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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第二节课是化学课,时一翻遍了书包和抽屉都没找到化学课本,翻来倒去焦急了很久才回想起昨天刚把书借给尤翘楚,她还没还给时一,时一也忘了提醒她,自己今天有课要用。她上楼走到尤翘楚班级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眼哄闹的班级课间,托靠近门口座位的同学帮忙传话叫尤翘楚出来。

  “尤翘楚,有人找。”那人随意朝里大喊了一声。

  尤翘楚本还在和后头的男生打闹,听到喊话先是条件反射性地应了声,然后才转回头看向站在门口找她的人,发现是时一,才有所反应,立马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时一的化学课本走到门口给她。

  “你也知道我找你是来拿课本的啊。”时一没好气地说。

  尤翘楚兀自尴尬地傻笑了两声,然后解释道:“我这不是忘了嘛,不然一早就给你送过去了,你一会化学课?”

  “对啊,我刚还找了会,以为被我丢哪去了,这才记起来,就冲上来找你了。”时一歪头略过尤翘楚朝里大致搜寻了一遍,“怎么没见韵之。”

  “她啊,刚上厕所了。”

  何佑禹下楼路过尤翘楚的班级时,看到站在她班级门口的时一抱着本书正跟她交谈什么,他也不假思索地顺势走近插上话来套近乎:“呀,时一这么巧啊,你也在这。”

  何佑禹还没彻底走到她们身边,尤翘楚正好面对着走廊的方向就先看见了他,忍不住白了眼:“你干嘛!”

  他只是挑眉装酷,笑意不明。

  时一转身看到来人,先是一时语塞,却也友好的回应了句:“学长。”当是尽上下级关系的礼貌。

  她所处的位置其实挺尴尬的,时一所自认为的关系中,她和何佑禹并不算多么亲近,中间的关联多半靠总是和他相互拌嘴的尤翘楚维系着,才能还算不错的隔三差五的照面、互动。尤翘楚总是一口一个何佑禹的叫,直讳他的全名,但给时一的感觉是虽表面不融洽的隔阂,但底子里的关系是相互无所顾忌的好。可时一不一样,她和何佑禹相较尤翘楚和他还是隔着层不捅破的膜,在学校,何佑禹大她一级,彼此也没好到她可以自如的称呼,除了一句学长,她想不出其他比较适中的叫法。

  何佑禹让她别见外,她却怕是别扭,他也就无所谓一个称呼方式了。

  时一知道,若是尤翘楚听了她的心里话,顿是立马跳脚三尺高,急于撇清而嚷嚷着:“我呸!鬼才跟他关系好!”

  “打招呼啊!”何佑禹纯然无害的讨好样,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

  “我说你怎么在这?”尤翘楚一声绵长的叹息,“何佑禹,我发现跟你说话是真累。”满是丧气的不耐。

  “上厕所呗,正好路过,看见时一在你班门口,就顺道打声招呼以示友好。”

  尤翘楚显然不信他的说辞:“神经病吧你,你那层楼又不是没男厕,还特意跑到楼下,竟在时一面前装热情,图谋不轨什么啊!”说罢还加了个白眼。

  “骗你干嘛,你是不知道,我那层楼的男厕不知道谁吃坏了肚子,在坑里释放毒气,熏得我刚走到门口就退出来了。”何佑禹一副我话搁这了,信不信由你的无赖。

  尤翘楚半信半疑的端倪,就算真像何佑禹说的这样,但她总觉还暗含着令一层别有深意。

  廖韵之从厕所回来,他们三人挡着门口,基本占据了一半的通道口,廖韵之要进去,里面的同学要出来,只留给他们半个身形的宽度,迈开半个步子,怎么侧身偏进去都不对,犹豫着怎么开口。

  “你们三个让让,挡道了。”廖韵之先开口,实在是无可奈何。

  尤翘楚跟何佑禹说起话来还来劲了,旁若无人。

  廖韵之本来想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回到位置上补课堂笔记的:“翘楚,你笔记借我下。”

  “嗯,拿去吧,就在桌上。”尤翘楚对廖韵之挥了下手表示随意,他们识趣的往旁边退了退,不再据着门口说事,尤翘楚显然并不准备放过何佑禹,余光轻蔑的上下扫视了一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天两头在我班级附近晃悠,我见你从我教室窗边路过的次数可不少。诶!韵之,你先别走,你说是不是?何佑禹自以为不经意的从我们班窗前走过。”

  廖韵之刚走两步听到这又好奇地折了回来,正巧尤翘楚又拉她来做人证:“还有这事?”可显然是她并没太注意过。

  “你没见过?上次我还提醒你看窗外有个傻缺路过来着,你不记得了?”尤翘楚一脸不可置信,自己的人证竟然失忆了!

  “额......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吧。”廖韵之尴尬的试图挽回点什么好强撑着尤翘楚的气势,似是有这么一回事,最起码表面上得帮尤翘楚打圆场。

  “小样,你还挺关注我。”何佑禹先是一阵红,后硬着头皮忽视掉被人抓包指出的难为情,反倒一脸嘚瑟样。

  “我呸!别自恃清高了。”尤翘楚不屑地说,又一转语调,扮演起一位苦口婆心的点化者开导何佑禹,立着实打实的好人牌,“真的,你要是看上我班里的哪个姑娘就直说,直接追不就好了,成天从我班的窗前飘来飘去我看着烦。”到底最后才是重点。

  “我高兴,你管我!”何佑禹瞪着眼。

  “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的!”

