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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秀才过堂


  “高郎,乃国瑞也!”皇帝在处理好了诸般事宜后,情绪极度昂然向上的,尤其是淮西这个桀骜方镇的平定,意味着他毕竟还是成功削藩了,多亏有高岳,只有他能跟上朕的思维,且把朕的天才规划付诸实施。

  对了。朕,是不是该准备封禅泰山的事宜......皇帝激动地在浴室寝殿里走动着,思考着这件大事。

  “高郎呢?”待到见宋家三姊妹端着各色物什,在廊下走动时,皇帝不由得上前询问。

  最小的宋若宪急忙行礼,她是专门负责引导通谒的事务的,便回答皇帝说:汲公,不,高卫公先前征讨蔡州未得空闲,现在方回归中书门下,由是陆门郎出了堂牒,正叫今年的进士们去过堂,拜谒高卫公呢!

  “那也好,那也好,让高郎能从内里看出俊杰人物来。”可皇帝的心思还是麻抓般激动,“过堂结束后,朕要在金銮殿见他和陆九两人。”

  中书门下政事堂的门阍处,高岳立在院落里,麻麻一地的进士们都在对面,向他作揖,口呼“屈堂老”。

  高岳对文吏们招招手,说你们去搬榻来,让秀才们都坐下来,今天我们不走过场,有些话语想和秀才们说。

  一会儿后,进士们全都坐定。

  高岳便先看到,去年已及第的李绛和裴度,也在过堂之列,因此二人如今同在秘书省为校书郎,便想请高岳品鉴自己一番。

  “深之,我凭借陛下威灵,平淮西、汴宋地,而今淄青也愿定交两税,臣服朝廷。天下中兴,可谓雏形已备,我皇欲封禅东岳,不知深之对此有何见解?”

  深之,即李绛的表字,这位和李吉甫算是乡里,都是赵郡赞皇出身,又比在场的其他进士早一年及第,故而高岳率先问他。

  可李绛的答复却毫不客气:“宣平公总端百揆,而今蔡州兵火劫难之余,百姓、军卒多有死伤,应思理政安人,不应以封禅之事虚夸功勋,且当今圣主,比前代玄宗皇帝尚有不及,绛只闻人主修政以求封禅,如今岂非缘木求鱼?”

  高岳被呛得几乎坐不稳,这个李绛看起来和郑絪是一路品色,浑身是刺。

  不过他为何呼我为“宣平”呢?

  对此李绛回答说:“近来京城有个风俗,以权臣所居坊名称之,所以便斗胆以‘宣平’替代堂老的名讳。”

  这个又让高岳如芒在背,就解释说:“深之看我是权臣,其实不然......”

  “然则宣平公就是权臣。”李绛不依不饶。

  得,看来这封禅的事,马上还得与皇帝好好交谈交谈,随后高岳讪讪地转向裴度,“中立(裴度表字),久在韩退之那里听说你的名声。”

  这下裴度激动地站起来,说堂老谬赞了。

  高岳看这裴度,身材矮小,相貌平凡,和李绛形成鲜明对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年轻人该有的锋芒,于是高岳有意向他打趣,“我听中书省的书吏说,中立在之前于京师应试时,曾在平康坊饮酒,被神威军卒挟持,发生了点小小麻烦?”

  在场其他进士一听裴度这段黑历史,无不窃笑。

  换做其他人,也许就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了,可裴度却面不改色,“确有此事。”然后他转向身后坐着的进士胡证,坦然说,“多亏启中(胡证表字)仗义相救,方才脱窘。”

  这会儿胡证豪爽一笑,握拳对裴度,表示这不算什么(裴度在京师时,与胡证狎妓,因衣衫破旧,被一群神威军子弟凌辱,裴度让仆役求救于胡证,胡证当即穿皂衣金带,围着貂就闯进来,先满饮三大杯数升酒,滴酒不剩,然后将店家的铁灯台上的枝叶给空手扯下,握住尾巴,放在膝盖上,宛若手里握着把铁锤,对这群军卒说,我来为酒令,你们都按照我的量来饮,谁敢漏一滴,我用这东西削他,结果军卒里的一位角抵力士来饮,三大杯后还有洒出来的,胡证瞠目,举起那铁灯台就要开瓢,军卒们无不丧胆,跪下求饶,自此胡证被平康坊称作侠客)。

  高岳大笑起来,说裴中立气度沉稳,胡启中儒且义勇,二位都是河中府浑侍中举荐,果然无错,“将来中立可入翰苑,而启中则可居宪台。”

  随后便是柳宗元和刘禹锡两人。

  一看到这俩,高岳就仿佛看到当初,自己和陆贽。

  柳宗元谈锋纵横,刘禹锡博学风趣,两人的友情也非常深厚。

  虽然高岳先前始终不在京师,但当他了解鄂岳的柳镇之子柳宗元,入京考进士时,他特意给陆贽送去一封书信,说这年轻人是有大才的,待到陆贽主试时,发觉果然如此,便立即让柳宗元及第。

  而刘禹锡,则是现在舍人院里任职的权德舆向高岳推举的。

  当然这不是说高岳不晓得刘禹锡,而是因刘先前随家人避难江南,幼小时就被权德舆认识,权德舆曾回忆说:“始予见其卯,已习诗书。”卯,就是小孩子梳着总角辫子的模样,也就是当时刘禹锡还是个孩童,便已开始学习文化了,文雅端重,和其他孩子大不相同,后来刘禹锡在给权德舆写信时,也说“禹锡在儿童时已蒙见器,终荷荐宠,始见知名”,表达对权举荐自己的深厚感激。

  刘禹锡的诗,是在江南拜皎然、灵澈和尚为师习得的。

  而柳宗元家族也信佛,故而两位年轻人不但是进士同年,在宗教信仰、政治见解上也极为合拍,更何况刘禹锡因年幼时体弱多病,还精研草药学,柳宗元的身体也不佳,于是刘经常赠送药方给柳,结成深厚友谊,可谓理所当然。

  此刻,高岳想听柳宗元对自己征讨蔡州行为的看法。

  他便问柳宗元说,朝中有议论,一说我攻蔡州,杀伐太甚,根诛太过;又说我不主张在战后免除蔡州的赋税,是不懂仁政的严酷举动。不晓得子厚你如何看待,有何高见?

  这时柳宗元高瘦的身躯里,顿时迸发了勃勃的光彩,洪亮的声音如坂上走丸那般:

  “春秋有云,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周礼有云,贼贤害人则伐之,复固不服则侵之。吴少诚、吴少阳负淮西之固,悍拒王命;高卫公奉堂堂诏令,是为义有余;都统天子六军,是为力有余;调配漕运金帛,赡足军卒猛士,是为货食有余。此三者有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完全合乎‘攻伐之大义’。讥诮者,无不是以小仁以害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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