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黑暗。

　　一片黑暗。

　　顶上的盖子合拢后，里面就陷入了黑暗，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呼啸的风声划过耳畔，江雨寒知道他正在下坠，而且很快就将到底。

　　“砰！”一声轻微的撞击传来，江雨寒并没有受到他想象中巨大的疼痛，底下似乎也不是竹篓那坚硬的底部。

　　反而软软的，像海绵垫一样。

　　他用手一摸，摸到的是一层微带温热的皮肤，他心一惊，闪电般的收回了手，经过短暂的触摸他可以确定，底下躺着的是一个人，只是不知这人为何被对他压在身上没有半点反应。

　　他身子一翻，想从这人身上下去，但他翻身所感受到的竹篓底部，仍是软软的，像一层海绵垫一样……可怕的海绵垫！

　　他确定自己已经从那人的身上下去了，那么现在身下的是什么呢？他深呼吸一口，心惊胆战的伸出手去，果然又摸到了人体的某个部位，一层微带温热的皮肤。

　　这层皮肤与刚才那层很不同，显得更粗糙点，显然是属于某个男人的，除了皮肤之外，他的手指还感受到了一层湿润，似乎沾上了什么液体。

　　黏答答的很不舒服。

　　竹篓的顶盖又被掀开一条缝，久违的光线投射进来，照到棕褐色的竹篓壁上，显得有些暗金，就好像夕阳一样。

　　一个人带着尖叫被一只黑色的大手从缝里塞了进来，开始急速的下落。

　　江雨寒只是向上看了一眼，就向身下看去，他要借助这一瞬即逝的光明，看清底下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没有，唯一有的只是人而已。他的底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密密麻麻在竹篓底部堆了一层，大多都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死了，还有血从一些人的身下弥漫出来，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以及竹篓刚刚制成，没来得及散去的草木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味道，既有草木的清香，又有血的铁腥……

　　在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雨寒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对比宏纪元人，微纪元人虽然因为体重减轻，在同等比例的高度下承受力更强，但被巨猩这样粗暴的扔进来，还没来得及调整落地姿态就触碰到了竹篓坚硬的底部，也很容易受伤。

　　就好像一个宏纪元人从半米高的地方跳下来，头着地和脚着地完全是不一样的结果。

　　这里躺着的，基本上都是承受不了巨大冲击力而昏迷过去的人们，甚至还有一些已经死了的。显然巨猩也是第一次“捕人”，没有经验，不知道在竹篓的底部铺一些树叶等缓冲物，使得整整有十几个最开始被扔进来的人作了“缓冲层”。

　　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大喊大叫的人到了里面都悄无声息了。

　　竹篓底部甚至还有一些碎石子，对巨猩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对微纪元人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在恒定的重力加速度下，光是磕到或碰到都会受到严重的伤，血流不止。

　　雨寒摩挲了一下手指，现在他终于知道手指上沾着的黏答答的液体是什么了。

　　除了这一地的人，在那一闪即逝的光明中，雨寒还看到竹篓的底部边缘站了不少意识清醒的人，其中有几个用手招呼雨寒过去。

　　在复归黑暗后，雨寒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那个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他就到了竹篓的边缘，有声音从旁边传来：“站到这里，防止被上面掉下来的人砸到。”

　　声音有磁性，显然是个男子，应该不是雨寒认识的，雨寒刚才一眼扫过去，还没有在这里发现熟人。

　　“嗯。”雨寒应了一声，靠着竹篓的边壁站立。

　　底下竹篓的重心在不断变动，使得人有些站立不稳，雨寒能感觉到这只巨猩正在前进，不断有人从顶上被扔进竹篓。

　　他都能想到外面的情形了：巨猩正迈着他那两只粗腿在浅水区跋涉，手上的杆子不断挥舞，用顶端的网兜把一个人又一个人捞起来，狞笑着塞进背后的竹篓里。

　　好吧，“狞笑”只是雨寒的想象而已。

　　周围有微微的议论声传来，看来他们都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虽然语气很严肃，但声音却是最低微的程度：“我们现在怎么办，该想办法逃出去吗？”

　　“逃出去？怎么逃出去，口子那么高，谁爬得上去？”

　　“要不……搭人梯？”

　　“哈，现在这鬼地方这么晃，能搭得起来？再说就算搭起来了，谁又去做最上面的那个，你？还是哪个大官富豪？”

　　众人不说话了，谁都不愿白白的去做别人的垫脚石，人梯肯定是金字塔形状的，能爬出去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

　　现在的情形，他们就好像被关进油缸里的老鼠，满头乱转，有方法值得一试但又不肯同心协力，谁都不肯让别人踩在自己身上爬出去，这种情况，哪怕你曾经是多大的官，多豪的富，都不好使。

　　再说这里也没有那种“大官富豪”，都是苦兮兮的老百姓。

　　“让孩子先出去。”之前讨论中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个人突然开口了。

　　这句话一举中止了纷乱的讨论局面，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从各自眼里看出赞同之意。

　　这很显然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随后开始各自报年龄，这其中自然不是没有故意把自己年龄报小的，看看那胡子拉碴，肉眼可见沧桑的脸，再听听他所说的十八岁，引来一片嘘声，把那人燥得满脸通红，辩解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我面相老不行啊？”

