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命运
赵弋戈在厨房忙碌时,尚可端着饭碗晃当晃当地来了,自从李得程和区芬好后,这时他第一次来夏天阳这儿。
尚可左看看右瞧瞧,赵弋戈专注炒他的菜,没感觉门外有人。
“赵老师,炒什么好吃的?”尚可的嗓门和他吹牛时一样大。
赵弋戈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锅差点掉在地上。
“你怎么跟猫一样。”赵弋戈有点生气。
尚可看闯了祸,忙说对不起,怏怏不安退出来,正好赶上夏天阳从教学楼回来,看他脸色不好,碗里都是白饭,一点菜没有。
夏天阳以为他没夹到菜,想起自己当初刚来,也和他现在一样不易,就拉着他,让赵弋戈给了他几勺菜。
“想吃就过来吧。”夏天阳虽不大喜欢他,但同为外省教师,这点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尽量满足。
尚可碗里有了菜,刚才的一幕心里上有点过意不去,不好在这儿继续待下去,就走了。
“他怎么过来了?不是对你横眉冷眼的吗?”赵弋戈有点纳闷。
夏天阳知道他“屈尊”而来的目的。
“听柯美霞说,他看上了冰清这小妮子了。”夏天阳很厌烦尚可这种惟目的性的做人方式。
“他倒想得美,你别跟着掺合啊。”赵弋戈一听,满脸鄙夷的神色。
“你太轻看我了吧。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他在我这关都过不了。”夏天阳觉得尚可喜欢吹牛,有些飘飘然的虚伪。
“这才像姐夫的样子。”赵弋戈微微颔首。
“在这几个小妮子面前,我真得想做她们亲哥。”夏天阳很喜欢赵弋戈一家洋溢出的,浓浓的,家的味道。
他家就兄弟哥仨,做梦希望自己有姐姐或妹妹,现实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在赵家找到了感觉,心里温馨极了。
“我妈说过,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一半是亲哥,一半是姐夫。”赵弋戈这番话,他听了很是激动。
“但不知道你爸妈什么时候才会同意我们俩的事?”这是夏天阳经常想的事情。
“这我倒是不担心,功到自然成,欲速不达,需要时间。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慢慢他们就会默认了。”赵弋戈鼓励他继续保持,稳定发挥。
夏天阳很想知道熊其甚办事的魄力,趁休息时间,他到体校找潘世军,门卫说他和女朋友出去了。
夏天阳赶到熊其甚的公司,正遇上熊其甚的员工准备带潘世军和单纯去看房。
“天阳,你对我来说,就是大恩,大恩不言谢。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了。”潘世军见了夏天阳,搜肠刮肚,想对他说感谢。
“朋友之间,不要说谢,现在不是房子还没找到吗?”夏天阳有些开始怀疑熊其甚办事的能力。
“我们看过几个地方了,都觉得有些瑕痴。”单纯心细,想得很完美,一点不满意的地方,能瞬间放大,反倒房子的优势显得暗淡了。
“现在大家争抢很激烈,都想有属于自己安身立业之地,加上投放市场的房子不多,这还是我们老板特意交代的,希望您早做决定。”熊其甚的员工有点着急。
几个人正说着,熊其甚走了出来,看见夏天阳,微微一笑。
“你是来视察我工作呢?还是不放心我?”熊其甚看了看夏天阳身边的潘世军和单纯。
“公司看起来很不错,老熊,你要发财了。”夏天阳看着他公司的人进进出出,纹丝不乱。
“发财是肯定的,就看多少了。这还得感谢你。”熊其甚并不隐讳。
“我一介草民,没啥能耐,有啥感谢不感谢的。”夏天阳觉得他言过其实。
“别小瞧自己,你有时候不经意间说的话,还真是受用。”熊其甚转身问他的员工,“今天去哪儿看?”
“河边的陶瓷厂。”他的员工翻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
“我亲自带你们去吧,希望你们满意!上车。”熊其甚对他们三人说,拉开车门。
大家坐了进去,县城较小,不一会儿就来到河边的陶瓷厂宿舍。
夏天阳环顾四周,却看见了陈美君,正在那儿和几个人比划着手势说着什么。
“你们去看吧,我有个朋友在这儿,找她谈点事情。”夏天阳对熊其甚、潘世军和单纯说。
“你啥人啊?我陪你出来,你可溜了。”熊其甚无奈的笑着。
“不好意思,辛苦你了!等会在这儿汇合。”夏天阳歉意地说。
朱美君看到夏天阳,以为他要买房。
“就周边的自然环境来说,这儿算最好的了。投放市场的不多,叫你朋友得抓紧。”了解情况后,朱美君说。
“你们也是和熊其甚的公司合作的?”夏天阳想在她的口中得到熊其甚公司的一些消息。
“算是吧,人手不够,手续繁杂,只有借助他们公司,然后按销售额计算佣金。”朱美君并不认识熊其甚,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
“他们工作能力还行吧,看样子。”夏天阳平时听熊其甚吹水,不知道是不是真实情况。
“怎么说呢?刚开始是一塌糊涂,事情没办好不说,还反舔其乱,前一段时间,一夜之间就做出了改变,现在挺好的。”朱美君这么一说,夏天阳明白了。
自己凭之前的经历,提出了一些不一定行的通的想法,竟然被他采纳了。
用政府的服务理念来做企业,自己提出的意见算是误打误撞。
朱美君说县陶瓷厂进行了改制,尽半数人下岗。这使夏天阳联想到外省教师的命运,自己的归宿。
“老实说,你们不算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是由学校或者直属部门自筹资金发工资的,但你们是财政下拨资金发的薪水。”朱美君给他分析。
朱美君认为外省教师不属于代课老师,因为代课老师的薪酬要低一些。
这样说来,外省教师的身份为聘任、合同和公办三种之一的一种,但没有聘书、没有合同、户口不在本地,三种都是模棱两可,都可以说,但严格来说,都不靠谱。
按照《劳动法》规定,这是不合乎规范的,教育局对此事没进行任何的说明,犹如天书,看得懂看不懂,只有自己去想了。
