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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快活林六


  萧爻放眼望去,见纪诗嫣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放辔行来。她作了别样的打扮,头上扎着一条马尾辫,身上穿的是浅蓝色上衣,手中拿着一柄扶桑短刀,姿容艳逸,秀美脱俗。在她身旁并立着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修眉短鬓,生得面如满月,眼似流星,他身穿白衫,手中拿着一柄扶桑太刀。萧爻已多次遇见过他,一眼就认出他是柳生石雄,纪诗嫣的师兄。

  在柳生石雄的身旁,还有一名身材矮挫、形貌古怪的中年男子,正是蜂须贺小六。

  纪诗嫣等三人在两百多人围成的圈子外勒马立定,当她勒马立定的那一刻,仿佛这世上的光华全都凝集到她的身上,又仿佛是她的光华照亮了世界。

  自从纪诗嫣到来之后,萧爻有意无意间,一双眼睛已不知向她看了好多次,有时只敢匆匆一瞥,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在看她。看了好几次后,发现纪诗嫣的眼皮有些微微浮肿,眼神郁郁,殊无欢喜之意。

  萧爻忽然想起了长寿客栈中发生的一幕幕,蓦然间百感交集,一忽儿想:“纪姑娘不快活,都是因我而起的。就算要我粉身碎骨,我也决不会再得罪她。”

  一忽儿又想:“哎!她说我不懂她的世界,那是什么意思?不管是什么意思,从今以后,我怕是连得罪她的机会也没有了。”一股凄怆之感涌上心头,差点儿便要掉下泪来。

  萧爻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到了柳生石雄,心中又想:“诗嫣秀美如同仙子,也只有像柳生石雄这样出类拔萃的俊男与她相配,才算得上郎才女貌。我……我在她心中不过是个只会出丑卖乖的癞蛤蟆,又怎敢奢望吃上天鹅肉!”见柳生石雄衣着华美,不免自惭形秽,一股酸意袭上心头,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茹芸却小声说道:“纪诗嫣不请自来,我们正好将她捉住,叫她别想再能祸害中原好汉。”

  萧爻神思恍惚,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心中正在想:“在诗嫣的心目当中,我真的就不能懂得她的世界吗?我枉自学会了一生武功,报不了大仇,还看不懂她的世界,当真无用得紧。”

  一番自怨自艾之后,向纪诗嫣挨了过去,想要跟她打个招呼,拱手抱拳。道:“纪姑娘,好久不见,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你的样子,你比我想象的更漂亮了。”

  纪诗嫣向萧爻瞟了一眼,萧爻只见她的眼眶里忽然闪出泪花,又歪过了头,并无一言半语,似乎她的眼皮底下就没有萧爻这个人。

  萧爻心想:“我明明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那她又是为了什么事伤心了?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见到我,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她才会涌出泪水?”萧爻想到自己竟能触动纪诗嫣的伤心事,隐隐燃起了一丝情意。再抬头看去,却见纪诗嫣双眼里已变得冷酷无情。

  柳生石雄问道:“师妹,此人是谁?他怎么晓得你的名字?”

  纪诗嫣没有回答,柳生石雄又问:“师妹,你认识他吗?”

  纪诗嫣冷冷地说道:“不认识!”

  萧爻心中一个声音叫道:“认识的,认识的。我们岂止认识?还……”话语哽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纪诗嫣不理不问,萧爻心中很是无趣,怔在当地,手足无措。

  幸好在场的人大多都不认识他,也不认识纪诗嫣和柳生石雄。又都只关注着司空贤和姜百钩,很少有人注意到萧爻。萧爻虽然感到手足无措,也没人看到。

  茹芸走来萧爻身旁。道:“哥,你怎么啦?你认识她吗?”

  萧爻心中一亮,也知茹芸说的她就是指纪诗嫣。悻悻地道:“我没事。”

  却听纪诗嫣忽然高声说道:“漕帮帮主司空贤就这点本事吗?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漕帮中人听到纪诗嫣竟然直呼帮主大名,有不少帮众对纪诗嫣投来愤怒的目光。待见到她是个年轻美貌的小姑娘时,怒火消去了大半。嚷道:“你是何人?敢对我们帮主无礼,你胆子不小啊。”

  有些年纪较大的则说道:“你这小丫头,我们帮主的大名,是你随便就能叫喊的吗?要不是看在你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我定饶不了你。”

  纪诗嫣脸上微微发笑,神色很是傲慢。她心中想:“你们的帮主算得上老几?他接了我的屠龙令,就得奉我命令行事。他见到我,还得恭恭敬敬地请示问安,你们是他的下属,就更不消说了,本姑娘懒得跟你们费话。”

