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长安的夜】
狂暴的雨就这样勃发开，无数沉重的、兽性的雨滴在天空中织成一束束灰白色的线条，倾斜着，迸发在这暗暗的青石路上，而后散落成无数的水点，沿着地势聚成一团，流淌进路边的沟渠。
“飒飒！”
在狂风暴雨中，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速闪过。
“踏踏！”
瞬息之间，一双脚急速在充满积水的路面上交替而过，这步伐迅疾而不失稳重，溅起滴滴积水。
被溅起的积水在空中散漫开来，分散的水珠呈着不同角度，映出身后一道血红色的鬼魅身影。
这红色，是如血一般的颜色，也不知道沾染多少鲜血，才能够凝结成这样的血色！
点点水珠继续上升，
映出一对琥珀色的眼仁。
在这仿佛静止的世界里，
他眼眸中的残忍令人心悸。
“刷！”
水珠瞬间降落，重新回到水面。
水面依稀倒映着一道少年意气的身影。
他午时脸上的尘泥被大雨所冲刷，显现出他真正的面容。
他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但是稚嫩的脸庞上已满是沉着与冷静。
方生咬紧牙关，脚下的步伐带着节奏，丝毫不显得慌乱，一直努力与身后那道血色身影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旦被追上，那便是死路一条。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只巨大的血色狐狸，他的身体足足有身旁那木楼一般高，身体却显矫健，呈着完美的流线型，其身后三条长长的尾巴随风飘摇。
多尾，是青丘狐族的象征，尾巴条数越多便说明血脉越纯正，通常潜力或实力巨大。
速度是狐族的特长，这三尾狐的速度比起方生来只快不慢。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一边脚下缓缓加速，一边眯起眼睛，露出诡异的微笑，对着前方那道小小的身影说道：
“方家的小崽子，不要再做无意义的挣扎了。”
“将你怀中的月神灵珠交出来，我还能够放你一条生路！”
“如果我算的没错，你体内的灵力应该所剩不多了吧？”
方生没有应答，目光慌而不乱。
但是他的心中却是一沉，三尾狐所言不假，经过长时间的消耗，他体内的灵力确实所剩不多。
时刻注意着身后三尾狐的动向，方生那一对黑耀耀的眸子正显示着他的思考。
“这月神灵珠，决不能落在青丘崽子的手里。”
“我该如何是好？”
方生的步伐不乱，紧紧捏住自己的拳头，心中忽而涌起一股悲愤。
想他方生本是东胜神州海外，长洲岛上方氏一族的少主，自幼与族人过着宁静安详的生活。
可就在半年前，方家祖传之宝，月神灵珠的存在被长洲另一端的青丘狐族获知，青丘狐族贪婪这月神灵珠的无上威力，便趁着月圆之夜，倾巢而出，袭击了他方氏一族。
月神灵珠是方氏至宝，有着无上的威能，听说是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灵宝。
以方氏一族的实力显然难以与青丘狐族抗衡，更何况是毫无防备的偷袭。
血流漂橹，上千具尸体，或是熟悉，或是陌生，就这样倒在了方宅之中。
在这些尸体当中，有平时与他相熟的族人，有儿时一起成长的玩伴，有他的至亲兄弟，甚至还有他的亲生父母。
在那一刻，血夜笼罩了整个方家。
方生尤且记得，那晚天空中悬挂着的圆月是那样皎洁，皎洁的不带一丝杂质。
方生本以为自己也是尸山中的一员……
但是父亲似乎早有准备。
就在青丘狐族屠杀方家之时，在方家护卫的掩护下，三爷带着方生从暗道里逃出已经成为人间炼狱的方宅。
青丘狐族的算盘落了空，因为他们的目标——月神灵珠早已经不在方宅之中。
利用狐族不善水性的特点，方生一众选择漂洋过海来到这南贍部洲。
但是青丘狐族仍然没有放弃，不依不饶的一路追杀，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下，方生一众只能够东奔西走，惶惶而逃。
一直到昨天，曾经偌大的方氏一族，只剩下他与三爷苟活。
只是此刻……
三爷也已离他而去。
好在现在的方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懦弱的孩子。
令人强大的永远是苦难与不幸。
一连串痛苦的回忆使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绝不能让青丘狐族得到这月神灵珠，否则我方生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我而死的族人？”
此刻，对于月神灵珠的保护，已经成为一种执念烙印在他心中。
方生感受着怀中灵珠的存在，暗下决心。
“事到如今，唯有借助灵珠的力量与身后这三尾狐决一死战！”
“三爷提起过，长安城中有南洲人族的守卫力量，青丘狐族不敢在此放肆。”
“只要制造出大动静，吸引来守卫力量，我便能够借此逃出生天。”
方生咬紧牙关，脚下的速度又快上半分。
之前不这样做，是寄希望于南洲人族的反应速度上，但是此刻由于灵力逐渐枯竭，倘若再不主动寻找生机，那便生路渺茫。
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月神灵珠，看在我方氏一族的千年供奉上，请给我力量，让我度过此难关！”
灵宝天生有灵。
他口中吐出一串法咒，准备激活灵珠灵力。
但是以自己的微弱修为是无法激活月神灵珠的。
此时此刻，若方生想要激活月神灵珠，便只有用方族血脉的鲜血为引，祭献寿元来获取强大的力量。
方生曾经听三爷提起过，以他的修为，若是要强行激活月神灵珠，所需要祭献的寿元高达十年！
但此刻方生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家族上千人都已经死在了他的身前，为了不让月神灵珠落入青丘狐族之手，不过是自己的十年寿元，相比之下又算的了什么。
兽性的雨丝划开夜幕。
方生仍在向前奔跑。
他伸出自己的手，放到嘴边。
“撕拉！”
鲜血如注。
“玄武侍位，变化无停！”
法咒响出。
只是一瞬间，灵珠散发出一道迷蒙的柔光，在这昏暗的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
伴随着这一道光亮，方生感受着身体当中一种无形力量的逝去，他心中明了——自己的十年寿命已应声而去。
但这一丝渺茫的光亮却好似黑暗中的星火，一丝一丝点燃了整片天空。
这，便是希望。
……
长安，降妖司。
似乎感知到什么动静的袁守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长安城内的某个方向。
“乾位十五里，妖气升腾。”
“天子脚下，不可容妖孽作祟！”
“李淳罡，你去诛了那妖魔。”
“是！”
在袁守城身后负剑等候的李淳罡应答一声，便快步离去此殿。
“刷！”
一个跃步，他的身体便飞腾在屋宇之上。
大雨瓢泼，却不能侵得他身。
他向那妖气升腾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一声口哨响起。
“吁~”
没有言语，只是瞬息，在李淳罡的周身，便多出了五个身影。
他们都身着鱼龙服饰，头戴黑色斗笠，依稀能够看出神情的严肃。
虽只有五人，但是步调协调一致，迅疾无比，可抵千军。
皇城中的降妖师，绝对是大唐最为顶尖的战力。
看来这长安一夜，终是无法宁静。
袁守城缓缓拿起一旁的茶杯，呡了一口，眼中闪过未知的神色，喃喃道：
“这夜的雨……”
“未免太过喧嚣了。”
摇摇头，放下茶杯的他站起身来，身影缓缓消失在大殿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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