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爱本无尤
苑中寒风,冷得刺骨。
刘德禄说,从昨夜皇后仙去至今,慕容曜没有合过一刻眼,人像丢了魂似的坐在映月池的玉阶上,对着那一汪湛蓝的池水,看啊望啊。
我小心翼翼地挨着慕容曜坐下来,瞧着他苍白的侧颜,忽然莫名的心痛;手不觉抬起,抚在他那化不开愁绪的眉宇间,被风霜露雪寒透的脸,隔着肌肤,传递着他心中难解的愁与痛。
“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如神游太虚的魂魄归体,他微微扭动僵直的脖子看向我,空洞幽黑的瞳孔中,敛聚不了昔日半点灵秀风存。
“累。”
半响,他皲裂的唇瓣间逸出这么个字眼,合着他迷茫而无助神情,给了我震撼心扉的一击。
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暂时代替千言万语,我伸手把他放在我的颈脖处,像个母亲抚慰受委屈的孩子般,一下接一下,有节奏地拍抚着他僵硬的背脊。
等我颈子间的体温,化了他右脸颊上清寒,我小心安抚上:“生老病死,人生必经,或许对久病缠榻的皇后而言,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目光悠然地飘向湛蓝的湖面,剔透清澈的水,给了我些感触:“你就当皇后累了,去了一个没有争斗,算计,防备的好地方;那个地方,从来不染丝毫世俗,百年之后我们也去那里与皇后团聚。”
不知等了多久,我感觉到颈脖边湿湿凉凉的,而慕容曜双手抓拽在我肩袖间的力道,越发有抑制不住情绪的迹象。
我心猛颤而担心着:我在这儿,是不是越帮越忙?!
正在我质疑自己间,耳际传来他涩涩哑哑的潮音:“我真的很无用,在这想了一夜,于静慧这一生,除了对不起还是对不起,在这种情绪左右下,我甚至没脸去她的灵前拜一拜。”
我道:“怎么会呢,多想了。”
他继续道:“玉童也劝过我,说静慧是爱我的,即使拖到药石无医的地步她不会怨怪我分毫;可扪心自问,这些年她跟着我,除了那些虚名我又回报她什么?我很清楚,我不爱她,只是把她当做亲姐姐般敬着尊着;可越清楚,我的心就越有愧,越无法面对她为我付出的一切。”
情绪像是上升到一个极致,慕容曜拼死抵抗的软弱,从那颤颤瑟瑟的话语中逸散出来,无助而自责。
平息一番波澜,便有拥抱漩涡急流的勇气和心胸,我把此时悲痛欲绝的慕容曜抱的更紧:“感情这东西,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匀了口气,中肯地说到:“在感情世界里,从无公平二字,只有牺牲与成全。爱者多愿牺牲,把自己喜怒哀乐放在自尊底下之下甚至更卑微,进而成全被爱者。想想春来一树繁花,有几树几枝能顺顺利利开花结果?皇后对你的爱,或许就如那世间万千无疾而终中的一朵,虽可悲无果而凋零,但她曾一个深爱着的男子怒放芳华,便无悔于今生。”
他哑腔涩调地自责到:“或许当初,我不该妥协于那场荒唐婚约,进而耽误她一生;如果没有我作为她人生中的羁绊,静慧也许现在过得好好的。”
“恰恰相反,没有你的出现,她不会快乐的。”
挪了些可供喘息的空间,我双手捧着他的双颊,拇指轻轻地拭去他眼角坠下的泪痕。
“爱不将就,若遇见生命中那个耀眼如星辰的人,即便人生如烟花般短暂,也誓要轰轰烈烈爱一场。缘分一生一期,错过便是终生,而前世修百年祈愿换来的今生相逢,如遇见,岂甘愿平平淡淡?皇后真的很爱你,想来她也如我这般不愿见你自责自弃,因为情到深处无怨尤,不是你,也不是她的错。”
慕容曜垂下头,捂着通红的眼睛,说到:“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想减轻我心中的负疚,但除了这满心的愧疚和说不出口的对不起,我还不起她的真诚以待。”
静默片刻,他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凤血玉,紧拽手间瞧着瞧着,便神情恍惚地自嘲起来。
“这是静慧临终前留给我的,说将来若有危难,可凭此玉上千名山寻天欲宫宫主求援。当时,她就半口气吊在嘴边,却满脑子挂着我将来的安危。都说付出总有回报,可我又回报她什么?淳元,我想不出来,真想不出来!!”
笑着也泪着,痛着也迷茫着,他反反复复瞧着这块玉勾叨念着,忽然如着了失心疯般,抬起手便欲将玉沉入映月池中!
“别!”
也不知哪来的灵敏和力气,我竟从慕容曜手中抢下这玉勾。
“你是个男人,畏畏缩缩算什么?!想不出来,走不出心中魔障,那就去澹台静慧的灵前忏悔,直到想出来为止!即便只有句可有可无,看似敷衍的对不起,那你也得到她灵前亲口忏悔给她听!一遍不行,说两遍;两遍不行,说三遍,哪怕说上千千万万遍,说到你心安理得为止!!”
这个被心中自责击溃的男人,如只寒号鸟般隐忍着满眼泪,瑟瑟于寒风之中;我知软话无用,硬是硬气心肠推了他一把,断了他软弱的后路。
“去,哪怕脚下踩着刀山火海般疼,也要去!无关乎天子身份,就凭澹台静慧的发妻,理应由你送她这最后一程!”
院中,无繁花相送,只有阵阵洞彻心扉的寒风在无情肆虐。
第一次,我以臣子之眼恭送帝王背影离去,明明这么近,可观之如笼罩在雾中的巍峨大山,远得那般不易触碰。
恍然间,我似乎明白些盛玉童先前的话:
无论慕容曜如何放低身份,可终究是帝王,而只要在这条至高无上的权利之路上继续走着,他必注定与孤独形影为伴。
......
入夜未深,延寿宫一道急诏,四名内侍急急将我“请”至太皇太后跟前。
还没等我把殿中人一一认清,太皇太后急怒上头地一拍桌板,怒斥到我:“好啊,你真是了不得!皇后凤躯未寒,你就急不可耐地窜出头来搅动是非,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盛怒在前,虽有几分惧怕她老人家的威仪,但无疑此时的懵疑大过人前的拘谨。
还没等我开口问,背后一阵动静响过,紧接着耳根子边传来哭声。
我错愕地一回头,便见衣衫凌乱,仪态不整的张娆娆被延寿宫宫人押解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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