  “我要真追了,你可得帮我罩着点。”何佑禹转念一想,又服软了下来。

  “好说,好说。”尤翘楚阔气的摆摆手,语意停顿,“不过……让我帮你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何佑禹靠着墙,有的是闲情逸致和尤翘楚谈条件。

  尤翘楚想了一会,打了个响指说:“这样吧,你每天变着样给我送零食,就学校小卖部里的,怎样?不难吧。”尤翘楚一点都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何佑禹给她送吃的,就是间接性给他光明正大的理由,得不偿失。

  “你高兴就好。”何佑禹只是笑。

  时一和廖韵之基本插不上话,可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她们觉得剧情的走向并不应该如此。

  尤翘楚是真傻,而何佑禹则是顺水推舟。

  她怎么就没想过其它可能性呢?

  上课铃正好打响,各自散去回班上课。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林越从小卖部买了两包薯片回班,刚打开就被附近同学接连不断伸上前的手瓜分干净,稍远点的,但凡能听到零食拆袋的声音也就都如狼似虎的扑上前去。

  时一目睹了江则和林越的座位被包围的惨状,她没想去分一羹,起身准备下楼去饮水机打水喝。

  林越从中艰难的抽离出来,把两大包薯片留给他们,紧接着自己也拿着空水瓶下楼盛水。

  他们前后脚,相距十来步的步幅,时一走在前面没注意到后面跟着林越,以至于当她拿着打开的空水瓶等水流把它装满的时候,林越来到她的身边,一块站在饮水机前静静的举着水杯对着出水口时,时一下意识地紧张了下。

  出水口水流小而慢,她紧张得不知道作为同班同学该不该说些什么总好过无视,两个认识的人无声的并排接着水,这气氛很怪异,但她作罢了,就这样保持着接水的动作静默无言,时间渗进水流,一点一滴填满空瓶子。

  时一先装满水杯,正拧着盖准备先离开一步,林越叫住了她:“时一。”他从兜里掏出两小包的尖角脆,放在掌心,伸向时一,摊开,“留给你的。”

  时一对当下意料之外的情况有些措手不及,她看看林越,又看看他掌心的零食,再看看他,几秒内脑中自问了无数遍下一步该干嘛,伸手接过,还是婉言谢绝。

  “那些人太疯狂了,太显眼的零食在班上是保不住的,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零食,我自己突然嘴馋去小卖部买了点,但我想着留给你一些。”林越的手并没收回去,零食还摊在掌心对着她的方向,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时一犹豫了两秒,接了过来,揣进兜里,说了声谢谢。

  她突然有种私藏着林越的好的窃喜感,收入囊中,谁也夺不走的满足感。

  “你玩游戏吗?”林越试探性地问一句。

  “什么游戏?”

  “英雄联盟……差不多这类的。”

  “我很早以前还会玩些小游戏打发时间,但英雄联盟这类对我来说的大型游戏,没接触过,不过我知道你们男生基本都有在玩这款游戏,略有耳闻。”

  “恩,算是吧。”林越说,“你如果哪天想玩的话,跟我说,我带你。”

  “等期中考结束后吧,有空了,你再教我。”时一点头答应了,她何尝不想顺着林越的喜好慢慢摸索其中的乐趣进而转为某种共同的话题而了解。

  林越无端的问话并非凭空产生,上次中午在足球部里蹭空调冷气休息的时候,尤翘楚和何佑禹已经在里头呆了有一会,他们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侧,火热地讨论着这款游戏,虽中间尤翘楚会调侃何佑禹几句,但总体上却是相较平日里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平静。

  玩英雄联盟的女性玩家也不少,但林越所认识的女生中真正对其感兴趣的寥寥无几。他见过为追求某个男生而刻意接触这款游戏以拉近距离为目的的女生,一段时间内兢兢业业的一局接一局的游戏,锻炼熟练度、提高等级,却以玩不上手退了场另辟蹊径。他也碰到过游戏白痴女友被游戏大神男友万般保护,秀满全场。

  尤翘楚作为女性玩家,是不多见的痴迷,技能操作水平熟练,上手快,英雄角色涉猎面广,是个配合极佳的队友。

  林越是在那时从尤翘楚和何佑禹的交谈中才知道原来她也玩,竟玩的还不错。

  尤翘楚的游戏时段主要集中在周六晚上,而何佑禹的游戏时段比较分散,看心情,有空了就约熟人上线打两三盘,心情好也打游戏,状态差也打游戏,这些都是不确定的因素,他也曾好长一顿时间搁置过游戏没上线,来来回回,可总也没舍弃过它。

  何佑禹某次周六晚上线无意间发现尤翘楚竟也在线,就兴高采烈地点开她的对话框,发去消息:“想不到你也号这口,怎么早不和我说啊!”有种久逢同道中人的悲壮,竟还是个女的!手机按键上打字的手都透着鼓激动。

  “我玩不玩告诉你干嘛,老娘现在没空理你。”尤翘楚正在兴头上,双手离不开鼠标和键盘,手机消息提示灯闪闪烁烁,她隔了好几分钟才回的何佑禹,原因是正在等二十多秒的重新复活,这才抽空回了句。

  “下盘一起啊!”何佑禹没理她怎么说。

  尤翘楚后面也懒得搭理他,最起码在这局结束前。

  何佑禹就静静的在线上等尤翘楚游戏结束,却等来的是尤翘楚的咆哮,她输了,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消息气泡,抱怨队友渣、送人头、态度消极、还内部掐架互看不爽……

  “他丫的,总能碰到一两个智障,明明说好等团还自己冲上去,说好撤退还回头补一击。很好!结果我方团灭,对方一路无阻地带小兵推倒我们水晶。”

  何佑禹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尤翘楚的咬牙切齿,特别集中体现在“很好”二字上。

  “来来来,我带飞,躺赢。”何佑禹意在收拢民心。

  收到的却是尤翘楚的鄙夷:“你行不行啊,带不带得动啊!”