  漕帮众人见纪诗嫣没再啰嗦,又都转过了头。

  司空贤听到纪诗嫣的声音,惊奇地向纪诗嫣看了看。有些吃惊:“她什么时候来的,是来督战的吗?”司空贤与姜百钩已斗了两百多招,到这时仍然打成平手,谁也没占到半点便宜,见到纪诗嫣,心中不免毛躁起来。

  司空贤心想:“这姓姜的武功与我相差不大,他的金丝鱼杆固然伤我不着,我的拳头却也难以沾到他的身上,再这么打下去,到我内力耗尽,也无法取胜。想要胜他,只怕要出奇招,方能奏效。”

  司空贤心中是这样想的,殊不料,姜百钩的心思也是这般。

  只听司空贤嚯地吼了一声,拳风忽变,竟用上了独臂神拳。

  独臂神拳的来历:

  创制这套独臂神拳的独臂神僧,是数十年前,少林寺中一位佛法高深的苦行僧人。

  那位苦行僧人姓甚名谁,江湖上已无人知晓,他在出家之前是一位性格质朴的乡下青年。他天性善良,不喜争辩,从来不理会人间事非。但绝不糊涂,一切心知肚明。他辛勤劳作,安贫乐道。与人相交,总是只愿自己吃亏,绝不肯占他人半分便宜。到了二十多岁,仍然天真好玩。但他却十分聪明,武学天赋极高。凡是天下的拳法,只消经他眼睛看过一遍,他就能记住所有招式,演练几遍,就能找出拳法中的优劣。他又能取长补短,去粗取精,将看过的拳法自行完善。出家之前,他的武功已经到了高手的境界。

  那位乡下青年还是个很有侠义情怀的人,倘若是他自己被人欺负,他也从不与人争论,忍一忍也就完了。可若是遇有不平之事,却非要出手,除恶扬善。虽然他为人十分低调,纵然帮了别人,也是做过就忘,从来不会挂在嘴边。世间好人好事最容易被忽视,而跳梁小丑、哗众取宠之辈却最易成为被关注的焦点。那青年帮了许多人后,人们也渐渐地记得了他,因此有了些小小的名气。

  在名气的帮助下,他很容易地有了一位美丽聪明的妻子。青年人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能有一个聪明美丽的伴侣,实在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珍宝。青年珍爱无比,就越加勤勉,他从不说辛苦,也不怕劳累,为的是让自己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他的妻子对他的种种表现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青年很少说话。至于甜言蜜语,恩爱情话,更是指望不上了,他的妻子常常为这事感到郁闷,但青年用勤劳奋进弥补了这一缺憾。

  忧愁的日子度日如年,欢快的时光匆匆易过。转眼便是五年,青年人靠着自己的努力上进,五年之后,家境越见宽裕,生活富足,两人也从熟悉变成了深知。青年人常常听妻子埋怨,五年了,从来没听到过一句知心情话。青年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听的,听到妻子的抱怨后,只会更加努力,他心中一直希望他的妻子能看到他的踏实、努力,而不是摇唇鼓舌来哄骗她。

  但是青年未能如愿,无论他多么努力,他妻子的抱怨不但没能收敛,反而越来越多。对青年也越看越厌烦,每天恨天骂地,总是在抱怨自己命苦,悔不该当初嫁给这样一个闷葫芦。五年的忍耐后,青年终于忍到了极限。青年人跟他的妻子吵了起来,他的妻子变本加厉,越骂越疯狂。青年人在情绪激动,难以自制的情况下,失手打了他的妻子三拳。

  两人大吵过后,渐渐平复了。青年的妻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痛哭,不肯见青年一面。青年的心底本来就很善良,他将所有的错误都推给了自己。他对妻子向来敬若天神,因此一直没有去打门。他只是苦苦哀求,无论青年怎么哀求,他的妻子总是不肯见他。他就守在妻子的房门外,半步也不离开。

  有一天,青年的妻子趁着青年人睡着时,打开房门,离开他去了远方。

  青年醒来后,还不知自己妻子已离去的事,他仍然守在屋外,青年的话开始变得多了,他说了许多他自己的故事。他把能记得的事一件一件地说,从他小时候的事开始说起。青年人说得十分入情,他全无顾忌地说,半点也不隐瞒。说到他凄苦的经历时,他忍不住流泪,说到好玩好笑的事,也赔上几声笑。那青年就像是着了魔,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把自己感动到流泪,也把自己逗得开怀大笑。

