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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望天的黑棍


  这外邦人竟如此坏事,真真可恨!

  自己的帮众们竟如此浮躁,真真可耻!

  最糟糕的则是每月的疼痛也如约而至了,而这麻烦事在到了双满月之夜更是会给她带来加倍疼痛的!自己办事却没看日子,竟选在了这一天复仇,真真愚蠢!

  “哐当!”四娘在含怒之下就一脚将门踹开,夯土墙上的碎沙被震得不住地落下,满院胡闹的帮众们也被震得是再不敢胡乱言语。

  她叉着腰以锐利的目光一个个地审视着手下们,并扫过大家的双眼。众人立刻醒悟到一会将要去做的事情,于是也都纷纷地挺起了胸口毫不犹豫地回视,站定在院中静静地等待新任帮主的命令。

  待同所有人都做完眼神交流之后,北城帮帮主马四娘便举右拳,同时大声地喝道:“复仇!”

  帮众们也高声呼喝道:“复仇!”。

  在呼喊完复仇的口号后,四娘就当先从自家院内拍开厨房门,再经此处走前堂,大步地离开了酒肆前门。

  她是要去找仇家去做“复仇之斗”的,所以就算再方便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从后院离开。这可是在公门做过申报的事情,当然必须得走自家的前门!

  帮众们于是也都不再理会那言语不通、时痴时勇的外邦人,而是都跟在四娘的带领下列队离了酒肆,一起奔向黑棍家,要去为“复仇之斗”的仪式做见证并助威了。

  当黑棍得到马四娘回来的消息,是满街都在传那狂婆去申报复仇之后了。而当公门递来了告知约斗的竹简,则是在他得知消息的半个时辰之后。

  这消息既然不是在第一时间从自己安排在酒肆里的人所回报的,便说明蹲守在那里的帮众们都出了问题。于是当他派出其余的手下去打探,甚至是自己亲临时,也只能接近到那酒肆附近,再靠过去的话便会碰上北城帮的人手在外晃悠。

  蹲守的那些人一直都没见踪影,也不知到底是下落如何。那也就是说这些人恐怕在接下来的事中也用不上了。如此东城帮所能调用的力量就算是少了大半,就更是会在相斗中被北城的那些混蛋们给压得死死的。

  残余的帮众之中有见势不妙的,就赶紧跑到他这里,并不住地打探接下来该如何做应对的。那人在情绪激动中还说了很多狠话,又表了很多忠心。可是见黑棍竟然长久地沉默不语,并未作出更多的回应,于是就凉了心。

  来人于是就支支吾吾地找了些借口,讪讪地离开了黑棍家。

  不过他一拐过街就立刻回家去备了些礼物,转身去找了自己在北城帮的熟人,还拉着手求道:“昨天兄弟拉了你一把,让你能及时入伙免了顿揍,今天你可也要拉兄弟一把啊!”

  那熟人就笑吟吟地收了礼物,转而问道:“怎么样,黑棍那厮有啥应对的法子么?”

  “呸!活该黑棍倒霉!他啥办法都没说!”这刚做投效之人就立刻啐了一口说道,彷佛已是为北城帮效力多年的老资格了。

  这是东风吹也伏身,北风吹也伏身的墙头草。

  也有的人找到黑棍这里后就一直唉声叹气地,先是说自己的孩子病了,老婆又跟他闹得如何如何。黑棍也只能和声劝慰几句,然后用陶碗从家中的粮袋里舀了三碗黍米让其用衣摆接了,算是对这手下的赠予。

  “咳咳,我一直身子不舒服啊,到了晚上还一直咳嗽个不停,唉……”那人又继续说到,眼睛却依然是盯在黑棍握在手中的陶碗和粮袋上。

  黑棍见了他的眼神就笑了笑也不说啥,却是后退半步把胳膊后探,将手扶在了垮在腰间的剑上。

  那人见状也便捧着衣摆后退了两步,连同贪婪的眼神也一起挪开了粮袋,还在退出房门时说道:“回去我多喝两口井水润润嗓子,说不定就好了……嘿嘿……”