  尤翘楚最后还是松了嘴,答应和何佑禹组个队试试水,探探实力。他们开着语音,相互配合倒也挺顺风顺水的,后面接连玩的两三把都赢了,何佑禹嘚瑟到起飞:“我的技术还不错吧。”他等着尤翘楚夸他几句。

  “还行吧,不坑就是了。”尤翘楚只是平平的评价了这么一句算是认可了他的游戏水平。

  “尤翘楚,你夸我一句会死?”

  “你不嘚瑟会死?能不能成熟稳重点?”

  何佑禹气不打一处来,不夸就算了,反而还讨骂,他鼓着腮帮子,不计较。

  可他不能无视尤翘楚的话,说他不成熟?不稳重?

  后来何佑禹固定每周六晚上线同尤翘楚开语音打游戏,尤翘楚平时对他的爱搭不理,在游戏里摒弃前嫌做一名合格的支援队友。即使前一天相互还拌着嘴,何佑禹软硬兼施都拿尤翘楚没办法,愣是连发十几条的消息都不带尤翘楚的一句理睬。起初的争执尤翘楚嫌烦了还会回一个“滚”字打发他,后面隔三差五的“事故”重演,尤翘楚这头倔驴怎么都拉不住的,但好在没有什么事是一场赢了的游戏所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场。

  虽也不至于百战百胜,但好歹胜率还算可观。

  何佑禹契而不舍的连发好几条变相求和的话都遭到尤翘楚的冷眼相待,最后是一句“玩不玩游戏?”才破开了一条与冷战事件本身根本不搭边的突破口。

  “上线。”手机就在咫尺处,尤翘楚幸灾乐祸的享受何佑禹“求饶”的姿态,端着“错不在我”的架子,可总还是没能在这句话前绷住,何佑禹在等着她的首肯,她得稍拉低点架子,体现在隔了好几分钟才回这么一句认可的话。何佑禹后来总结过经验,讨好的话要说,还不能敷衍,得连发十几条起底的消息才行,不然在尤翘楚那显得不够诚恳,最后再扯上游戏来垫背,不出十分钟,就能得到尤翘楚叫他上线的消息,他知道,尤翘楚明明刷着手机偷乐,还死命捍卫毫无用处的矜持,她装,他陪。

  何佑禹有时候自己也不禁思考过这么一个问题,他妈的,自己是不是有病?

  何佑禹一边抱怨尤翘楚真难伺候,一边却又一次接一次的屡试不爽。

  但不是每次无缘无故的争执,都能在当晚或隔天的一句“玩游戏吗?”打消了。作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对于尤翘楚来说首先得端正学习态度,她也并非打游戏成瘾不能自控,上学的天数里,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并不少,过后再洗澡“净化”身心,然后整些有的没的,捣腾到差不多的时间后乖乖地按时上床睡觉,她惜时,对于睡眠这件事格外,她精力充沛了一整天,入睡后才算真正的消停下来。所以有时尤翘楚周一就和何佑禹怼上,要死皮赖脸和他抗争一周才能在周六晚和解,憋屈的是何佑禹,巴巴求饶的是何佑禹,可次次挑衅尤翘楚的也是他。

  尤翘楚有一次忍不住了,当面大声质问他:“何佑禹,你没病吧?”

  “怎么了?”何佑禹饶有兴致地听她把话说完。

  “不惹我会死?”

  “不戏弄你我心里痒痒,难受。”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在尤翘楚那看来真他妈欠揍。

  “受虐找打?”尤翘楚恨他恨得牙痒痒,就光凭这一副不时在她面前晃荡的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真遭人厌。

  “是。”

  何佑禹后来是这么劝慰自己的,无论尤翘楚怎么恶语相向,只有顺着她的话回答,才有报复得逞的快感,他照单全收,她也拿他没办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反驳的无措,又是他变相的乐趣所在。

  “你神经病啊!”尤翘楚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对于何佑禹来说司空见惯的话,打在他被尤翘楚日复一日磨砺得越发皮糙肉厚的脸上,不痛不痒。

  尤翘楚心里得承认的是,和何佑禹开语音打游戏,挺有意思的,最起码不冷场。何佑禹总会扯些最近网上看到的搞笑段子或班里、年段、学校的见闻趣事分享给她听,她不一定会笑,也不一定心思都挂在他说了什么内容上,但她喜欢这种随时有人在她旁边唠嗑些没有营养含量的话,何佑禹没要求她句句都有回应,甚至在尤翘楚板着一张苦瓜脸,听着他自以为搞笑的冷笑话并对着耳麦笑得夸张到直不起腰来时,也只是得到她的一句“呵呵”,宛若跟自己连线通话的是个傻子,可何佑禹即使一心二用,也能顾好游戏,一边滔滔不绝的讲连同着指挥,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游戏界面,双手不停的控制技能按键。

  但有一点何佑禹就想不通了,尤翘楚从没接过何佑禹的电话骚扰。她可以接受游戏语音,但就是不想和他打电话聊,管他要说些什么,他打来,她挂掉,他再打来,她再挂掉,他契而不舍的打,她契而不舍的拒接。

  “什么事不能QQ聊?”尤翘楚不耐了。

  然而尤翘楚话虽如此,可实际情况是,何佑禹一条连一条没完没了的消息气泡,她都不带一句鸟他一下的,简单回一两句意思下,可谓是敷衍的十分明显。

  所以何佑禹喜欢和她打游戏,并肩作战,无关输赢。耳机里传来的声息总好过对话框里冷冰冰的字眼,所以何佑禹喜欢刻意惹怒她,尤翘楚才会触底反弹,话里带着“生气”。

  但即使这么看似不友好的关系,却能一直死磕着,尤翘楚也并没真心和何佑禹闹掰过。

  何佑禹远比她好哄,难得有那么一两次尤翘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祈求原谅谢罪,只要稍放软些语气,三言两语,他就俯首称臣、不计前嫌,被打发得服服帖帖。

  时一曾对于他们的关系疑惑过,明明两人彼此也才认识半个学期,却有向着一辈子方向发展的冤家架势。

  尤翘楚抵死不承认,对于时一口中的“一辈子”三个字。

  她说“一辈子”太慎重了,安在他们身上不合适。

  时一也没细究,一闪而过的念头毫无章句细节可探究,可有时候这些不究其因的点,连成串,蛛丝马迹都可循。

  时一当时没想过喜欢,她只是纯粹的觉得他们小打小闹,嘻嘻哈哈也挺好的,真的,就这样也挺好的。

  林越问尤翘楚:“时一玩吗?”

