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面具 18


小区的马路对面就是卖冰淇淋的地方,四月还不是很热,买的人并不是很多,但要过一条长长的马路,穆松牵着秦凉走了两步,发现秦凉站在原地不动了,穆松回头疑惑的看他,秦凉说:“累。”

        穆松哈哈一笑,打趣道:“忘了你是个宅男,走不了多久就会累,上次在蓉城爬山也是,后面累得走不动,是我拉你上去的,没关系,以后多带你练练就好了。”

        秦凉眨眨眼,不说话。

        “那还想吃冰淇淋吗?”

        “想。”

        “那好,”穆松说:“你在这里站着,我去买,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口味吗?”说着揉了揉秦凉的头发。

        这是这么久以来,秦凉第一次对他提要求,穆松当然要为他办到。

        秦凉乖巧点头。

        穆松松开秦凉的手,穿过了马路,他在走进冰淇淋店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秦凉,挥挥手冲他笑,秦凉安静站在马路对面,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但穆松已经习惯了秦凉的冷淡,放心的进去,他仔细询问了一番,选了店里最甜的一款冰淇淋打包,想着秦凉说了两遍甜,猜测他应该是喜欢吃甜食,那回去可以去看看甜品的制作方法,现在秦凉也正常了,可以把阿姨喊回来上班了,这样既可以改善一下他们的伙食,还可以跟着她学一学做饭,总不能让秦凉跟着自己天天吃粥、白米饭和外卖。穆松想了很多,都是关于他们之间美好的未来,这位严肃冷漠的男人现在的心情大约和手里提着的冰淇淋一样,是甜蜜的。

        只是这甜蜜没有持续很久,当他走出店门,看向马路对面,那里已空无一人。

        穆松的心咯噔一下,他急切的跑过马路,差点被车撞倒,但他已经来不及管这些,他站在秦凉刚才站立的地方,四处张望,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他站在街上大声的呼喊:“秦凉!秦凉!秦凉!”

        四周来往的人被他的嘶声烈吼惊得频频看他,却没人走过来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

        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深,他尝试着给秦凉打电话,但一遍一遍的打过去,却都没人接听。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身旁有人忽然惊呼。

        “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有人突然指着街边的高层建筑,穆松猛然回头,看到那往外突出的阳台上有个人影一闪而逝。

        “你看错了吧,哪里有人。”他们身边的同伴说。

        而穆松已经听不到了,他拔腿不要命似的疯狂飞奔起来,朝着刚才一晃而逝的身影飞快的跑去。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商业楼,刚开始招商没多久,里面是满地的装修泥沙,楼顶是开阔的天台,却被大锁锁上,物业一遍一遍的劝说穆松没有人可以上去,但已经急疯了的穆松却听不进去,他暴怒起来,一脚踢到物业的男人,抢过男人手中的钥匙,转身跑上去。

        他跑得喉咙和肺非常疼,但他不敢有一丝犹豫和放松,他知道,那个人就是秦凉。

        他跑得太急太快,汗水顺着脸颊和睫毛往下流淌,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喘着粗气,再没了平常一丝不苟的形象,他把钥匙**了锁里,卡塔一声,打开了锁。

        天黑了,但阳台上还有一簇昏暗的灯光,是墙上的应急灯。

        秦凉面对着他,坐在天台的水泥墙上,背对着城市的夜空。

        穆松的气没有喘匀,他也来不及喘匀,他举着刚才买的冰淇淋,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用诱哄的语气慢慢开口:“秦凉,你看,我给你买冰淇淋来了,你听话,过来吃好不好,可甜了,真的,我特意问过店员,这是她们店里最甜的一款冰淇淋,你听话,过来,我喂你吃好不好?”

        秦凉的看着他,眼神特别特别的平静。

        和他最近‘正常’的状态别无二致。

        “我好累啊,”穆松听见他说:“妈妈让我听话,让我别让人失望,让我好好活着,我听话了,我可听话了,我从小到大,听妈妈的话,遇到你了,我就听你的话,可是,我好累啊。”

        “累了我们可以休息,”穆松顾不上脸颊上的汗水,可能因为紧张,它们流的更快,顺着脸庞蜿蜒而下,穆松缓缓的走上前,他心跳的很快,不祥的预感弥漫了整个胸口:“你在那里太危险了……先下来好不好……我去接你……”

        “你别往前走了,”秦凉看着他,淡淡拒绝:“往回走吧,穆松,往回走,转身,别看,别看,你不看,就没有感觉,就不会像我一样了,你别看,你快回头。”

        “你要我怎么往回走!”穆松忽然爆发,他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嘶吼道:“我回不了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你为什么就非要这么折磨我!难道这几个月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不是都说了喜欢你了吗!我不是都为了你改变了这么多了吗!秦凉!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吗!是,我是喜欢过秦遇!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你就不能放下过去!你把自己封闭起来能做什么!你小时候受的苦难道就会消失吗!周围人的努力你难道就看不见吗!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吗!你非要这样折磨我你才高兴吗!你演戏我都没有怪过你!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秦凉静静的等他发泄完,他没有打断他,也没有露出其他的情绪,他淡漠的看着穆松吼完后胸口急剧的起伏,然后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

