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君子豪侠
许敬仁见萧爻拒绝。心中颇为不悦,悻悻然一笑。道:“不提这事了,喝酒,喝酒。”自行干了一杯闷酒。
萧爻也不以为意,喝了些酒,吃了些饭菜,接着修理桌凳。许敬仁见留萧爻不得,也就没再提起。
之后的三四天中,萧爻每天帮着修理桌椅。许敬仁备下酒食招待,话却少了,萧爻倒省了许多应酬,甚觉清静。每天早上,他仍旧会去江边观望。但三四天中,都没见着有船只经过。
算下来这天是正月初五,经过这几天的修整之后,七香饭馆里的残桌断椅也整理得差不多了。萧爻一大早就跑去江边,观望了一会儿。仍没见到有船只经过。萧爻心道:“七香饭馆里的残破桌椅,今天再整理后,就算完事了。不管有没有船只经过,明天一到,我是没理由留下来的。哎!许老板那天劝我留下帮他打理店铺,我就应该答应他的,船只还不来的话,至少可以在七香饭馆里再待几天。当时把话说绝对了,不好意思留下,万一船只没来,不是连个栖身之所都没了吗?”
心下微有悔意。又想:“一切到明天再说吧,但愿明天有客船到来。”
萧爻走回七香饭馆时,却见王德贵来了饭馆。他穿着一身绸子新衣服,看起来真有一股新气象,正在搬桌椅。
萧爻走进饭馆,道:“王大哥,早啊。”
除夕那天晚上,萧爻肯顶替王德贵,留在饭馆。王德贵借此腾出空来,回家过年,他对萧爻颇有好感。
王德贵便站起身来,故意在萧爻身前晃了一圈,将身上的新衣服尽量让萧爻看清楚,又一直注意着萧爻的表情,明摆着是在炫耀。
萧爻只好说道:“王大哥这身新衣服可华美得很啊。”
王德贵直到见到萧爻的脸上露出一股赞羡的神色,又听他亲口夸赞,才心满意足的笑了一笑。正色说道:“我花了十两银子卖下这身衣服,数钱的时候,我感觉心里在滴血。可我还是毅然决然的卖了下来,你可知这是为了什么?”
萧爻笑道:“王大哥不惜滴血也要卖下这身衣服。原因一定有趣得很了,我已忍不住要洗耳恭听呢。”
王德贵道:“我和我老婆一起去的街上,当时我们手头上有三十两现银。我老婆要卖胭脂和衣服。如果卖一盒最上等的胭脂和最贵的衣服,正好就花三十两。如果卖中上等的胭脂和中上等价钱的衣服,要花十七两。得知价钱之后,我老婆就问‘德贵,你说怎么卖呢?’”王德贵停了下来。
萧爻接口道:“王大哥,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王德贵道:“我怎么回答的?她那意思我还能不明白,她心里想的当然是花光三十两卖下最贵的胭脂和衣服。她问我怎么卖,不过是探探我的口风。”王德贵说到这里,哼的一声,仿佛对能洞悉他老婆的心思而倍感光荣。
王德贵越说越觉自豪,声音也大了起来。又道:“我当然不能任她胡来,若不然,夫纲何在?我就强行说服了她,花了十七两,卖中上等的,那已经很不差啦。”
萧爻帮他算着。道:“三十两去了十七两,还剩十三两。”
王德贵不等萧爻说完。又道:“是啊,她也算到了。她又问我这十三两该怎么花?她那心思我还能猜不到?她问我该怎么花,自是要将钱全部花光,才肯甘心呢。为了匡正夫纲,我自然不能任她胡来。就花十两卖了这身衣服。剩下的三两卖不到什么了,就给省了下来。”
萧爻道:“王大哥,你可真会节俭啊。佩服!佩服!”
王德贵笑了笑。将衣服提了起来,揉揉袖口,擦擦灰尘。道:“这身衣服虽是贵了点儿,可还算足够光鲜。我自从年三十晚穿上,还没脱下来洗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萧爻道:“王大哥事事出人意表,小弟不敢妄猜。”
王德贵道:“因为它给我带来了好运。”
王德贵又滔滔不绝地说道:“往年时候,我赌钱总是输。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穿上这身新衣服去赌钱。我给你说,那天晚上手气好得不得了。我就觉得是这身新衣服带来了好运。接着初一初二,我就穿着它去赌,不管大小,场场都赢。穿了三天,也该换下了,但我就怕换了衣服后,手气转背。于是,初三初四,我还穿着它赌,也是场场赢。”
萧爻道:“照你说来,每次上赌桌时,若是都穿上新衣服,就包赢不输了。”
王德贵道:“正是这样的理,我以前不信这个邪,过完年后我就信了。”
这时,许敬仁端出酒食来,一一摆到桌上。道:“德贵,你像是赢了不少钱啊?”