  尤翘楚说:“她啊,一般是拒绝游戏的。”

  尤翘楚没说出的后半句是,在时一的选项内,林越从没被其列入一般情况。

  她是拒绝游戏的,但她不善于拒绝喜欢的人。  22

  南方的冬天来得稍晚些,但到底还是如约而至了。

  越是低年级,节日氛围越浓,高一学生们都不可抑制的沉浸在欢度平安夜的兴奋中,平安夜的晚自习,全班都兴致冲冲的选择留校,年段长对于新集体借以节日的名义第一次誓要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块搞出点什么名堂来表示理解,只要不过分闹腾,过于影响其他年段晚自习的正常秩序就不过多干涉。

  大家了然的关起门来,低调的搞事情。

  江则作为班长负责组织此次活动,支出了部分班费采购了全班分量的苹果。

  在时一的眼中,平安夜的苹果不同之处在于多了层别致的外包装,却卖出了比平日光溜溜的苹果还高的价格。时一手捧红彤彤的大颗苹果,端详了良久,江则逐个分发精美的小卡片和用于包装苹果的方形纸盒。

  写上祝福语,彼此赠送,或者自留。

  时一犹豫了很久,小卡片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知道提笔写些什么话应景,这是一年的年末,再过几天,撕去本年最后几页的日历,大街小巷的各家各户又该换本了。她知道该展望未来,写些鼓励的话,却不知道该捡哪个方面的哪一句较为合适。

  她先把包装盒撑起,苹果塞入其中,不急着封口。

  平安果要送给谁,她还拿不定主意,不是说她自己心里没个选定的对象,而是指她体内无数个声音都指明想送给林越,却不能任由被牵着走,不管是明面还是私下,她都少了个为自己的别有用心撑起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除此之外呢?

  时一两相权衡,择其中立,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尤翘楚给她发来消息的时候,她刚好写完搁笔。

  “出来下。”

  她听话地走出班级,尤翘楚提着一整袋苹果恭候在外,在她面前摊开,特阔气的说一句:“挑吧,想要哪个?”

  时一被她弄得膛目结舌,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没病吧?”

  “干嘛啊!平安夜呢!我好心来送苹果的!”尤翘楚不服气。

  “刚从学校附近的水果摊买完苹果回来上晚自习的?”时一满腹狐疑。

  尤翘楚提着随处可见的红色塑料袋,里面盛满了七八个光溜溜的红苹果,她看多了平安夜之际众多商家极力包装的平安果,现在瞧着尤翘楚如此接地气的拎着一大袋苹果凭她挑选,着实一愣,“怎么卖的啊?多少钱一斤?”

  时一随手从尤翘楚张着的袋子里拿起一个,卖相还挺好的,一看就是用心挑选过的,她问的认真,是真想知道普通称斤卖的能比变着花样装饰过的苹果便宜多少。

  尤翘楚没理会她,只当看着智障:“傻逼才提着一整袋苹果送人呢。”

  时一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敢情这不是她自己去买的啊。

  “谁这么......”时一不知道该怎么用词好更贴切的形容这不同常人脑回路下的举动。

  “我怀疑何佑禹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他提着一整袋的苹果来找我,跟我说,尤翘楚,平安夜快乐哈。”尤翘楚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的在时一面前还原情景,包括那殷勤的无端献媚样,都淋漓地展现。

  时一能想象尤翘楚接过这沉重的水果袋一副“我他妈?”的懵逼状。

  时一只得傻笑,除此之外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解释这两人莫名怪异的相处模式。

  “我打开一看连个形式化的外包装都没有。”尤翘楚翻着白眼,“他还真诚的说是刚买的,还是亲自挑选的新鲜苹果。”

  时一笑:“那他也用不着买这么多吧。”

  “他说,买特意包装好的苹果贵,普通苹果挑挑拣拣半天只买一个他又不好意思,我拎着这一袋七八个苹果反问他,也没觉得便宜到哪去,要是老老实实买那一个总不至于花出这一大袋的钱吧,你说他一心想着划算反倒买亏了,他说他乐意,我觉得就是傻。”尤翘楚无奈了,她当时从他手里接过时,心已经往下沉了一大半,“可他也用不着这么够意思吧,拎着七八个全给我了,我想着反正都是苹果,又都是别人给的,爱要不要,可又掂量来,思量去,他就是故意的,谁他妈平安夜送一大袋苹果给别人啊!”

  时一只是笑,手里拿着一个何佑禹慷慨送给尤翘楚的苹果:“合适吗?他买给你的,然后你送我?”

  “哎呀,无所谓啦,有什么不合适的,送我送你不都一样,提着一袋七八个苹果,我可不想回到家后再被我爸妈问怎么下晚自习后还自己主动去水果摊买了一袋苹果回去。你再拿一个走吧,我吃不完还嫌重。”尤翘楚说完又从袋里拿了一个苹果塞到时一手里,“多拿一个,帮我分担点。”

  “你放教室,一天一两个的量,慢慢吃,一周总该吃完了,苹果挺耐放的。”

  “拉倒吧,我还有同学送的,谁有事没事天天塞一颗苹果吃啊,况且这苹果也不小,下课十分钟若想慢悠悠的吃,三两下还解决不掉一颗,天天面对着它,我会吃吐的。”尤翘楚边说又边从袋子掏起了一个。

  “我拿两个就够了。”时一双手握着两个大红苹果,看着尤翘楚举到一半的第三颗苹果,时一下意识的手朝里缩了下。

  “谁说这个给你了。”尤翘楚往时一怀里一塞,“我是让你给林越的。”然后奸诈地挑眉一笑。

  “哦。”时一为自己的想当然回击尤翘楚一个托着长音的低沉“哦”字。又转念一想,抱着三颗苹果转身回班,“你等我一下。”

  等时一出来的时候,手里是她还没送出去的平安果,时一托着装着苹果的方形纸盒:“送你了,平安夜快乐。”

  尤翘楚拧巴着脸,刚送出去解决掉三颗苹果,又从时一这收来了一个:“这么随便?”

