大郎这顿气可算白受了。”

  邓佩如说道:“吃自己的饭,少去议论别人的事,免得惹火烧身。”她是大师姐,如此警示她的三个师妹。四人当中,林佩蓉年龄最小,约莫二十来岁。柳佩佩和秦慧中二十多岁,邓佩如却有三十多岁的年龄。从样貌上看来,邓佩如亦只有十七八岁,但她的嗓音却比另外三人的稍微粗了几分。却是真真实实的三十多岁的人的嗓子。

  屠大郎见心事被识破,担心萧爻听到后,便一走了之,心中焦躁。偷偷地查看萧爻的表情,要看他有没有离去之意。

  四名女子的议论,虽然很小声,但萧爻内力浑厚,耳力极强,纵使他不想听到,四人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涌进了耳朵里。暗想:“她们是仙霞派的,也没听说过仙霞派中有什么坏人。她们一直称我为怪人,料来只是叫着好玩,对我并无恶意,怪就怪吧。”又喝了一碗。

  屠大郎见萧爻并没显出离去之意,稍微放了心。他痛恨那四名女子揣度自己的心思。想要报复,但在萧爻手上吃了个大亏,一时折了锐气,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拿眼光狠狠地向那四人扫视。既不与四人争辩,也不上前招惹。端起茶杯,又朝门外望去。屠大郎心道:“师叔师伯们,你们快点来吧,好替我出了这口气。”

  屠大郎从涿州南来,只身一人到这醉香楼中,既感人地生疏,也有些孤掌难鸣。他心神不属,忽而担心萧爻走掉,忽而厌烦那四名女子,忽而盼望师叔师伯们早些到来。坐在板凳上,魂不守舍,心神不定,当真如坐针毡。

  醉香楼里只有这六名客人,萧爻默然无语,屠大郎心事重重,但人地生疏,即使满腹牢骚,也不好发作出来,除了喝茶之外,也没别的事做。酒楼里一时鸦雀无声。

  只听林佩蓉说道:“大师姐,我们就说一说,又怎么能惹火烧身了?你也太胆小了吧?”

  邓佩如道:“小师妹,你年龄小,不知道江湖险恶。在江湖中,因为一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人的事是很常见的,甚至因为一句话而结下生死大仇,这种事例也不是没有。”

  林佩蓉又好奇地问道:“大师姐,江湖险恶,那又怎样了?”

  邓佩如道:“在江湖中,两帮结仇。最忌讳别人来多管闲事。见到两帮人结仇厮杀,你最好是两不相帮,当作热闹来瞧瞧,那没什么。你一旦帮了一方,另一方就会将你视为死敌,对你恨之入骨。你想想,要是有人痛恨你,那他会怎么对你?”

  林佩如沉吟着说道:“他恨我,我也恨他,恨过就完了。他还能把我怎样?”

  邓佩如道:“哎,你这纯熟少女心思。要是被人恨上了、恨透了。又岂是相互恨一恨就能完结的。”

  林佩蓉小嘴一撅。说道:“我又没惹人恨,说一说都说不得吗?怎么就有人恨我了?大师姐,你真是奇怪。”

  秦慧中却问道:“大师姐,倘若结了仇,恨也不能完事,那又会怎样呢?”

  邓佩如说道:“我入门比你们早,跟着师傅走得多,见过的事也比你们见过的多。江湖中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那是不错的。单是你恨我,我恨你,两边心里怀着仇恨,仇恨只会越积越多,又怎么能消得掉呢?有的人与对方结了仇,就会不择手段杀死对方,才算消除仇恨。要是仇恨结得深了,杀死敌人一人还不算完,便要累及家人、师门,甚至牵连到族群。所以啊,都说‘人在江湖走,轻易莫结仇。朋友可多交,知己最难求。要在江湖飘,带酒还带刀。刀锋砍敌人,美酒酬良友。’”

  林佩蓉听后,心想:“那个名叫萧爻的怪人与屠大郎结了仇,屠大郎恨那怪人。等到屠大郎的师叔们到来后,就要去杀那怪人了。”忽然抬头向萧爻看来。

  萧爻听到四人的话,无意间向四人看过去,见林佩蓉也在看着自己。林佩蓉几次见到萧爻,对萧爻有些好感。她生怕萧爻不知道屠大郎的用意,中了屠大郎的计。想要出言提醒萧爻,但听过师姐邓佩如的话后,也害怕屠大郎会恨自己。她忽然伸手指了指屠大郎,作出一个杀头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的大路。意思是说‘他要杀你,你快走’。她对着萧爻,屠大郎这时背对着两人。因此,她手指屠大郎,屠大郎看不到她。

  萧爻见了她的手势,猜了猜,已明白她的意思。便向她抱拳致谢,以小指指着屠大郎,摆了摆。再以大拇指指指自己,点了点。意思是说‘多谢你好意提醒我。但屠大郎不足为患,我不怕他’。

  林佩蓉见萧爻作出了回应,心想:“我这么比划给他看,他能懂我的意思吗?我再试试看。”指了指萧爻,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空中画了一个大问号。意思是说‘你能明白我心里的意思吗?’