  这是大树快倒之前想先顺走几颗果子的猢狲。

  另外却有两个人在来了之后也没言语,大大方方地进了黑棍家就自顾取了柴扔进火塘中,呼呼几口气就将火焰给吹得燃了起来,然后还从黑棍家存放东西的地方取了些吃食放在石板上烤制。

  虽然黍米、鱼干、腊肉什么的他们都知道该从哪里拿,不过所取的东西也都是一顿饭的份量。这二人做够了七成饱的食物,然后就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吃饱后就靠着墙坐倒,闭目养神地休息了起来。

  屋中的几人在从头到尾间竟是未做过一丝言语的。

  黑棍见这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兄弟这样的态度,不由得在心中很是欣慰,但奈何此次危局他已是想不出应对的方法了。人手既是失了大半,“复仇之斗”的事情也被马四娘给搞得人尽皆知,不得不进行公开的一战。

  他知道自己是赢不了的,就算是那婆娘的大姨妈来了,也只会是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于是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也不管这二位好兄弟看不看得见,就先自做了个揖,接着就躬身说道:“求二位一件事。”

  这两人便睁开眼,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黑棍说道:“刚刚去过卫那里了,我已经使了好处的,所以此番我个人的安危应无大碍,只是被放逐的结果恐怕必成定局。

  我栽在那狂婆的手上全是因为自己轻敌大意、思虑不周的缘故。是我辜负了你们。

  你们没有什么手艺和产业,我走以后也就只能去她手下听命了。她虽然蛮勇,但却不是心思狭小、事后报复之人,所以只要不做顶撞之事,想必也不会被她刻意为难。

  我就算是离开也不必担心会被她所报复,因为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但让我所感到忧心的不是从正面冲来的猛虎,而是有些想要从背后做偷袭的豺狗啊,所以还想请两位兄弟到时候护送我和家人去邻城。”

  这受了托付的二人眼神挣扎良久,显然是不甘心眼瞅着得到的优势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然而在想清楚了自己确实也没法再做什么了,最后就只好起身,垂目拱手地应诺道:“必护得哥哥周全。”

  黑棍又交待道:“一会那狂婆要来,我不可能立刻就认输的,免得那些北城的小辈们看轻了咱东城,所以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

  但这是我与狂婆的事情,到时候不好让我的妻女受惊吓,还麻烦带了她们去你们那里暂避一晚,莫要让她们乱跑。”

  说着黑棍就挥手,招来了已经带着小包袱等在一旁的妻女。

  这二人于是再向黑棍作了一揖,一齐答道:“必不负所托。”

  随后他们就带着二女走后院门,低着头从小路离了此处。

  这都是得有过命的交情才能托付的。

  在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小巷的拐角之后,黑棍这才又回到院中坐下,然后拔出公门赏下的金剑,将其置于盘起的双腿之上,并以左手缓慢地抚摸着冷冽的剑身。

  这是他凭杀虎的功劳赢得的,所以是他武勇的证明。平时也经常对其进行养护,这才能使得剑身上面并没有生出恼人的绿锈。但可惜却从没机会用其实打实地使用过,而且他也不希望今晚能够有机会让它挥舞起来。

  黑棍见过四娘打架时的英姿,也在偷偷的刺探她在野外练剑时所展示出来的凌厉剑法。所以很明智地知道若自己真不自量力地用剑,就一定会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虽然妻子也因双满月的影响而捂着发疼的腹部,这提醒了他那来约战之人虽被称为狂婆,但也脱不开是个女人。只是想想马四娘曾有过徒手开碑的事迹,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真能乘此机会获胜。