  “哪随便了,可比何佑禹的那一整袋强多了。”

  “是......强多了。”尤翘楚被她这话噎着,慢吞吞地接过,因为一颗苹果扭着一张不情愿的脸,“我们俩还是别这么客气了,礼尚往来在这时候没必要的。”尤翘楚准备把苹果往时一那推回去。

  “这不一样,有外包装的呢。”时一不吃尤翘楚的那一套,骄傲地指了指送出去的苹果外壳。

  “你怎么不送林越?”尤翘楚反问道。

  “算了吧。”时一的语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林越打开后门的时候,时一和尤翘楚还在门口面面相觑。

  “呀!林越!”尤翘楚先开口激动的打着招呼。

  “来送苹果的?”林越也友好的回应,视线不自觉的被尤翘楚红色塑料袋吸引了去。

  “嗯,你来的正好,喏,你的份,平安夜、圣诞节快乐哈!”尤翘楚二话不说就把时一刚抛给她的苹果借机转嫁给林越。

  时一不可思议的看着尤翘楚的大胆举措,又吃惊的看着林越欣然接受地说了句:“谢谢。”

  时一噤声,不敢多说什么,尤翘楚假借她自己的名义帮时一的递送到林越手中,她也不好戳穿。

  尤翘楚喜滋滋的丢了“包袱”,还顺便促成了一件善举。

  “班级里一会要一块放电影看了。”林越拍拍时一的肩,提醒道。

  “那你们先进去看电影吧,我也要回班了。”尤翘楚识趣的功成身退。

  时一盯着林越拿在手里的装有小卡片的苹果盒,应了声:“嗯。”

  “一会回去坐公交?”

  “嗯。”

  林越回座后,江则状似无意的随口一问:“别人送的?”

  “嗯,同学。”林越不多做解释。

  教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白色幕布上放映的电影闪着微弱的光。

  林越就着勉强的光线,打开苹果盒,意料之内地取出了里面的小卡片。

  “很高兴认识你”

  林越会心一笑。卡片内的白色底板上,端端正正的写着这六个字,干净简单,甚至不留有一个标点符号。

  时一有些坐立不安,她无心观看电影情节,单手撑着脑袋对着摆放在课桌上的三个苹果来回扫视。尤翘楚塞给她的第三个本要带她转交给林越的苹果这下也送不出去。

  她不知道要送给谁,模棱两可、指意不明的话安插在谁那都像是那么一回事。

  换作给了别人,她大可不做没必要的揣测。她怕是她想太多,太过字字拆解计较。任旁人看来都是句再通俗易懂不过的字面意,可但凡触及到林越,她不免在其中赋予了这三年多来的喜欢,林越看不懂,但她话里话外都有鼓快要渗透纸面的暗恋要溢出。

  他自是不明白,但她忐忑难安,为莫须有的心虚。

  很高兴认识你,为这三年多来的欢喜。

  林越把时一的小卡片沿着之前的折痕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在衣兜里,他把自己的那份原本已经放好在小纸盒内的苹果拿出,塞进了其他东西,自此之前,他本没打算在小卡片上写些什么大多相差无几的场面话,但此刻他觉得有必要对时一的“真挚”给出相应的回复。

  影片播放近尾声,八点半响起的晚自习下课铃,剩余的二十分钟电影内容只得暂停。大家相互道别,说着“圣诞快乐”、“平安夜快乐”诸如此类的祝福语。住校生占大多数,他们不紧不慢的收拾,嬉笑打闹中满是闲情逸致的欢脱。

  江则走到时一面前,递送出苹果,好似时一的理所当然与应得。

  时一有一秒的错愕,连连摆着手,指着桌上还未收起的三个红彤彤的大苹果:“不了,收太多,我吃不完的。”可还是礼貌的说句,“谢谢。”

  “这不一样。”江则看着时一的“满面愁容”,为这三个不知如何处理的苹果,由心觉得她可爱,不由分说的把自己的那份与三颗苹果放在一堆,然后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明天见。”

  江则不知道她为何苦恼,容不得她拒绝,时一只能收拾干净课桌,把四个苹果排排放在抽屉的书堆中。

  时一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班级时,刻意扫视了一眼班级,已经不见林越人影,她以为林越本打算和她一起走,才问她是否放学搭公交回去,林越不在视线范围内,应该是先走一步了,在她和江则纠结于苹果的归处时,她难抑的小失落踩着楼梯不紧不慢的顺着栏杆往下走,直到走近在教学楼门口等她的林越,才有眼前一亮的欢喜。

  “额......你等我?”时一不确定的询问。

  “嗯。”

  他们一同走向公交站,时一拽着书包肩带,林越单手插着兜,他们并肩在昏黄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远处黏在一起。

  时一善于从不足为道的微小处自我陶醉,比如现在。

  公交迟迟不来,时一就安静的站在公交站牌前盯着脚下的影子,百无聊赖,在林越看不见的地方,微偏着头、插着手,促一对成双影子的“地下恋”。

  林越侧过书包,时一忽地安分,直挺挺的站那,朝着来车的方向,佯装观察车况。

  林越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了那个早已妥当的苹果盒。

  时一下意识的呆住,死盯着林越手里的苹果盒。

  他.....这是?要送我吗?