看单纯开心的样子,估计是看中了。
“夏老师,我可是尽了全力了。”熊其甚眉开眼笑。
“嘉奖一次。”夏天阳无心脱口而出,想到他不是以前的混混,而是老板了,还是得尊敬一点,便抱拳连声道谢。
“嘉奖不用了,只求和你喝喝茶,聊聊天。”熊其甚趁机提出了要求。
夏天阳只有答应。
“天阳,你真得是我亲哥,我们就买这儿了。”单纯不失天真的性格。
“好,你这个妹妹我认下了。”夏天阳对着潘世贵开起玩笑来,“教练,听见了没有?单纯是我妹妹,你以后得对她好一点。”
“我还把你看成我弟呢。”潘世贵可能是职业的关系,平时表情较为严肃,现在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放心吧,到时候你可以左右逢源了。”
“没想到,我这个媒婆既代表婆家,也可以代表娘家,我以后就是你们俩人的纪检委。”夏天阳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回到学校,杨冬生急匆匆跑过来,告诉夏天阳一个消息。
“黎花雨出现了,在镇上开了一个鸡档,卖鸡呢。”杨冬生跑得急,喘着气说。
夏天阳大为愕然,在黎花雨消失那几天,他曾经幻想过再次见黎花雨的情形,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子。
杀鸡、拔毛、开膛,血腥、臭哄哄一片,怎么也与美貌绝色的花季少女,丝毫沾不上边,但命运就是如此,不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夏天阳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决定亲眼看看。
已过了农贸市场黄金售卖时间,镇上显得冷清多了。
黎花雨站在一排鸡笼子后边,系着几乎包裹着她全身的黑色皮围裙,脸色似乎沧桑了许多,有点发黄的头发耷拉在前额上,还是能清楚显示她俏丽的脸庞,右手拿着一把刀,眼睛盯着稀稀落落走过的人,那样子,随时做着杀生的准备。
夏天阳好一阵心酸。
“这是标准的童工,可以举报的。”杨冬生看她这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
“看看再说。”夏天阳直直地走过去。
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腥气,渐渐地,鸡屎的臭味浓了起来。
夏天阳无声无息站在了黎花雨的面前。
黎花雨还是吃了一惊,随即淡定。
“夏老师,杨老师,买鸡吗?”黎花雨还是挤出了一点笑容。
黎花雨出现在距离学校如此之近的地方,怎么面对老师和同学,心里肯定有了准备。
“这活不是你干的,回学校吧。”夏天阳觉得自己说话都有点颤颤的。
“谢谢您,但我回不了了,也不想回了,这就是命。”黎花雨仿佛闭了眼,脸色黯了下来。
黎花雨这句话像她手中的刀,在剜着夏天阳的心。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跟她的老师说着宿命的话,怎不能为之动容。
没有人买鸡,黎花雨细声说了这段时间的事情。
从医院出来之后,蔡其光给了她一些钱,开始,她准备去深圳找她爸妈,但自己弃学她爸妈不会容她,看着家里年迈、走路蹒跚的奶奶,及幼小的弟弟,她没了选择,只有待在家里,替她爸妈看护着这个家。
她奶奶做不了其它活,只是养了一些鸡,就这样,她来到了镇上。
“你未成年呢,这不合法啊?”杨冬生声音很小,但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两位老师,我求求您们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现在真得挺好,只要我奶奶身体健康,我弟弟能好好成长,其它的都无所谓了。”黎花雨说得眼泪哗哗流下来,落在皮围裙上,顺着皮围裙,滴落在脚下鸡笼的鸡身上,鸡似乎欢快地叫了一声。
“给我杀一只鸡。”夏天阳心木头麻,嘴里迸出一句话。
“我也要一只。”杨冬生无限怜惜。
“好咧!”黎花雨迅速抹掉眼泪,脆生应着。
只见她极快抓住一只鸡,麻利地拔掉鸡颈毛,拿起刀,轻轻一剌,鲜血四溅,鸡声哀鸣惨叫,不一会儿,没有生息,顺手把鸡仍在了旁边装着热水的桶里。
然后,又抓起一只鸡……
夏天阳脑海里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
下一个节目,诗朗诵《再别康桥》,朗诵者:黎花雨
古筝随之响起—-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
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好了,老师!”黎花雨的柔细脆嫩的声音,把他拖进了现实。
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笑吟吟的脸……
夏天阳掏出钱,递给她,拎着鸡,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师,找您钱!”闻道中学最美的声音就这样飘荡在一片腥臭之中……
夏天阳把鸡塞到赵弋戈的手上。
“你跟我走!”夏天阳对杨冬生厉声喝道。
蔡其光开着音响,自己在里面随着音律哼着。
“你在外边等着!”夏天阳对杨冬生甩了一句。
夏天阳进了蔡其光的屋子,迅速关上门,扬起拳头对着那张嘴脸狠狠挥了过去。
蔡其光没有挣扎,没有还手,也没有喊叫,一直在音响的声浪中沉浮。
直到夏天阳闻到了血腥味,和黎花雨杀鸡的气息没什么分别。
血,顺着蔡其光的嘴角流了下来。
没想到,他的血竟然也是红的。
夏天阳发泄完,回到自己的小屋,看着赵弋戈做得香喷喷的鸡肉,眼角泪水涌出。
“我没有胃口!”夏天阳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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