  萧爻看她指心口,又画了个打问号。猜到了她比划的意思。便回应她,指了指自己,握着拳头,在空中晃了两晃,显得很自信,又指了指她的心口。意思是说‘我懂你的心思。’

  林佩蓉见萧爻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下愉快,甜甜地笑了笑。她向另外三个师姐看了一眼,见那三人低头吃饭,谁也没来注意自己,便又指着屠大郎,接连拱了六七次手,脸色恭敬。意思是说“屠大郎有六七个师叔师伯。”再指着萧爻,竖起了食指,晃了两晃,又用拳头击打食指六七次,将食指忽然放倒。意思是说‘你只是一个人,他们六七个打你一人。打到后来,你打不过,便要被他们打倒。’

  萧爻凝神想了一会儿,也猜到了林佩蓉的心思。便左手竖起食指,右手握拳。以食指和拳头作一番打斗,最后,那食指将拳头打倒。意思是说‘就算他们六七个人一起对付我。到头来,一样要被我打倒’。

  林佩蓉忽然皱了皱眉头。指了指萧爻,又指着自己的嘴画圈,画了一个小圈,将小圈变大,如此重复了几次。竖起左手食指,右手握拳,作一番打斗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着自己的脑袋,点了几下,再指着外面的大路。意思是说‘你就爱说大话。六七个人打你一人,你如何斗得过他们?我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你动脑筋想一下,如果你的脑袋够聪明的话,就该趁早离去’。

  萧爻见她比划的动作有些多,这次想得有点久,但终于是想通了她的意思。心道:“她提醒我,叫我这时走掉,固然是一番好意。但我现在走掉的话,不是自己怯懦了吗?”便伸食指指了自己的心口,又加上中指指着自己的心口,再加上无名指指着自己的心口。再指指门外的大路,摇了摇手。意思是说‘我心里有数,我不会走的’。

  林佩蓉先是蹙了蹙眉头。指了指萧爻,又指自己的嘴,在空中挥了两下。忽然将头扭到一边,作出生气的模样。意思是说‘我叫你走,你偏不走,你不听我说的,就是故意惹我生气。你既是不听我的,我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不来睬你’。

  萧爻见她偏着头,无论自己比划什么她都不看,这一来,就无法将自己的心思比给她知道,不禁心下大为惊慌。萧爻见她仍偏着头,脸上神色竟十分倔强。咳了两声,巴不得她肯转过头来,瞧瞧自己,便好将自己的心意比给她看到。连咳了两声,林佩蓉仍不肯转过头来。心中竟焦躁起来:“她生气做什么?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或者是我比得不对吗?”林佩蓉始终没回过头来,萧爻无计可施。连喝了四碗。却时刻留意四人的动向。

  眼见另外三人吃了饭,坐在北面的大师姐邓佩如说道:“师妹们,饭已吃过,咱们也该走了。”三人便收拾行礼,将要离去。萧爻忽然紧张起来:“她们就要走了吗?她……她要去哪里呢?”他刚刚与郑月娥互相比划,以通心意。但觉得

  与林佩蓉有些熟悉,而这点熟悉之感刚刚泛起,还没来得及深交,便又要离别。

  他与林佩蓉两次遇到,前一次是匆匆而过。谁也不会想到,尚有第二次相见的机遇。这第二次的相遇,两人互相觉得面熟,在这小小的客栈中,也只是这么互相比划几下,互相猜想对方的心思,连说句话也没能够。但在萧爻的心里,隐隐觉得她能猜到自己的心思,自己能猜到她的心思,忽然间多了一个可以了解自己的人,也多了一个自己可以去了解的人。

  偏偏这份了解是那么的短促,转瞬即逝。眼见她将要离去,那份知心的了解便将不复存在,心中好生难受。

  只听林佩蓉说道:“师姐们,我还没吃饱呢。我还要再吃点儿。”

  邓佩如脸上有些诧异。问道:“小师妹,你刚刚已经放下碗筷了,怎么又要吃呢?”

  林佩蓉道:“刚刚饭菜太烫了,我吃不下,所以放下碗筷,是等菜凉了再吃。现在饭菜正好合口。师姐们,趁饭菜凉快,你们也再吃点儿吧?”

  邓佩如道:“哎,你以前吃饭时,也从来没见你怕热的。今天偏有这些怪讲究。”

  林佩蓉道:“以前天气不热嘛。外面的太阳还火辣辣的,所以就吃不了烫的。”

  邓佩如向外面看了看。但见烈日当空,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道:“好吧,你吃吧。我们等你,正好歇歇气,避避日头。”秦慧中和柳佩佩听她肯歇一歇,不用迎着烈日赶路,心下都有些高兴。又都坐了下来。

  萧爻听她一时不会离去,顿时转忧为喜。不禁想到:“我刚刚和她比划,她便没空吃饭。等她的师姐们吃好了要走时,她又要吃饭了。”但见郑月娥似笑非笑的向自己看了一眼,萧爻心头一震。犹如万里平波中忽然卷起了千层浪。他生性不羁,性格狂热直率,便是遇到江湖风浪,也极少能撼动他的心思。但偏偏林佩蓉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在他那宽厚的心海里荡起了无数巨浪,潮来潮涌,竟似难以平静。

  一个极怪异的想法忽然自脑海里冒了出来:“她留下来当真是为了吃饭吗?她会不会是为了……是为了能多待一待?难道是……难道是她能猜到我的心思,知道此时离去,我定然会很难过,于是找吃饭为理由,是想与我多聚一聚吗?”心中悬着这种指望,可又捉摸不透,不敢就下定论。见林佩蓉肯多留片刻,总归是好的,又连饮几碗。

  那屠大郎心中恨着萧爻,时不时便会向萧爻看看,见他一连喝了十多碗。心道:“你最好喝得酩酊大醉,到时候,不用等师叔师伯们来,我也能对付你。就此除去先前受你的一顿气。”便巴不得萧爻喝醉。

  却听林佩蓉的大师姐邓佩如说道:“哎哟,我要去茅厕,你们等等我。”二师姐和三师姐也说道:“我也正想去。”邓佩如接口道:“那好吧,小师妹,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一会儿回来。”三人便去后屋找店小二,问明了路径,一道转进后屋去了。

  萧爻看着林佩蓉,真希望她之所以留下来,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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