  “这个真不一样,你先别急着拒收。”林越看时一这退退缩缩的架势,便急着解释。

  时一听出了,刚才林越是有在听江则与她的谈话内容。

  时一主动接过,笑容毫不遮掩的挂在脸上,说了句:“谢谢。”

  她从没给自己留有拒绝林越的余地,无论他是否有所求,她默默记着他的好,不断加温,不断增色,不断烙印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如数家珍。

  她不知道他说的不一样是否指身份的不同,还是其他什么她想不到的方面,她捧在手心,没有实实在在的苹果坠感,却是有着不相同的重量,是意外的轻巧。

  她不急着当面打开,想把这份意外的惊喜独留一人时沾沾自喜。

  他们握着把杆,随着公交摇摇晃晃的前进,时一把书包背到身前,勉强倚着扶杆,拿出了语文练习册和一张撕下的作业单。

  “这是今晚的作业清单,手写的或背诵的,是否要交和要交的日期我都备注在旁边了。还有你如果实在对阅读题犯难,可以借鉴下我的。”时一一并交到林越手里。

  “你这么快就写完语文作业了?”林越拿在手里,字里行间的细致。

  “课间写好的,慢慢写,一点点腾出时间,其实量也不是很多。”

  林越对理科兴致高昂,也就自然而然的习惯把语文作业压后,本就对其兴趣缺缺,又偏爱理科,有时压轴题钻研久了,对繁琐的语文阅读自是没了耐心,弄得晚了,一周总有那么两三次在十一点过后QQ联系时一答案拍照。一来二去的麻烦,总归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发着“嘿嘿”傻笑的消息作为感谢。时一做作业却不似林越那般偏袒,她大多随性,看情况选择,作业清单里的量各科穿插着写,哪些好解决,就先从哪着手,她再怎么对语文上心,日日“关爱”它,也总有腻烦的时候。

  林越做题细致,越烧脑越较真,唯一的不足怕是总没规矩的记过作业,作业少还好说,若当日各科作业连番轰炸,老师再提几点细致的要求,他就有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作业要求漏洞百出了。他也总是在组长催交作业,检查核实作业内容时,要么记错了时间,忘了写,要么勾错了题号,写错了题目。

  宋因冉会体贴的包庇他,为林越补作业留足时间,老师要批改,她又不好直接将自己的作业本甩给林越照抄,有时急了,就站在林越边上,顺着林越的写字进度,她对着题目一字一句的现场组织新的答案给林越听写,她延缓该作业整合到老师办公室的时间,为了林越,宁可多拖延了一个课间,然后再把林越从缺交名单上划掉。

  林越不至于过分到次次如此,可但凡他“不长记性”的那么几次,总还有个宋因冉关照他。

  宋因冉乐在其中,她每帮林越逃脱一次语文老师的追究,林越每受她偏袒一次而幸免于难,宋因冉都默默的在心底里记上了一笔,以换取在作业名单上划掉的痕迹,她心甘情愿的做,也与之对等地痴想,林越将会以另一种她所希望的方式偿还给她。

  她想给林越很多很多看得见的好,得到林越很多很多真切实在的特殊。

  时一后来总会在放学前优先解决完当天的语文作业,语文课大多在早上,她课间若没事,就抓紧时间写,十分钟的课间,积少成多总还是够的,作业多了,有时甚至会牺牲掉部分午休时间,就为了在林越面前装作轻松的把作业转交给他,一副算不上什么事的举手之劳。连同当日的作业清单,时一都会亲手写两份,其中一份自留,一份给林越,内容备注详尽。

  她不希望林越看穿她刻意而为之的好,她要的是她为林越的所作为都似表面的那般“顺便”。

  后来,那些班里的“明眼人”都对宋因冉多少有些心知肚明,宋因冉却已经善于在他人小声暧昧的笑问她:“诶,你就说实话吧,是不是喜欢林越啊。”、“老实招了吧,你喜欢林越对不对?”“喜欢就直说嘛,大家都看出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时,游刃有余的回答上一句:“没有的事,你别想太多啦。”

  而时一不会忘记宋因冉追问她是不是喜欢林越,及她口中的那句“时一,我喜欢林越。”

  时一的反问,宋因冉认真的点了下头,不掩饰的承认和同学的八卦,宋因冉笑着否认,耐心的解释,其实都是直接或变相的答案。03

  弘毅中学处于一栋栋由红砖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这块居民区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简朴而古雅的时代印记,其中还不乏留存着小资人家的欧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将它拆除。

  小至幼儿园,大到高中,这片领域的学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几年附近的学区房价格走势与人口密度一直领先于其他区域,而弘毅就位于这块腹地。

  开学前为期五天的新生军训,是在校内实践。私家车止步于路口,为防发生交通堵塞,彼此还未熟稔的同级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肠小道,拖着厚重的行李箱携着轮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发出的“骨碌碌“的声音,承载着满满当当的青春朝气。

  而当高中毕业多年后,旁人向时一问起,高中时期留给她最初的印象为何时。她带着一副眷恋的模样,就像初尝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残留的余味,认真的解释,是独自一人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开敞的校门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样的清新空气,怀揣着一颗似要赌上一整个青春的决心。

  一墙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时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门口时,容纳六人间的宿舍里已经站了3个人,彼此间在各自选定的床位前默不作声的收拾着。

  意料之中的尴尬气氛,一时之间时一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开场白对着陌生的面孔打着相较自然的招呼。

  她犹豫不前,独自在内心整理着合适的措辞。

  靠近门口床位的女生发现了呆立在门前的时一,停下欲将蚊帐边角细线在栏杆处打结的手,热情的上前一步向时一主动示好:“你好,我叫楚妤。”