  多年两边对阵的失利已经压制得他心中有了阴影,甚至都有些丧失了正面相斗的勇气了。

  又过了一会太阳便彻底落下,夕阳的余晖很快就散尽在空气之中。

  天上的两轮满月齐出,互相辉映之下更显得是愈发地明亮,以至于到了在房里不必点灯也能见物地步。在那屋外的街上也是显得非常亮堂,到处都被染上了银灿灿的边晕。

  城外的野狼此起彼伏地拼命对月嗷叫起来,一阵响似一阵的狼吠声不断地从四方应和着。也不知这次的双满月将会是哪处的村子遭到袭击。

  城中人所豢养的家犬也都被关在了各家的地窖之中,免得它们发狂闹事,但就算这样还有不少吠叫声从地下闷闷地传出来。至于那些野犬则是在街上散漫地游荡着,狺狺吠叫的齿间不住地流淌着口水,走在哪里便打湿了哪里。鼠群这时也都一反常态地躁动了起来,群聚着在街道上到处乱窜。

  “呵呵,狂婆,你这是连本带利地一起讨债来了啊……想必你也该过来了吧。”黑棍苦笑着对着金剑说了一句。

  在万物狂躁的双月之夜来讨债,他只愿自己和这狂婆都能控制得住各自的心志。

  “刷刷刷……”从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衣袂摩擦和脚步同时落下的声音,这是从行走在正街上的一个队列中所发出的。

  他们是向此行进的北城众。

  不同于往日里在小巷中的如灰鼠游窜,不同于在大街上的或单独或两三个结队如弃犬的浪荡,也不同于在陋室中的聚众闲扯、肆意嬉闹,这是他们第一次公开聚集,并列队行于众目之下。

  统一的步伐和密集的队形都显示出了被组织起来的力量,这令过往的闲人无不惊疑,惶惶地就避开了这队人前行的道路。

  这让这些混混们知道自己是北城众。

  街边的众人都在做着莫名的猜测,交头接耳的行为也让帮众们知道是因己而起。这让他们很轻易地就知道了自己正在被众多的视线所关注。

  这让群聚而行着得意自己是北城众。

  故而这些列队行进的人们就更是要昂头挺胸动作齐,极为不肯在此时露出小纰漏。若是因此使得大家被路人小觑,那可怎么对得起兄弟们?

  通过集体的行动展示了力量,通过展示力量收获了注视,通过受到注视而增添了自信。

  这些平日里如鼠似犬的混混们也是误打误撞,懵懂地就在集体意志的身上滚了一圈,于是突然就前所未有地亢奋了起来,也在心中认可起了自己果然是归属于这个小集团的。

  这些穿着破旧衣衫的人们就差喊出“我等乃北城众!”这样自我标榜的自豪之语了。

  公门的捕头卫此时也在街头,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些得意得都快将下巴扬到天上去的混混们。

  这捕头本是背着手带着几个手下优哉游哉地巡街的,还乐呵呵地在黑棍家附近晃荡着。名义上是免得在双满月之夜出什么乱子,打的却是准备过会去看热闹的主意。

  在双满月巡街已是公门的惯例,他也早就在几日前被提醒了要预防今日可能发生的情况。然而当下午四娘找过来的时候他却故意没有去做拦阻,还暗示书吏抬抬手,由着这对竟敢不给自己面子的女子做了申报。

  本只打算找个乐子,瞅瞅两个粗人是如何在街头厮打一番的,看着别人头破血流他才不会心疼。还准备等完事后还能过去嘲笑一番这二人的糗样呢。

  当然收了黑棍的好处也不能白拿,他若真是不堪那女娃的拳脚,说不得还得自己出手将黑棍给捞出来。

  但他却没料到北城帮的这些渣滓们竟整出了这个名堂,他们竟胆敢在双满月之夜堂而皇之地结队齐行!这帮鼠辈匪类岂敢如此于城中正街招摇过市,真不亚于群起在公门之前行威!

  看到这些在平时到处低头做人的家伙们竟突然就抖了起来,这就让卫当即恼恨地变了颜色。他便愤愤地将拳握紧,气得目赤牙紧还连连地顿足数下。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随行公人自然也觉得受到了羞辱,同样感到是愤怒非常!