  青年的故事说了三天,他肆无忌惮,放下一切。在那三天当中,他把他的质朴、善良、真诚全都表述出来。他幼年时的穷酸,成长中倒霉、背时、痴愚憨傻也毫不保留,还包括了他学成武功后抱打不平,惩治恶人的高光。等等等等组合起来,构成了他简单而又年轻的生命。

  但是他却不知道,他一心希望听他故事的人——他的妻子,早已经去了远方,他们一起五年,她从来没听过他的故事,也永远不会再知道他的故事。因为她早已离开了他,或许她根本没走近过那个青年。

  过了三天后,青年终于打开了门。当他发现屋子里已人去楼空时,他万念俱灰。上天就像是给他开了个玩笑,将世间最完美无瑕的珍宝踢了给他,又无情地夺走了。

  青年人一度伤心欲绝之后,渐渐也想明白,妻子已离去了,他向所有认识她的人打听她的消息,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青年人决心去找她,但生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样子。于是,他找来白纸、笔墨。凭着记忆,画下她的样子。他回想着她穿过的每一件衣服的颜色、式样,在那五年中,她在清晨、午间、傍晚时刻的姿态、表现。有能记起的,还在画的旁边添加了说明,整整画了五百多副画。

  他将图画装订成册,放进包袱里,背着包袱,去寻找她。只要遇到人,她就拿出他为她画的画相询问。他带上的钱在第一个月就用光了。实在饿得不行,他就做乞丐,或者作苦行僧人,化缘求施。他忍受着巨大的煎熬,不断在提醒自己,一定活下去,因为他害怕她回心转意的那天,看不到自己。

  有时候他被人们当成疯子,无情地嘲笑。有时候,他遇到脾气暴躁的人,被问得不耐烦,就出手揍他。但他从来没有灰心过,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问出她的下落,他能找到她。每到夜晚,他就拿出画,回忆着画里记录下的一点一滴,那也是他与妻子相处的每一个点滴,夜深了,他就拥抱着画入睡。总之,找到她,成了青年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春去秋来,转眼间十五个年头过去了。青年人已不再年轻,他已步入了中年。他的脸上长满了胡须,头发白了许多。由于长年奔波,他比同年人苍老得多。

  在第十六年的春天,他来到了东海边的一个渔村里。在一条渔船上,他遇到了乡下老家的一个童年玩伴白二哈。白二哈口才很好,总是能说出许多人们爱听的话,引得人们捧腹大笑。但也做过不少坏事,被他揍过,因此,时隔多年,还是能认出来。

  白二哈做了一名渔夫,以打渔为生,生意很好,也很忙。他还没来得及跟白二哈说上一句话,白二哈就要回家了。由于他面目全非,白二哈没能认出他来,但他也不怪白二哈。

  他跟在白二哈的后面,跟着去了白二哈家,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中年妇人,却是白二哈的妻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忙拿出画来比对。发现那白二哈妻子跟他画中的妻子就是同一个人,但一个正当青春年少,一个却已人老珠黄。

  他还是不敢确信,为了不致弄错,他在附近住了下来,悄悄查证。半个月以后,他终于查出,白二哈的此时的妻子,就是跟他在一起五年的妻子。

  他又用一个月的时间,查知当年他的妻子偷偷爱上了能说会道白二哈,跟他吵架过后,趁他睡着时,悄悄跟着白二哈跑去了东海。

  他宁愿一辈子也没有找到她,他宁愿一辈子活在鼓里,也不愿听到他的妻子背叛他的事实。他怒发如狂,无法制止,当年晚上就杀了那二人。她死了以后,他砍下自己的一条手臂作为陪葬。他如同行尸走肉,半生半死地过着。有一次昏倒在海边,已经快活不成了,一位好心的僧人救下了他,他将他的故事向那位高僧哭诉。说完之后,他倒在那位高僧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位高僧一边安慰他,一边不厌其烦地给他讲佛经中的故事,他被佛经中的故事深深吸引了,也慢慢地相信了善念的願力。在高僧的指点下,他化去了前半生的冤愆罪孽,终于大彻大悟,去了少林寺,出家做了和尚。当年救下他的高僧复姓司空,名叫司空图,是司空贤的父亲。

  他在少林寺中,将自己的武功融合修炼,成了一门独臂神拳。又在江湖上做了不少善事,江湖中人有的记得他的好处,就给他起了个别号,叫他独臂神僧。

  独臂神僧为了感谢司空图的开导之恩,将毕身绝学‘独臂神拳’传给了司空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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