  叫做楚妤的女生,将一长束乌黑亮丽的秀发牢固的盘在脑后,热情洋溢的脸上带着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这是时一对她的初印象。

  时一礼貌性的回以同样的招呼:“你好,我叫时一。”而后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靠窗空着的床位前。

  “我叫陈慕姿,很高兴认识你,时一。”与她相对着的床位上铺的女生跪坐在刚铺好的凉席上,对着斜下方的时一自我介绍。

  时一闻声后转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围内隐藏着最本质的性格,试图以开朗活泼的语调拉进还未熟知彼此间的距离,塑造一份其乐融融的相处模式。

  包括随后进门的辛琦琦,即使带着对新集体氛围的不适与怯懦但仍努力将自己佯装得落落大方。

  而与时一一板之隔的陈桠楠不同,她始终在上铺有条不紊的兀自整理着,不抬头、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说些圆滑的话。

  直到时一先开口以满足自身对她的求知欲,这个在公交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好学生。

  装扮中规中矩的她,连话语间的字句都不夹杂着一丝余缀,简单而生硬的说着自己的名字:“陈桠楠。”

  紧接着便是一句句因不满而逐渐调高音量的埋怨声在楼道中响起,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说了,不用你们特意帮我拿到宿舍里,我自己能行,你们回去吧,烦死了。”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拖着往三楼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会功夫,我和你妈帮你安顿好后就走。”回话的是那个女生的爸爸,面对女儿不解的情绪,依旧表现出父亲特有的慈爱与宽容。

  306宿舍门口正对着宽敞的楼道,一切举动尽收时一眼底。

  在离门口一米的地方,那个急不可耐的想摆脱父母过分关照的女生,在见到楼道内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时宜的争论,而渐渐从各自宿舍吸引出来的同级生,更是急于摆脱当下的窘境。不由分说的就从父母手中抢过行李,扯了扯因过于激动而下滑的背包肩带,一步步的向一时所处的方向大步迈进。她父母一脸的无可奈何,摆摆头,看着女儿走进宿舍,留给探头张望的新生们一个歉意的微笑才离去。

  “那是你爸妈吧,对你挺照顾的。”先开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脑的胡乱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转而对还未消气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点点轻扯开来的上翘嘴角处绽放。却在宋因冉波动难平的心境下看来,越发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会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识的将她的话与几分钟前的难堪联系在一起,字字刺耳。对我挺照顾的?不由轻声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无辜的行李,从床板上起身蹲在杂七杂八的东西面前,极力耐着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将其放在属于它们的原位上,一副并不准备搭理楚妤的样子。

  本以为可以稍加缓解气氛的楚妤,还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问话太过唐突,令宋因冉暂时还缓不过劲来,继续搭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楚妤。”

  “宋因冉。”毕竟是今后要朝夕相处的同学,过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并无好处,可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只得一旁干笑两声,努力寻个新的话题,以便给双方寻一个合适的台阶下。

  时一遵循种种迹象,得出一个结论便是,宋因冉并不好处。

  陈桠楠虽和宋因冉一样,都端着一副于己无关的架子,可前者是因为少言寡语,后者却是因为过分自尊。

  十一点半的午饭时间,新生们陆陆续续的从各自宿舍房间向学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样好似早已熟知的旧友。

  大家都自觉的围绕着各自的舍友,在学校分配好的团体下一前一后的行动着。

  陈慕姿与楚妤相谈甚欢,辛琦琦无所适从的模样站在她们身边略显突兀。

  时一自认为不太会说话。既不善于与人交谈,也不急于包装自己,更何况与舍友的认识从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个小时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并无其他信息可供人多加了解。

  此前毫无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话题都干瘪无味,三言两语就结束的问答更是令人尴尬。但转念一想,也许聊天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比无言的站在陈桠楠和宋因冉之间要好,自己主动点也并不委屈。

  时一想以公交车上的初遇为契机,打开话题的闸门,可话到嘴边又生硬的咽了回去,还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妈。”宋因冉突然开口,带着一股拧巴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面频频与陈慕姿相视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续刚才在宿舍的话题,带着一种对楚妤的疏远。

  走在前头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觉的模样,正巧转回头,看了看走在身后的她们是否已经跟上。

  就像无声的对答,衔接流畅,不带有一丝停顿。

  时一有点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气倔强,但迁怒于人着实不应该。可她也不好意思多加评论,只能简单的说一句:“她也没别的意思。”

  可换来的却是宋因冉一脸“你怎么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头攒动,大家蜂拥而至打餐口,空气中弥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动,混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打餐口的后面都是长年工作于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练的掂勺技巧,让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两块相对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两荤一素挑挑拣拣也勉强不过两素一荤。

  时一端着餐盘挪到米饭自取、清汤自舀的长桌前,却又是一堆人挤人的战场,几个人拿着铲子将本就已被分割成块的米饭盛进餐盘里,其余的人静静的在周围等待,眼睛一刻不离的注视着打饭人手里的动作,身旁是跃跃欲试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抢了去。

  时一在一旁不争也不抢,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热饭紧接着又去清汤处排队,才刚拿起勺子正准备舀,却不料汤已见底,只留有勺子碰撞铁桶底部刺耳的摩擦声,她尴尬的向旁边的另一桶刚从厨房提出来的热汤瞄了一眼,升腾的热气俨然是最大的讽刺。

  “没了?”跟在后头的男生,向前探头看了一眼桶底,询问呆立在铁桶前手足无措的时一。

  “嗯,已经见底了。”时一无奈的对他笑笑。此刻她只希望食堂阿姨快点再重新提一桶热汤出来,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这的自己。

  说话的间隙,一大勺舀好的热气腾腾的清汤“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要吗?”