        “可是,我真的好累,好痛啊,我知道妈妈爱我,但她还是伤害了我,我知道你或许真的喜欢我,可你还是骗了我,我知道封闭自己没有用,可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有用,她跳下去的时候让我活着,让我听话,我听话的活着了啊,可是,好累啊,我演不动了,她死了,替我挨打,替我原谅她的秦凉也一起死了,你让我听话,我听话的离开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啊,我该怎么办啊,我好痛啊,特别痛,我太难受了,穆松,我太难受了,你们都看不见我难受,我戴上这个面具,可面具下的秦凉,好累,好难受,好难受,”秦凉一遍一遍的说着他太难受了,可是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我的太阳升不起来,我也见不到日落,我尝不出这个世上的味道,我唯一的舞曲也慢慢死了,穆松,我真的太累了,我不要你的喜欢,我想休息了,我好想休息……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没办法活的正常一点,穆松,我没办法正常,我太累了,我达不到你的要求,我好想好想休息啊……”

        秦凉一边说,一边往后倒。

        恐惧霎时充斥着穆松的眼睛,他不要命的冲上前,却连抓住秦凉衣袖的机会都没有,他眼睁睁的看着他闭上眼睛,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后倒,穆松趴在石台上,大半个身子已经在空中,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和他一起跳下去,却被身后紧急赶到的物业和保安死死的抱住了腰。

        眼里最后的景象,是秦凉缓缓闭上的双眼和那张一如既往平静的脸庞,他的视线不知为何模糊了,他看到地上逐渐溢开的黑红鲜血。

        那么刺目。

        “救护车!!!!叫救护车!!!!”他张口一遍一遍的喊,喉咙里仿佛有鲜血的味道:“快叫救护车!!!”

        五楼,不高,秦凉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顶层的商铺是他租下来的,他可能,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并没有当场死亡,却进了抢救室,抢救了一天一夜。

        在急诊值班的姜妍看到了一身鲜血在抢救室等待的穆松,吓得不清,连忙给徐霆茳打电话。

        情况并不乐观,秦凉后脑勺着地,他没有死亡,却多处脏器破裂,失血过多,而今不过是靠着穆松不要命的砸钱,用机器吊着最后的生机,再一次天亮之后,他还是没醒,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机器和管子,戴着氧气罩的脸看不清楚。

        徐霆茳匆匆赶到,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颓废、悲伤、憔悴的男人,他站在那里,身上的鲜血干涸了,可眼睛里的光却慢慢散了。

        “你不是说他不会自杀吗?”穆松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昨晚的大吼大叫,他的喉咙已经破了。

        徐霆茳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护士突然冲出来,说:“病人醒了,快叫医生……情况不好!快!快!快!”

        一番忙碌,徐霆茳站在门口看到机器上急速下降的身体各项指标,知道恐怕不行了,穆松看到了他们脸上无望的眼神,推开门冲了进去,护士想阻拦都没来得及。

        穆松跪在秦凉的床边,小心翼翼的握着他插满管子的纤细手臂,他眼睛红的厉害,声音抖得厉害:“秦凉,你坚持住,你坚持住,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难受了,再也不让你累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再也不要求你正常了……我再也不了……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秦凉艰难的转了转眼珠,他短暂的恢复了些意识,他的眼珠里有血,白色的眼白被浸染的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他嘴唇翕动,要说话,可氧气罩里起雾了。

        穆松轻轻帮他拿开氧气罩,秦凉转头看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声音那么轻,那么委屈,穆松终于,听到了属于他的情绪。

        “穆松……我疼……”

        “穆松……我累……”

        “穆松……你疼疼我……吧……”

        秦凉祈求的望着穆松,一双发红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穆松终于看到了他脸上属于自己的情绪。

        穆松看懂了,也听到了,这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正常’的秦凉,可现在,他一点都不想要,他只想让他好好的活着,哪怕他天天戴着面具。

        可这是秦凉最后请求他做的事,这是秦凉最后最后的愿望。

        穆松从来没有满足过秦凉任何事情,除了这件事,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穆松的手颤抖得厉害,他哭不出来,他胸口好痛,他低头,轻轻地,轻轻地吻了吻秦凉的冰凉的唇。

        “好,我疼你。”

        穆松伸手,缓慢而坚定的拔掉了周围机器的开关。

        嘀————

        曾经有个男孩,他受尽苦难,他学不会和这个世界相处,他小的时候有两个英雄,后来英雄随着妈妈远去,他长大了,却依然不会和这个世界相处,他学着戴各种各样的面具,但面具教不会他快乐,面具下的他越来越痛苦,然后他选择了离开,离开的时候,他终于遇到了自己的英雄。

        他的英雄说,我疼你。

        医生和护士在逆行,而穆松却从病房里慢慢走了出来,徐霆茳想上去安慰他,却只能看到穆松离开的背影。

        像一首永恒的悲伤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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