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独角戏
激斗良久,枪声大作,还有剧烈的爆炸声,然而,近在咫尺的四方路派出所却没有一人过来。
耿朝忠心中冷笑。
这杨文秀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耿朝忠拖着张宗元走出了巷口,附近早已空无一人。
民国帮派械斗,军阀暗杀之常见,让所有升斗小民早就养成了条件反射,只要枪声一想,整个街面瞬间空无一人。
就连沿街的店铺都关上了窗户,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耿朝忠拖着张宗元继续走,把他放到刚才拉自己的黄包车上,然后弯腰起身抬起了车把。
这鬼子,能让老子给你当一回车夫,你这辈子算是值了!
耿朝忠拉着浑身瘫软昏迷不醒的张宗元,飞快的向北面跑去,只见他东拐西拐,熟练的走街串巷,平时坚持步行带来好处,让耿朝忠可以轻松的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跑啊跑啊跑!
四方路派出所不能去,杨文秀和日本人是一丘之貉!
党务调查科不能去,张好古一定会亲自过来要人!
即墨路自己的住处更不能去,那是自投罗网!
耿朝忠拉着张宗元一路跑,来到了文登路上的一座二层西洋建筑,把张宗元拖出来扔地上,然后敲了敲院子外的铁门,屋里灯亮了。
文登路王公馆,这是王用章先前的住址——自从王用章死后,王公馆被党务调查科收回,成了一个安全屋。府里的厨师老妈子都被遣散,只有小易一直住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一个胳臂上缠着绷带,挂着一条手臂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正是小易。
“老大,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易大惑不解。
“别废话,你把这黄包车找个地方扔了!”
耿朝忠吩咐道。
小易应了一声,看了地上的张宗元一眼,然后拖着个没用的胳膊,一只手拉起黄包车跑了出去。
耿朝忠吃力的把张宗元拖进了屋子里,把他安置在厨房,然后找了一根绳子把他捆在椅子上。
“张兄,以你的身体素质,装睡可就没意思了。”
耿朝忠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张宗元对面,然后舒舒服服的坐在了上面。
张宗元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看着耿朝忠。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一丝羞愤。
很明显,他受过专门的训练,有着非常专业的防刑讯经验。
耿朝忠点点头,同样平静的看着张宗元。
面对这种受过特殊训练的日本间谍,单纯的刑罚毫无意义——老德国残酷的刑罚已经锤炼了对手,耿朝忠并不指望对手屈服于肉体的折磨。
张宗元的眼睛向下看,耿朝忠明白,这是让自己把他的下颌安上。
耿朝忠摇摇头,笑道:“张兄,我没有什么需要问你的,因为你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
张宗元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
耿朝忠淡然微笑——他并不是不想问出点什么,而是不愿意给张宗元一种错觉——自己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只有这样,张宗元才会真正绝望。
“好吧,看来你并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我就来说说我对你的了解。”耿朝忠笑眯眯的看着张宗元,开口道:
“伊达之助,明治三十七年出生于日本北海道室兰郡室兰町北炭轮西制铁厂。你的父亲是铁厂工人,后事故身亡,你的母亲在当地务农。你在1920年,也就是你16岁的时候,跟随日军垦荒团来到东北,后被小野次郎选中,隶属于海军陆战队特务科,在日本人退出岛城前夕,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加入青帮。”
张宗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骇,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把自己的身份说的如此清楚。就连张好古,也仅仅知道自己是个日本人而已。
但是片刻后,他就安静下来,他已经想通,耿朝忠一定通过自己的母亲了解了自己的一切。这也是自己安排童野盯住即墨路母亲住所的原因。
但是,自己现在的容貌已经与年少时大相径庭,岛城人口几十万,耿朝忠怎么能如此肯定自己就是那个伊达之助?
耿朝忠从张宗元的眼睛中读到了他的慌乱和平静,看来,童野和横原都是受张宗元的指派来监视自己的。
“别急,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并不重要,我们还是接着谈谈你的任务吧!”
耿朝忠从旁边接过一杯水,慢慢的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你们并不甘心就这样失去青岛这个能在远东和旅顺砥足而立,隔海相望,能够控制整个山东半岛的战略要地,所以,你被选中,作为一枚暗棋,加入张好古,这个名义上的反日志士麾下,来控制岛城的整个地下势力。不得不说,你们干的不错,谁都不知道,岛城的最大的帮派势力,竟然被控制在一个汉奸和日本人手中!”
耿朝忠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
“伊达君,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坚忍——你的母亲在岛城寻找了你六年,你竟然没有去找过她一次!如果是我,一定做不到这一点!
那是一个多么仁慈的老人啊!一个伟大的母亲!
她宁愿自己受尽委曲,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受一丝委屈!她经常对我说,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同意垦荒团把你带走,把你带到遥远而又寒冷的满洲,孤苦伶仃的埋骨在异国他乡!”
耿朝忠平静的诉说着,只是他的声音之中,却蕴含着深深的叹息,他的眼睛之中,也开始热泪盈眶,渐渐的,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我也有母亲,我很理解你的感受。
也许,你曾经不止一次的呆在你母亲住所的外面,看着她,看着她徒劳的四处打探,试图寻找到自己最亲爱的儿子。
也许,你也曾不止一次的想冲进去,紧紧的拥抱住自己的母亲,对她一诉离别衷情。”
张宗元的眼神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有内疚,有自责,也有深入骨髓的痛苦。
耿朝忠突然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你都忍住了,直到三个月前她身染重病的时候,你依然没有见她一面,跟她说过哪怕一句话。因为,你正在老德国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财富。”
张宗元的眼神突然开始慌乱,显然,母亲即将死亡的消息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坚若磐石的脸庞突然出现一丝扭曲,眼神中也出现了一丝乞求的神色,显然,他想对耿朝忠说什么。
“不不不,”耿朝忠摇动着自己的手指,“你没必要说什么,你的母亲被我照顾的很好,我把他当作自己的母亲,所以你完全不必要担心什么。她对我说过,等她死后,让我把她的骨灰送回北海道,与你的父亲安葬在一起。”
耿朝忠站了起来,从怀里抽出一摞债券,在张宗元的面前缓缓展开。
“看看吧!债券在我手里!我没有什么想要从你嘴里得到的东西,你也没什么能够帮助我的。我和你们日本人不一样,我不会用一个慈爱的母亲来要挟她的儿子。我今天把你带过来,对你说这些话,也只是出自我对一个可怜母亲的怜悯。你死后,我会立即前往台西镇,把你的尸体交给你可怜的母亲。”
紧接着,耿朝忠收回了债券,又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看样子,他马上就要亲手结束张宗元的生命。
张宗元的身子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整个椅子都被他疯狂的举动拧的嘎嘎作响。
耿朝忠明白,他已经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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