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九十七节 性情中人
袁明葆漫无边际的谈话只持续了几分钟,他就接到了开会的电话,于是便终止了这样一次不太成功的谈话。
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谈话有些唐突了,不该自己出面,应该安排别的人以其他方式来进行了解,或者是通过侧面来掌握了解更合适。
不过袁明葆内心却并不踏实,他发现康广量来了一年都没有感觉到有多少变化的发计委,似乎因为沙正阳这个充满活力的家伙加入进来,变得动荡起来了。
或许在有些人心中觉得这是有活力,充满了挑战性的变化,但是袁明葆却不喜欢这种变化,他觉得这代表着无序,混乱,不可控,还有不可预测,他很不喜欢。
沙正阳很快就从陈璘那里收到了相关消息。
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局外人突兀的进入发计委体系给整个发计委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
在很多人眼里,哪怕康广量把段非扶上副主任位置都可以接受,毕竟这是他们预料之中的,段非的行事风格他们都清楚,自然也有应对之策,而自己的到来却让他们无从捉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种不确定的风潮正在悄无声息的对整个发计委体系上下带来冲击,特别是沙正阳没有分管任何处室,但是却又能以受主任委托的名义调动任何处室的人员来开展专项工作,这就给了这些处室中许多一直处于压抑状态下的干部们的无限机会。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也意味着每一个对现状不满意的干部都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这就是最大的变数。
沙正阳同样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却只能走下去,他是孤家寡人踏入发计委体系中,纵然有程颂的支持,但是那是外在因素,如果自己在发计委体系内打不开局面,拿不出成绩来,一样只能灰溜溜滚蛋。
还在还有一个同样不满意不甘于现状的康广量,这才是最重要的关键因素,如果再加上本身对现状不满的这个群体这一股内生动力,这就成了自己的机会了。
沙正阳相信只要自己的动作把这一股力量引导动起来,那么就必然会影响到其他人,纵然他们不想动,但也必须的动起来,否则就有可能被列为跟不上形势者,这就是鲶鱼的作用。
发计委这塘水深,他是早有思想准备的,但是他在感受这塘水深的时候,更是感受到这潭水的死。
死水一潭,这是沙正阳在和康广量两人对话中都能从对方心里感受到的看法,只不过两个人都不可能把这个词语说出口。
康广量是主任,那么他的责任压力更大,程颂已经三度开口批评发计委的工作了,这种态度很快会影响到周远望和王云祥,如果当两位主要领导都认为康广量无力改变这个局面时,康广量就危险了。
当然要改变这个局面单靠二人不行,带动示范效果肯定会有,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可是康广量和沙正阳都认为发计委没这么多时间,现在省里要求这么高这么多,如何来改变,恐怕动人也是一个必要手段。
“正阳,这是我到汉川,你回发计委之后咱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吧?”程颂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嘴角挂着微笑,若有所指,“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忙,先是溜了一大圈而搞调研,这个月又专门跑蒲池和巫陵重点调查,人都晒黑了一圈,广量和我说你基本上都没在委里边呆着,人都找不到,……”
“没那么夸张,不过熟悉有一个过程,我想把这个过程加快一些。”沙正阳顿了一顿,“还是要感谢程省I长的关心,到发计委对我是一大挑战,可能是我工作以来最具挑战性的一次,我很享受这份挑战性的工作。”
“哦?”程颂摆摆手,“这是省委省政府根据工作的安排,不是哪一个人的意见,我不否认我给了省委建议,但是我认为我这是从工作角度出发,有利于工作,想必你也感受到发计委内部的一些情况了吧?”
