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恩赏
神京,北镇抚司。
诏狱。
曾经十来年空空如也,除却一些老囚徒和市井恶棍外,并无要犯的诏狱内,此刻却是人满为患。
哀嚎声、哭泣声、惨呼声、呻.吟声,嘈杂如麻。
这些人,原本皆是这个世道中的中上层人物。
虽无太大权柄,但等闲也不受人欺负,锦衣玉食,自由自在。
再看看现在……
住在多年没有扫洒的诏狱内,污臭霉味另他们作呕。
老鼠、苍蝇、蜘蛛、蟑螂甚至还有长蛇,都让他们惊恐恶心。
掺着泥沙的陈米粥,他们连闻也不愿闻一下。
再加上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对家破人亡横难天降的绝望,让这座牢房内的气氛,恍若人间地狱。
连护从着贾琮审视的展鹏、郭郧等人,都为之压抑沉闷。
贾琮却还好,面色如常。
前世在ICU工作过一段时日,让他对生死悲痛的神经有了足够的磨砺。
那些无辜的百姓因为病痛而伤恸,又岂是这群贪赃枉法的蛀虫能比的?
“既然心里觉得难受,就都引以为鉴。”
“莫要心存侥幸,胡乱伸手!”
“贪心不足,践踏王法者,唯有此等下场!”
“锦衣卫为执法者,当更加自律!”
“知法犯法者,罪加一等!”
“是!”
追随在贾琮身后的韩涛、姚元,额前都浮现一层冷汗,躬身应道。
说来也怪,平日里他们没少进诏狱。
但从未有今日之震撼。
贾琮瞥了两人一眼后,没有搭理。
此时,诏狱内的犯人也认出或是猜出了贾琮的身份,无不目眦欲裂。
或愤怒嘶吼鸣不平,或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也有拼命磕头哀求者,再有就是……拉关系者。
比如傅试。
傅试早没了当年在荣国府,仗着是贾政心腹门生的身份,目带轻视,挥手挥退贾琮的风采。
他涕泪满面,哭求贾琮相救。
贾琮却只看了他一眼后,便转身出了男牢。
一行人伴着傅试凄厉绝望的吼声,渐渐远去。
等出了牢间,粗重的铁链锁好大门后,贾琮又道:“女牢何在?”
韩涛忙让狱卒让开,他亲自引路。
贾琮看着他敲打道:“韩镇抚,古往今来,女牢都是世间女子最凄惨之所在。入女牢者,连青楼的嫖.客都嫌其脏。北镇抚司的女牢不会也这般吧?”
其实,这个缘由才是当初贾母、王夫人冷待王熙凤的缘由。
只不过当初凤姐儿是跟着贾琮走了一遭,从头到尾,都有贾琮护着,也没入牢房,所以实质上还是清白的。
若是没有贾琮,王熙凤就算能出来,除了屈辱去死,也别无它路。
就是贾家和王家的至亲们,都容不得她活下去。
听闻贾琮之言,韩涛忙赔笑道:“大人说笑,咱们这地儿是什么地儿。外面的女牢,就是个忘八窝。只要肯使银子,牵条狗进去都行。可诏狱内,谁敢乱来?”
贾琮冷笑一声,道:“外面人是不敢乱来,你们自己人呢?韩涛,你敢糊弄我?”
韩涛额前流着冷汗,忙道:“大人,以前的事不好说,但这次卑职敢以人头担保,绝没人敢乱来!再说,沈兄弟的宪卫就在里面,哪个嫌命长了,敢乱来?”
贾琮哼了声,见牢门打开,率先进了地牢。
这一入,感觉比男牢里的气味还要难闻……
不过他也只皱了皱眉头,就继续往里面去了。
相比于男牢歇斯底里的嘶吼和绝望的哀嚎,女牢里却安静的太多。
或许是因为她们更胆小,被狱卒吓到的缘故。
只轻声的啜泣着……
与男牢不同,女牢的犯人是按年岁划分,老妇一区、中年一区、少妇一区、年轻女孩子一区……
按过往的经历,老妇基本上就是等死了,也没什么人理会。
中年妇人先送去发卖,若连贩夫走卒都无人要,就被送往盥洗处,洗涮马桶,或是去浆洗局,做针线活计。
少妇和女孩子,则会被送往教坊司,成为官妓。
老妇区一片死寂,或有大哭者,可哭了两日,嗓子也哑了,眼泪也干了,只能张着嘴无声的空嚎。
更瘆人。
中年妇人们默默的落泪,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少妇们或有哄孩子的,或有奶孩子的,见外男进来,慌乱成一团。
贾琮领头背过身去,过了一盏茶功夫,方回过身,得到一些年轻妇人福礼。
当然,也有些人趁机求情,不只为她们自己,多为孩子……
而最里面的年轻女孩子们,看到贾琮后,一个个无不动容。
这一刻,如果贾琮肯救她们出去,她们愿意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只可惜……
这位传说中谪仙人一样的绝世公子,却只看了她们一眼后,就离开了……
……
“大人,这三日共抄家六十八家,抓捕人犯合计六千七百五十八人……”
镇抚司衙堂内,韩涛禀告道。
贾琮听到这数字一怔,皱眉问道:“怎这么多?”