王德贵满脸兴奋。道:“是啊,老板。这些天,算下来我将近赢了五百两。”
萧爻向许敬仁看了看,只见他脸色很平静。和王德贵的振奋成了强烈的对比。许敬仁道:“看来,萧爻顶替你,倒帮了你的大忙。”
王德贵沉吟着。道:“这也说得过去,说真的,要不是萧爻兄弟顶替着我,我没空去赌钱,哪能赢这么多呢?”
萧爻道:“王大哥财运到来,是挡也挡不住的。我不过是碰巧而已。”
许敬仁却道:“萧爻,我看德贵能赢钱,当感谢你才是。德贵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德贵脸上渐渐变了,道:“按理是该感谢萧爻。”
萧爻正想说声‘不用’。只听许敬仁先开了口。他道:“德贵,你既然赢了五百两,又想感谢萧爻,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你看,这些天,多亏萧爻在此,打坏的桌椅全都修补好了。好及时呢,我明天开张,就能保证桌椅齐全。我也是要感谢萧爻的。”
许敬仁说完,就见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袋,看起来鼓鼓的,像是装有不少钱。许敬仁将钱袋子递给萧爻。道:“萧爻,你勤勤恳恳修理桌椅,能赶在初六开张之前有一套完好的家具,这都是你的功劳。些须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雅涵笑纳。”
萧爻吃了一惊。正色道:“许老板,之前咱们就说过,弄坏这些桌椅,也有我的份。将桌椅修补完好,是我应尽之职。而且咱们有言在先,我修补桌椅全出于自愿,是不要报酬工钱的。你只消提供酒食住宿就得,你也做到了。所以,还请收回。”
许敬仁见萧爻不肯接受,深受萧爻身上的那股豪侠气概所感。又道:“小伙子,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去杭州找亲戚,一路上穿州过府,打尖住店,这些盘缠是必不可少的。没有它们,你连杭州都到不了,其他的就更不消说了。”
萧爻犹豫了一下。但想:“我先就说过不收工钱的,倘若此刻又拿人家的钱币,岂不是食言而肥了?大丈夫活在世上,是贵是贱,是穷是富,殊不足道。但只要还活着,气节就万不可丢。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乃小人也,岂是君子所为?”
想到此处,一股慷慨侠烈之气瞬间涌遍全身,萧爻双手抱拳。神色恭敬地道:“许老板如此美意,在下感激不尽。但咱们之前说过,修理桌椅不收工钱的。这些钱在下确不能收受。”
许敬仁怔怔地看着萧爻,慢慢地将钱袋子收回。他没有因为萧爻当面拒绝而感到失了颜面,也没有怨恼。但觉得眼前这瘦骨嶙峋、衣裳破旧,一点名气也没有的年轻人。他身上的坦然直率,当真无人能及。或许他的眉宇之间,他瘦削而坚挺的脸颊上隐隐透着一股倔强之气。但若跟从他骨子里表露出来的英风侠烈的气节相较,又显得微不足道,而大可宽宥了。
许敬仁道:“我虽然身份卑微,看人的眼光却高得出奇。我敢说,我向来不把世间之人瞧在眼里,更从没正眼看过跟你同等年纪的年轻人。但你这小子,确实让我由衷赞佩。”
许敬仁一时心怀敞开。又道:“你这小子,说话风趣,脑瓜灵活。明明很聪明,却难得你有一颗朴实的心,平易近人。此等美德,比那些只会唱高调,自吹自擂之辈高得多了。”
萧爻听他如此赞美,禁不住高兴得手心里也在发热。脸上露出一阵喜出望外的神采。道:“老板只顾把溢美之词加之我身,这让小子何以克当?”
许敬仁哈哈大笑,这次,他是心怀大畅而笑,却绝非故意打假哈哈。
王德贵本来担心会花钱酬谢萧爻,但萧爻既不肯收受许敬仁的钱,自己也就不会破费了。想到此处,心下也甚是高兴,跟着陪了不少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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