沙正阳默默地点头。
“虽然改革开放以来已经二十年了,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改革开放有几个时间阶段,78年,92年,还有就是今年,可以说今年会是继92年邓公南巡之后更具冲击力和挑战性的一年,国企改革开始攻坚,亚洲金融风暴的冲击叠加到我们国家,对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影响这个时候才开始慢慢显现出来,我们国家正在为加入WTO而与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博弈,经济界也在就‘国退民进’这个话题争论,而也有人提出了中国工业化时代从现在开始才算真正迈入成熟的时代,众说纷纭,多彩多姿啊。”
程颂仍然保留着一份在国家发计委的那种气质,沙正阳很欣赏,这个人亲和大方,下来之后能够迅速熟悉环境进入状态,但是又不媚俗,对于自己看不惯或者认为不妥的问题,敢于直接了当的提出来,而且也不惧于争论,这也为他在省委省政府里留下了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在几项工作上程颂都和副书记李铭观点不一致,李铭甚至在省委常委会上和程颂发生过几轮争执,但程颂既在态度和语言上保持着克制,可在原则问题上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观点,所以每一次常委会二人在一些问题上的观点交锋也形成了一道风景线。
沙正阳讨厌没有原则的人,程颂风度翩翩,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接触过之后就能感受到他温文尔雅背后的力量,这也是沙正阳愿意和对方走近的一个原因。
“我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能赶上这个时代,能成为这一波潮流中的弄潮儿,是我们的幸运。”程颂感慨万千,但是迅即收回了话头,“可是我们汉川省的势头却说不上好,我来也有几个月了,接触了不少部门单位,也跑了两个地市,说实话,有些失望,更多的还是焦虑,我们汉川还是没有做好赶上这一波潮流的准备在,无论是物质准备还是思想精神准备都欠缺得很远,物质准备我们还可以马上筹措解决,可是思想精神上的准备,这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这一点我向周书记和王省I长都汇报过,和建红书记、相卿部长也交换过意见,他们也都基本认同我的观点,……”
程颂一下子把如此大的一个话题抛到自己面前,这让沙正阳颇感诧异。
程颂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他也是当过国家发计委主任助理的人,不可能连着点儿分寸都分不清楚,可现在当着自己说这种话,而且是一上来就如此说,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他很欣赏自己,认为自己的思路观点和他很一致,算是志同道合,另一方面就是他对汉川的种种情况很不满意,才会如此有感而发。
沙正阳转念一想,程颂来的时间不太长,而且之前又一直在国家部委里边工作,在汉川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熟人,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当然并不是说对方就不懂人情世故了,但是的确是在很多问题上是敢于发声,直接说出不同意见的人,而不像有的领导即便是不同意,不认同,要么避而不谈,要么云遮雾罩给你绕圈子,让你一时半会儿都领悟不到。
能够这样对自己这样一番话,沙正阳估计是对方真的憋得太久,也的确把自己当成了可以交心的人,这也让沙正阳很有点儿飘飘然。
这种性格的人说好打交道也好打交道,说不好打交道也不好打交道,一旦认可你,可以推心置腹,可印象一旦不佳,要扭转来那就不容易,不会轻易被一些表面上的东西所改变。
见沙正阳沉默不语,程颂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话头,才又道:“你们发计委我是接触比较多的,也是最不满意的一个单位,原来在国家发计委时,也和汉川省发计委打过交道,不多,但是也没这么直观的感觉,但现在,感受感触颇多,简直……”
程颂下意识的摇摇头,看着沙正阳,“正阳,你觉得呢?”
“发计委里边情况比较复杂,康主任我觉得还是很有想法的,只不过他来的时间也不长,而委里边这些干部多年未交流调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所以这一来二去,大家惰性越来越重,养成了安步当车的习惯,稳、等、看成为奉为圭臬的东西,宁停三分不等一秒的交通规则却成了我们发计委内部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多做多坏事,多爱批评,等人家做出来了,总经了经验,我们再来学习,多好,没有风险,谁也说不上个啥来,这个位置坐得安安稳稳,谁不愿意?”
沙正阳的话语里多了几分讥诮味道,但却是句句直指发计委内部问题。
换了别人,沙正阳不会这么直白刻薄,但是对程颂,他必须要这样做,否则会被程颂打上一个油滑的不良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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