韩通道:“大人,顺天府官仓一案为谋逆大案,陛下没让株连九族已经是开恩了,但阖族上下鸡犬不留是肯定的。所以连他们家里的仆婢们也一并都抓了起来,这还没抓活契的,只抓家生子。若连活契的仆婢也抓,那必然过万了,牢房里都装不下。”
姚元在一旁补充道:“大人放心,不会杀太多。按律法,也只诛首恶。这六十八家的家主和长男、长孙难逃一死,其他人多是流放九边,与披甲人为奴。内眷或发配做事,或卖入教坊司,多不会伤了性命。”
贾琮点点头,世情如此,他也无能为力,只对二人道:“我知道那些老妇多半难活,但在牢里,你们还是照看一些。多备些干净的吃食和热水,不要虐待她们。人都有老的一天,大乾也是以孝治天下。不要让她们太凄凉,太难看。”
韩涛、姚元二人对视一眼后,一起点头应下。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崇康帝看着贾琮送上来的卷宗,在查抄所得赃银上点了点,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这起子黑了心的畜生,总算还有些用处。
平日里脏了手脚,养到现在,正好宰杀了赈济灾民,还有富余……
最难得的是,这送上来的数字,和崇康帝自己所得的数字,一模一样。
看着殿内静静而立的贾琮,崇康帝“嗯”了声,道:“差事办的不错。”
这已是难得的褒赞了。
贾琮躬身道:“不敢当陛下夸赞,臣有自知之明,其实不擅此道,这些差事多为南北镇抚司而为。”
不揽功,永远是职场第一法则。
果然,崇康帝面色又好看了些,这是他对贾琮最满意之处。
不揽权!
他自己便是亲事亲为的最好力行者,也就最知道,这样做事的人,权势欲最重。
崇康帝自己重权,是天经地义,因为他为天子!
可他却不愿意看到麾下臣子这般重权。
贾琮做事,只提调纲领,布下监督手段,具体事务,皆由南北镇抚司去动手。
而南北镇抚司,却是可以直接听命于圣旨行事的所在。
这本就是为了防范锦衣卫指挥使坐大的手段。
贾琮能坦然处之,还交付分散权力,可见是个知分寸的。
虽然……
就长远来看,这样的臣子更可怕……
但在短时间内,这样的臣子用起来,更顺手。
崇康帝眼睛眯了眯,看着年轻的让他都有些嫉妒的贾琮,问道:“功就是功,便当赏赐。你可有何想要的?”
贾琮躬身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为人臣,焉敢僭越底线?”
崇康帝心中愈发满意,若非君臣二人年纪相差太大,且宫里贾元春处又……
他还真想让这位臣子,长长远远的效忠大乾。
可惜了……
越是如此,崇康帝越想此时补偿贾琮一些,喝道:“朕让你说,你便说。怎么,小小年纪,就想和朝廷上那些口蜜腹剑之辈学不成?”
贾琮闻言,并未慌张,仔细想了想,道:“陛下如此隆恩,臣还真有一事相求。”
崇康帝哼了声,道:“先说说看。”
“……”
顿了顿后,贾琮道:“陛下,臣想能便宜些,将诏狱内的女眷多买些。锦衣卫军费不宽裕,臣又不能知法犯法,与民争利。便想做些纺织买卖,出口至外国,赚些粮饷银子。做工之人不好招,也不敢乱招,以免落人口舌。锦衣校尉们都是粗汉,再者身份所限,不好去摇纺车。所以……”
这话听的崇康帝面上有些臊热,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他却统共只拨付了十万两银子,就再一毛不拔。
这次抄家人家只扣了一成半,还被他将现银换了去,留下几处短时间内变现不了的产业……
一时间,崇康帝有从手里的银子中拨付一笔给贾琮的冲动。
不过这等冲动随即冷却,这些银子他还有大用。
他是太平皇帝,不能靠军功慑服军权,就只能靠恩赏和惩罚来敲打那些军头,将军权握在手中。
手里没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
念及此,崇康帝心中再无愧疚之情,“嗯”了声,就答应了贾琮的所求。
左右那些女眷,不卖给贾琮,也是卖给教坊司充为官妓,于大局无益。
且给了他这些人,也就扯平了……
贾琮叩谢皇恩后,便离开了皇宫。
此时已近申时末刻,天色变暗。
贾琮在展鹏等家将亲兵的护从下,前往了西市聚贤楼。
原只想略略坐坐便走,毕竟他的身份也不合适再与一群将门衙内觥筹交错,呼朋唤友。
却不知,那里正在上演着一场大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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