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淇侯抱怪恙
这时候,韦驮天在那里蹲坐着,一口一口吃着肉,阿措就在他旁边,很熟练地给他掸去衣衫上的灰尘,并且把他的散乱头发给梳拢,扎好发髻。
高岳便坐在胡床上,直接对侍女说:“阿措,当初是我把你从东市带回家的,这些年主母也不曾亏待你,衣服、首饰无缺,对镜梳头也是主母给你办的——总而言之,你也算是我宣平坊高家的半个女儿。竟儿小姨娘教你识字也没什么效果,做事情倒是勤敏,韦驮天也侍奉我家多年,他虽是昆仑奴出身,但也没被当做外人看待,我看你俩倒是可以般配。”
阿措虽然心中也乐意,但还是对高岳抱怨:“韦驮天好黑的。”
“他是南岛人,皮肤黑点无妨,为人忠朴可靠才行。俗话说相貌是父母给的,前程是自己挣得。韦驮天是我家仆,可也是我兴元府的军校,我便仿韦城武在西川的做派,给韦驮天你件熟彩衣,给阿措你件泥青衣,并给钱一万,筹办婚事。”
韦驮天大喜,心念跟着淇侯就是好,不但有俸禄,连终身大事也给分配好了,便准备叩首谢恩。
可阿措和芝惠相处久了,也学得牙尖嘴利、精于计算,便对高岳说:“主人家说得好,韦驮天算是你半个儿,阿措算是你和主母半个女儿,可主人家现在身兼四五个使职,又食三品俸禄,半儿半女婚嫁,合在一起也算是个亲的,光是给两件锦衣一万钱,让人知道怕是要笑话主人家小气。”
“好哇,我学韦城武的做派,阿措你倒学起芝惠的习气来了。”高岳佯怒起来。
韦驮天急了,就让阿措给主人道歉。
阿措狠狠掐他大腿下,眼神意思是你懂什么,跟块木头似的,我这是求嫁妆呢。
那边云韶扶住阿措,低声笑着说:“你主人他要摄统整个军府的,明面上当然得照章办事,暗地里是主母我给你置办嫁妆,城北有座水硙磨坊,给你出嫁如何?”
阿措这才千欢万喜,流着泪对主人主母叩首,说替死去的阿母谢谢恩典。
“什么,高三说什么?因病不能统摄军伍征伐六府党项?”紫宸殿内,皇帝在得到奏报后,勃然大怒,“这人素来身体强健,是如何得病的!”
两名从兴元赶来的监军中官,都是西门粲的属下,苦着脸“如实”禀告皇帝说:“淇侯先前踏青时,吃了前湖南观察使崔宽送来的竹狸肉,不知为何,回去后就头晕目眩,大夫说是吃多了油肉,又逢孟春时节阳气太盛,怕是中了暑。”
“这什么季节,还中暑?简直一派胡言!”皇帝气得将奏报掷在案头。
吓得两位监军,即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很冷峻地对他俩说,回去告诉西门粲,他是兴元凤翔的监军使,位高权重,督促节帅出战、校验节帅战功是他的职责,给朕好好调查高岳患病的实情,有什么差错,他也不用呆在兴元监军院了,给朕回大明宫来栽接果树,要么去飞龙厩养马得了。
两位小监军不敢怠慢,屁滚尿流地就去了。
下午时分,中书侍郎窦参立即入阁,对皇帝说,这征伐六府党羌的事,难道高岳认为除去他就没人能胜任了吗?简直是欺辱我唐无人,臣愿为陛下举荐一位元戎,可为陛下收功。
“段太尉吗?”皇帝开口。
窦参心想皇帝都猜中我心思了,便说是。
“段太尉年事已高,前些日子还对我说苦于足疾、目眩,最近又下痢,朕都允许他不来常参朝会,又怎忍心让他统军北征。”
“可委任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挂帅出征。”
皇帝叹口气,对窦参说:“现在天下小康,各方镇相安无事,司空(李抱真此刻官拜检校司空)他在上党,建亭榭、穿池沼以自娱,心思也不怎么在军政事务上,又吃方士丹药,想要修仙飞升,以致一日内能吃三百颗金丹,腹胀到无法走路,又怎么行军作战?”
窦参又说高崇文、韩游瑰、李景略、李自良、康日知等,都是久征惯战的勇将,陛下可在其中择选一位,专掌征伐大权。
皇帝便说这几位勇则勇矣,可都不是大帅之才,况且征讨党项,绝不仅仅是打仗,而是要动用的是整个军府的力量,朕如委任其中一位,其他必定不服,又要重演昔日河朔削藩战事里的悲剧。
最后窦参只能说,要不调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前来统帅?
皇帝有意颔首,对窦参说,刘玄佐来也可以,还有浑瑊也可挂帅,不过朕也还要催促高岳的,毕竟他的定武军、义宁军久在西北、山南,专精于对付西蕃、党项,军府内人才济济,高岳又文武双全,他如不病,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来说去,其实皇帝还是倾心于高岳。
毕竟高岳打仗,又省心又省钱。
窦参心中嫉恨,就对皇帝说,高岳如若因病无法成行,让他麾下的都知兵马使高固代为出战也可以。
“高固是浑瑊家奴出身,如果没有高岳坐镇,其他军将如何能服气?”皇帝对兴元军政的各个人才也研究得很透彻。
最终研讨来研讨去,虽然对六府党项的弹压布告已发布,可皇帝却还要在高岳、浑瑊、刘玄佐三位当中,彷徨择选主帅。
兴元鹿角庄前,监军使西门粲火烧眉毛似的,走进庄门,几名高岳家仆迎上来,给这位捧来漂亮的布帛,可西门粲却无心接纳,对门旁边的韦驮天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圣主催促日甚一日,淇侯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韦驮天便鞠躬,然后就到后院斋堂前,对阿措说监军使来探病了。
而这时候高岳正穿着单衣,坐在榻上,云韶、云和依偎在他身旁,夫妻三人细细读着韩愈先前写的书稿呢,一听到西门粲来了,高岳赶紧说快快快,把缠头的布带拿来,你俩暂且退避下。
没多久,西门粲排门走入到正寝内,只看到高岳躺在床榻上,头上裹着养病用的布条,旁边小几上有针灸和药盒,可脸色还是红润的,只在那里“哎呦—哎呦”不断呻唤。
“淇侯贵恙,可脸色还不错嘛。”西门粲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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