  卫上去就不客气地对这些人喝道:“散了!散了!”

  两个随行的手下也一起驱赶着呼喝道:“散了!还不快快散了!”

  哪知北城帮的这些人不知是受了双满月的影响,还是受了彼此在队列中的激励,竟在看清是捕头卫朝着这边呵斥后没有散去!

  这群混混们既没有听命散掉,却也没有作出什么危险的举动,而是“呼啦”一下就将卫及两个手下一起给围了起来!

  见势不妙的卫被吓得隐隐地退了半步,但他不愿在这个不吉利的夜晚同任何人起冲突,于是就生生地忍住了到口的叱骂,只是换了个和善的口气同这些人说道:“你们别围在这里,赶紧散开吧。”

  众混混们也都是积年的街混了,当然就立刻看出了这老货的色厉内荏之态,他们仗着人多就嬉笑了起来,显然更是不拿他当回事了。

  然而没等他们说出什么污言秽语来,却有一声清脆的断喝声从圈外传来:“好了!我们还有事!随我走!”

  听这声音是个女娃的,帮众们也都识得这是四娘的声音。在得了个台阶后他们就顺势离开了被围着的这几个公门之人,竟是将卫当空气般晾在了原处。

  而四娘也顾着去找黑棍的麻烦,竟连上来道个歉的功夫都不肯挤出来!

  卫也曾受过这等轻视的,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他获得了如今的地位后,却已经是很久都没有没感受过了。如今再次体验了这种感觉,就连同以前的记忆激发了出来,于是便被气得浑身都抖动了起来。

  “哼,竖子。”他恼恨地骂了一句,然后就突然地冷静了下来。接着却是冷笑一声便转身往公门方向而去。

  他在行走中将左臂一振,不客气地对跟随他的一个手下命令道:“去!叫公门里当值的皂衣和捕快们都收拾起来,拿齐吃饭的家伙准备办事!”

  “喏!”这公门之人得了令便看着北城帮远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狞笑,然后快步向着位于西城的公门奔跑而去。

  此时还有人趁着夜色明亮在街上游荡,见了这迎面而来的捕快就赶紧让了开去,免得惹上麻烦事。

  卫随后也快步走向西城,他要去公门的后堂找到县令,向这城中最高的权力者添油加醋地禀报一番。

  再说北城帮的众人在结队到达了目的地之后,便聚在了黑棍的院门之外。他们到也没有去堵住这房子各处的窗户,一点也不担心今日所要找的冤家会偷偷地逃掉。

  因为黑棍若真是如此做了,便相当是自我放逐,日后再在河青城之内相见时四娘便有权杀他!

  住在周围的邻居们见这么多人都气势汹汹地聚在了附近,不管得了信没得信的都躲了起来。他们惧怕在这双满月之夜会发生什么混乱之事,于是都纷纷关上了门窗来避祸。但是随后却又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因此又小心地从门板的缝隙之中向外悄悄地窥瞧。

  只见那被围住的院门正大开着,茅草屋檐下的房门也打开着,黑棍正靠着土墙盘坐在院中。他的双眼直勾勾地在扫视着夜空,一直在天上的两轮满月之间反复移动着,似乎是放弃了逃跑,但也不想主动发起反抗的样子。

  包围着此处的北城帮众人们见此便知己方赢定了,就笑呵呵地聚在院墙之外瞧着黑棍,说不定这一眼就是最后一面了呢。这一群人的笑容中既带着解决了常年麻烦的轻松,还带着残忍的狞笑。

  不过有的帮众在越过矮墙看到黑棍这副样子时,却不由想起了出发之前的事情,也跟着忍不住就抬头望天,嘴里还嘟囔着:“瞅啥呢?”

  “天上有啥么?”

  “啥呀?”

  这几人的奇怪举动自然是被伙伴们注意到了,于是其他人也被带动着一起抬头望天,并茫然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虽说大家伙除了星空和双月之外也没有再看到别的什么,但却都愈发地笃定天上一定是有着奇怪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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