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抱抱老阿姨

　　静谧的夜晚，苏正则收拾完火锅的残羹剩饭，就在林世泽的身边坐了下来。

　　林世泽抱着膝盖坐在软绵绵的地毯上，看着一望无际闪闪发亮的城市，眼睛有点呆滞。

　　苏正则把裙子理了理，也跪坐下来，面前就是玻璃的墙壁，可以把整个城市看得一清二楚，苏正则直起身体，伸手去把绒布帘子往上拉了一下，好让林世泽可以看到更多的夜景。

　　“看到你过得还好，我就不那么难受了。”林世泽就着刚刚火锅在玻璃上熏的白雾，画了一个三笔简易的笑脸，然后指给苏正则看。

　　“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苏正则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慢慢遇热然后化成水，一点点流下来。

　　“我去了所有我能去的地方。”林世泽把下巴垫在手腕上，眼神有点呆滞。

　　苏正则本来想问一问他关于以后有什么打算，但是看到林世泽的样子，发觉不管怎么问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伤害，所以只能不说话叹了口气。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苏正则就很抗拒说让别人伤心的话了。

　　“所以，”苏正则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一脸嫌弃地说，“你最后才想到我？”

　　林世泽转过头来，没想到苏正则问的问题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有点诧异。

　　“嗯？”顺着林世泽的脑袋，苏正则的手指滑到他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林世泽被掐了只知道憨笑，伸出手掰住苏正则的胳膊：“不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想来你这里的。”

　　苏正则托住腮帮，心里一动，但是还保持着镇静，只有星光洒落她脸颊，依稀能看见她鼻翼两侧的红晕。

　　“但是深思熟虑以后就决定不来了对吧？”苏正则捻着衣襟上的绸带，自我嘲笑。

　　林世泽对着下方的车流露出他那副标准的眯眯眼笑容，看上去有些寥落。

　　“我不能来，”林世泽淡淡地说，“我怕我来了就再也不愿意走。”

　　苏正则被这句话几乎害了一辈子，以她的窝囊根本不敢追问，在往后的人生里，只要想到这句话，再艰难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男人。

　　“哦。”而当时，苏正则只能那么回答。

　　暗恋真的是一件姿态很低的事情。

　　你来回答我，苏家正则，苏通移动苏文纪的唯一血脉，中国最大的通信公司的千金，尚算懂事，不算丑陋，一颗真心，少时相伴，如何高攀不上一个不得志的落魄少年？

　　可是他就坐在那里，侧脸安静而美好，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点点星辰，因为他不喜欢你，所以你的身体和灵魂就有千万般沉重，无法陪他漂浮到云端上。

　　苏格拉底说过这样一句话，苏正则一开始非常相信，把它抄在本子上。

　　“暗恋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爱情。”

　　现在想来，都是狗屁，你没有得到这个人，你就什么都不是。

　　你在心里建起一座彩霞做的宫殿，把少年藏在里面，藏了多少年，等到你最后和别人步入婚姻殿堂，少年还是住在你心里，分毫不会老去。

　　这真是这世界上最扯淡和让人难过的事情了。

　　“明天我们出去玩吧。”林世泽把头凑了过来，扬起脸笑。

　　“别想了，”苏正则把他的脸掰过去，挥了挥手不想搭理他，“我明天上午有课。”

　　“那我可以陪你上课啊。”林世泽笑着，一双无辜而清澈的眼睛冲着苏正则撒娇，“我们不是最好的搭档吗？”

　　“呸，”苏正则正襟危坐，看着窗外的星星，亮得让人心里暖暖的，世界突然就美好起来了，“不可能是搭档，我是你爸爸。”

　　“诶，爸爸，我明天可以去你学校观摩学习吗？”这厮嘴巴变得真快，他本人并没有一丝一毫不好意思的感觉，只知道仰起头装作小学生般的乖巧。

　　“你……真的要去？”苏正则有点困惑，“大家逃课还来不及呢，你送着去上课。”

　　“爸爸，我也想知道大学什么样子嘛。”林世泽笑道。

　　苏正则愣住了，手悬在空中有点尴尬，随即从桌子上摸了一块苹果，塞进了林世泽嘴里。

　　确实，如果当时林世泽没有选择打职业，现在应该跟她一样是大三的学生了，一直跳级成绩优异脑子聪明的他肯定是年纪最小的大三学长。

　　想想就觉得这个人其实挺背的，选择了这条路却屡屡受挫，吃不到一点关于理想的甜头。

　　他的麦林炮手崔丝塔娜，他的皮城女警凯特琳，他的寒冰射手艾希，他的惩戒之箭维鲁斯，他的圣枪游侠卢锡安，他的暗夜猎手薇恩……

　　一开始苏正则关于电竞了解的确实不多，直到她来了FT，有些事情才慢慢懂得。

　　原来他们跟运动员没有区别，会因为伤痛退役，原来他们一直辗转各种俱乐部求生计，人情冷暖只能吞进心里，他们每个人都不能一打五，他们一点都不帅不神秘，他们只是一群被现实推推搡搡，满头灰尘的平庸少年。

　　“那你就来吧。”苏正则摸了摸林世泽的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笑得露出甜甜的小虎牙。

　　林世泽的脸被她捧在掌间，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傻笑的少女，灰蒙蒙得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瞳孔中央亮晶晶像燃着一团跳跃的小火苗。

　　“我可以抱抱你吗？”林世泽突然这么问。

　　苏正则被吓得差点灵魂震出体外，林世泽也不管她怎么回复了，轻轻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正则两个小拳头还握得紧紧的，悬在空中不停颤抖，林世泽脖颈贴在她脸边，应该已经感觉到苏老板的脸烫得可以做铁板鱿鱼了。

　　窗外又下起雨来，敲击在玻璃上，笼罩着这座琉璃城堡。

　　突然有一瞬间，苏正则感到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虽然这个拥抱出自同病相怜的安慰，但是她还是等这个拥抱太多年了。

　　“我闺女是世界第一的小公主。”林世泽感觉到苏老板没羞没臊老母亲般的眼泪了，只能拍着苏正则后背轻声安慰。

　　“虽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林世泽一边抱着哭泣的老女人一边安慰她，“但是我总感觉，我家小正则要在电竞圈搞出点事情来。”

　　“什么？”苏正则觉得有点丢人，便克制着自己老阿姨小人得志的眼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知道，一种奇怪的感觉。”林世泽笑。

　　时隔多年，苏老板成了真正的苏老板，真想穿越回来，给预言帝林世泽颁奖。

　　“再不济，你拯救不了世界，至少拯救得了我。”这句话林世泽说得分外轻，不知道苏正则有没有听到。

　　苏正则想起自己高中偷看《人间失格》，在被窝里一点点抹去源源不断的泪水。

　　“在所谓的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夜色温柔，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已经很多年了，苏正则第一次没有借助药物，在少年温柔的怀抱里感到了久违的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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