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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明珠溅雨(上)


  朝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你再这般看着我我便把你的眼睛珠子抠出来!”

  ——你此为谋逆。

  朝华偏过头,眼神飘忽,求助似地看了一眼临衍,眼见后者也被这惊天一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她只得低头道:“……万一他又一时兴起,不告而别呢?”——他又不是第一次这般行事。此话朝华实在没胆子对凤弈说。

  凤弈抓着朝华的衣领冷笑一声,道:“天下当真就你九殿下最为料事如神?老子险些令长鸣山那些小娃娃将小寒山掘地三尺,此是不是不告而别,老子比你清楚!”——是么?朝华又一挑眉,凤弈气急攻心,右手扬起一簇火,眼看就要将其一腔怒火殃及池鱼。

  临衍忙拉住他的手臂,几人一番拉扯,朝华假意一拍大腿,只道此事蹊跷,需得寻个道上的朋友打探清楚。凤弈见其老神在在,恨不得将其一把烧干净挫骨扬灰丢到河里。三人从府衙一路出来,一抬头,楼上黄昏欲望休。府衙院中的两条大黄狗叫得正欢,朝华心下好奇,道:“说来这姓黄的知府又同你是何关系?”

  关系自是没有关系。那姓黄的知府被凤弈关在柴房中折磨了半日,又被凤绥摄了魂。而那洗尘山庄的弟子早被他扮作的知府赏了个二十大板丢出门去,此乃后话。

  博山县的黄昏是浮在平林与沼泽之上的一笔浅调。朝华与凤弈相别于府衙大门口,她拍了拍凤弈的肩,道:“小弟莫慌。你想,此人虽看着纤弱如一颗白菜,但人家好歹也是在神界威震八方的,别的不说,就这震天雷一般的名头说出去,想来也没人敢欺负他。”她就着凤弈那冰丝质公子衫揉了揉。

  凤弈一把拍开了她的手,冷笑道:“最好如此。你那道上的朋友若是带不来消息——”

  他若有所思扫了一眼临衍。临衍正站在府衙门口的台阶上盯着一个石狮子出神,他觉察到一双利刃一样的目光,回着凤弈,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无辜到颇有些清绝出尘。

  待凤弈大手一挥,引二位小侄由一条烟火半黄昏的巷子中气冲冲绝尘而去的时候,朝华沉下脸,若有所思。

  “你方才诓人家的时候倒还挺像那么回事,”临衍由石阶上一步步往下走,临到最后一级台阶,居高临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这就心怀愧疚了?”

  朝华回身白了他一眼,道:“愧个哪门子疚,这小子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我若不这般诓他,恐怕连整个博山县都能给他掀翻过去。”她拉过临衍的一只手,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腕骨凸出之处虽不壮硕却甚为有力。朝华就着他的手背吻了一口,道:“看来天枢门之行得缓一缓。东君之事我越想越不放心,你且先陪我去一趟永安城,我在那里有一个故友名叫谢棕琳。我得去寻她一趟。”

  临衍任她抓着他的手,点了点头,道:“也好。这位兄台这名字起得甚好,只不知此人是否也芝兰玉树一般,惹得吾辈心折?”

  “……她是个姑娘。”朝华将他的手一翻,在他的虎口上留了个浅浅的牙印。

  永安城盛产青枣与花灯,据闻前朝太子巡游南下,途经此地,险些玩了个乐不思蜀以至于东宫祸起萧墙。传闻真假姑且不论,那曾惹得前朝太子都流连忘返的清音阁美人是否真实存在也暂且不说,单论永安城的花灯夜市之盛,岂一个“明珠溅雨,爵马鱼龙”了得。

  恰正迷楼挂斗,月观横空。二人好巧不巧正撞了个赶街之日,人潮涌动,摩肩接踵,提花灯的老婆婆佝偻着背,笑眯眯站在路边恭迎游人。朝华随手买了个木质假面遮了脸,临衍看得好奇,也被她寻了个假面往头上一套。

  “我们一会儿要去到地方不甚……庄重。这里人多,你跟好我。”

  她拉着他熟门熟路一路往西走。越走则人声越是鼎沸,人潮越是汹涌,临衍心头也越是汹涌澎湃,汹涌以至于燃起一股不祥之预感。待二人往人群中钻了出来,朝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如在此等我?”临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看,红巾翠袖,花下重门。

  是为秦楼楚馆逍遥地。

  “……为何不让我同你一起?”

  朝华一咳,道:“里头的姑娘太过生猛,我怕你受不住。”

  “……”

  临衍怀抱双臂打量了她半晌,道:“好,你进去寻那姓谢的姑娘,不许摘下面具。”朝华乖乖将那木质假面往头上一套,道:“你不觉得我这样进去更显眼了么?”

  他嘴角一抽,略一思索,道:“成,随你。”他将朝华上下打量了片刻。朝华之绝色不是新鲜事,但她今日所穿一身朴素石青色长裙,布裙金钗毫不设防备,乍一看如一只闯入龙潭虎穴的清白小白兔,令人怎看怎不放心。

  “若有宵小之徒垂涎殿下美色,试图浑水摸鱼,九殿下务必手下留情,莫要将人弄死弄残,这里人多,到时我们插翅难飞。”

  他这一番恳切之词,绕了几个大圈,绕得朝华一愣,旋即笑得险些直不起身。

  得一人心心相印,得一人狼狈为奸,夫复何求?朝华佯装正经,低着头往一座名为“清音阁”的门楼中钻了进去,期间遇鸨母拦路问话,皆被她以“寻谢姑娘”为由糊了过去。永安城的秦楼楚馆之中美人无数,唯独被众人恭恭敬敬称一声“谢姑娘”的也只有一人。

  前些年永安城里死了一个书生,此人虽在圣驾前颇不受待见,却又是个才高八斗天下知的主。

  此人被血衣案牵连,一贬再贬,到得永安城的时候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书生在永安城撒手人寰,永安城乡绅皆闻其大名,皆不敢接他的丧事,生怕惹得朝中人不快。最后还是谢棕琳出面,将此人埋在了城西绿竹林里。永安城中人皆念其厚义,谢棕琳自己颇不以为意,倒是朝华闻此事时哈哈大笑,直言道,您看还真是什么破事都敢往自己肩膀上揽。

  原来这谢棕琳本也不是个寻常青楼姑娘,而是雍州的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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