  她没太顾得上思考,赶忙将餐盘双手奉上,让那一大勺汤准确无误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个重心不稳把汤洒了,毁了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说了声:“谢谢。”

  是林越。他这才重新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没敢众目睽睽之下过分直视他的脸,只稍轻微的一眼,体现该有的礼貌。

  此时,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转身走的空挡,又提了一桶清汤出来放在桌上供学生自取,好像是因为刚才有人进后厨催促了一声。她自觉的退至一旁,好让后面的人跟上,促进排队进度,时一掩护好手中的餐盘和在碗中随着肢体行动而轻微晃荡的汤,在拥挤的人流中越是举步维艰越是小心翼翼的掩护。

  “那人你认识?”默不作声地跟在时一身后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问话,令时一一时语噎。

  怎样算认识?以多久时限为基础?彼此又该熟知到何种程度?

  旁人状似无意的一句问话,令时一头一次开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对于林越来说,不过是三年里注视同一块黑板,面对相同面孔,身处于同样学习环境中“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那她是否又敢单方面自以为是的觉得她认识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只不过是有幸参与他过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运做赌注,试图扭转未来,可到底她并不算认识他,她所知晓的也不过是些与普通同学无异的浅层表象。

  “初中同学。”时一简单概括了他们的关系。

  回应她的却是宋因冉拖着尾音的一声:“哦~~”伴随着再次扭头向后看的动作。

  时一一面细心注意着脚下的路,一面抬头确定不远处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终于将手里的餐盘安然无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刚舒了口气,肩膀却又被人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惊得她刚拿起的筷子,手一松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转头看向来人,只见尤翘楚贱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着盛着食物残渣的餐盘,一手还不忘空出来向一脸对她无奈的时一挥手打招呼,旁边还站着同谋廖韵之。

  “吃完了?”时一瞳孔放大。

  “嗯哼。”尤翘楚回以她的是一脸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眉毛轻佻。

  “这是我舍友。”时一对着尤翘楚和廖韵之介绍到,“这是我自初中起结交的好友,尤翘楚和廖韵之。”又对着桌前的舍友介绍着站立在旁的两人。

  双方简单的招呼下。

  “五个人?”廖韵之开口。

  “还有一个还没来,应该快了。”

  紧接着大家被一阵哄乱声吸引了去,循声望去,一圈人闪躲在事发中心地带旁,从中传来的是接连几声满怀歉意的对不起,连带着附近的几张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头的动作,闭嘴张望。

  “怎么了?”时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见,起身张望又俨然一副好事者,只能求助于站着的尤翘楚。

  “好像是一个男的不小心把绿豆汤洒在了一个女生的后背上,惊呆了周围的小伙伴们。”尤翘楚从围观群众的身体间隙向里看去,得出了此番结论。

  “是楚妤!”陈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惊呼出声,只有陈桠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样,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绪。

  “你舍友?”尤翘楚疑惑地转头问时一。

  “嗯。”还好只是清凉的绿豆汤,不会烫伤皮肤,如果换做刚出炉不久的清汤,薄衣裳下准会留下一块烫红的印记。

  “旁边有人递了几张纸,应该不碍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显得很尴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帮忙,只能一个劲的道歉。”尤翘楚还附带解说功能,已经在手里拿了一会儿的餐盘也不急着洗。

  “你还真别说,那男的还算有点姿色。”尤翘楚又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韵之,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试图从旁得到点肯定。

  时一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撇了一眼尤翘楚来表达自己对于外貌协会成员的“敬意”。

  “走啦,冲盘子去。”廖韵之只是笑笑不予置评,拉了拉尤翘楚的衣袖,两人便对着一桌子的人说了声再见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来后,本应干净的白T后背上留下了一大块绿色污渍,黏湿感紧贴着肌肤。陈慕姿和辛琦琦立马关切的问了句:“没事吧?”

  楚妤经过宋因冉身边绕到自己的空位上时,宋因冉看了眼,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陈桠楠已经默默的在一边吃着餐盘里的饭,从始至终,都与世隔绝。

  楚妤毫不在意的觉得:“一会回宿舍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就好。”没因此小题大做,并催促着大家吃饭。

  只有当大家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楚妤回以远处某个身影释然的笑时眼底闪闪烁烁的光被时一捕捉到。

  原本被聚焦的中心人群渐渐散去,显露出的是一个身着足球运动员球衣的高个男生。他被同伴牵扯着往外走时,仍不忘投以楚妤满怀歉意的目光,同伴也朝这儿简单点头示意了下,就抱着手里的足球一起往食堂外走去。

  后来,时一插空找了水龙头冲洗餐盘时,宋因冉紧跟在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寻找着各种话题。

  “你志愿填报情况如何啊?”

  “你当初为什么填报这所学校啊?”

  “中考分数怎样啊?”

  “那你要是填报附中都绰绰有余吧。”

  这种状似无意的联络同学情谊,都隐藏着蓄谋已久的本意。她不敢相信此时的刻意亲近跟好几分钟前一脸鄙夷的斜睨竟都出自同一个人。

  直到宋因冉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时一,你初中同学叫什么啊?”

  宋因冉一定憋了很久吧,从饭桌上不时偷瞄她餐盘剩余的饭菜以此来估算她吃饭进度,和当她收拾桌面残渣准备离座冲洗餐盘时,宋因冉立马起身,热情的邀请她一块去,她就隐约有所察觉。当时一桌子那么多人,她肯定不太好开口,若舍友问起又懒得解释缘由,索性耐着性子终于等到她们两人独处的机会。

  “林越。”时一不忍告诉她真相,其实她真没必要特意拉进彼此情谊,她若能熬到下午正式军训,定然会知道林越其实也和她们一个班。

  而她能得到宋因冉暂时的信任也不过因林越的存在而起。

  林越,我们算不算又靠近了一点点,你再次见到我,究竟怀有怎样的情愫,他乡遇故人虽有些夸大其词,但于我而言真的一点也不为过。

  而这些无声的疑惑都从未得到过真切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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