　　“得了吧，看您那脸都够做我大爷的了。”另一人的讽刺，赢得了满堂的哄笑。

　　也由此似乎让气氛变得轻松了一点。

　　最后一统计，发现二十岁以下竟然只有三个人：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江雨寒，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先搭起来吧，等下看情况再送一些年龄比较小的上去。”一人招呼道，他的职业是建筑设计师，五十多岁，姓李，据他自己所说设计过城内不少著名建筑，这次算是人梯的“总设计师”，主要是监督人梯的稳定性，别看前两层堆得稳稳当当，重心没放好，层数一高准垮。

　　招呼完那些人之后，他又转过来对江雨寒三人道：“你们先安份呆着，等他们搭完再上去。”

　　雨寒代三人点了点头：“李叔，我们省得的。”

　　在室内搭人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首先由于底部空间不大，施展不开，最重要的稳定性就打了一个折扣，其次这上面老有新人被扔下来，有时候搭到一半就被人给砸没了，所有人都成了滚地葫芦，要不是底下有一层“人”垫着，指不定受多大伤呢，更别说这个竹篓在巨猩背上还老是晃来晃去。

　　苦了里面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梯终归还是搭成了，李叔绕着搭成的人梯看了一圈，对这次人梯的稳定性表示了赞赏。

　　所有人都弓着腰，让别人踩在自己的背上，然后是那人又被另一人踩在背上，一层一层的，就好像筑造了一座生命的奇迹之塔。

　　“来吧，我们上去。”李叔招呼一声，当先爬了上去。

　　由于人梯是金字塔形状，所以从侧面爬上去还是比较容易的，众人不一会就爬到了头，但哪怕是人梯顶端，离这个竹篓的口子也还有一点距离。

　　“来，踩着我的背。”李叔爬到了最顶端两人的身上，踩着那两人的背，弯下了自己的腰。

　　看着李叔深深埋下的头，花白的头发，雨寒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情绪，不是心酸，但颇有些微妙。

　　他叹息一口，抱着那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爬上了李叔的背，陡然两个人的体重施加到李叔身上，李叔的脚一下打起了颤，但最终却坚持住了，还努力不让自身的晃动影响背上的两个人。

　　雨寒伸手触摸头上的顶盖，这下他们终于到顶了，虽然竹篓很大，但用细竹片编织的顶盖还算轻的，雨寒微微一用力，顶盖就被掀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清风扑面而来，带来一股湿润的味道，雨寒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萦绕鼻腔的那股血腥之气尽数吐了出去。

　　“爬出去之后，什么都不要管，就往水里跳。”雨寒对自己手上的小女孩嘱咐道，她会是第一个逃离这个地狱的人。

　　小女孩也知道兹事体大，重重的点了点头。

　　于是雨寒伸出双手，把小女孩向竹篓顶端送去，现在他们就位于竹篓的边缘，小女孩用头一顶，盖子就被掀开了一条缝，随后她两手抓住竹篓的边沿，在雨寒的助力下，翻身爬了上去，没有多大犹豫，直接向外跳了出去。

　　雨寒颇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小女孩算是逃离出去了，外面怎么样也比这个空气污浊，死尸遍地，血腥味浓重的“地狱”要好。

　　下一个就是他了，雨寒此时心中充满了庆幸，他也没想到年龄小竟然有这样的好处。他很珍惜这个机会，他还有那么多人要见，雪霏，姐姐……他不想留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空间，不想等待未知的命运，不想……死！

　　所以当大家把他排在第二位的时候，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英雄气概的拍胸脯说你们先去吧，我没关系的。

　　毕竟……毕竟……他还有那么多人想见呵……

　　正当他激动的抓住竹篓的边缘，准备翻身出去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随后传来了巨大的晃动，似乎底下的那只巨猩一下跳起了最疯狂的舞蹈一样，原本还稳稳当当的人梯瞬间就分崩离析。

　　雨寒的手被突然的晃动一下震开，他身子直往下落去，眼看出口离他越来越远——

　　“砰！”的一声，他又摔在地上，这次他底下垫的是一个活人，那人大呼小叫的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雨寒没有半点反应，他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呆滞的看着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开口。

　　但这次雨寒没有发呆太久，因为他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

　　“你听刚才那声音，像不像军队的炮击声啊？”

　　“军队终于出动了，来救我们了！”喜悦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喜极而泣。

　　雨寒一下从地上站起来。

　　军队在巨猩突袭进城的十几分钟后终于出动，与巨猩展开了殊死战斗！

　　“咳、咳！”江雨寒一边剧烈咳嗽，一边从水中走上陆地。

　　正前方就是晶耀城的黑晶内城墙，看着这堵熟悉的城墙，他感觉到十分的庆幸。

　　半个小时前，他还像老鼠一样被关在巨猩背后的竹篓里，不知以后的命运如何。

　　军方对巨猩展开攻击，抓住他们的那只巨猩也遭到波及，被炮弹击中倒了下去。

　　巨大的竹篓浸入水中，他们一路游了出去。

　　浮出水面，他们见到了永世难忘的景象：巨大的机甲和巨猩在水面上互博，空艇也出动了，密密麻麻的几乎布满了半片天空，导弹投射下来，剧烈的爆炸声和火光几乎响彻整个城市，四周充满了危险。

　　于是他们这一伙侥幸逃出来的人简单商量之后，开始向城市中心游去。

　　一路险途，有人被炮弹炸掉半个身子，有人被巨猩和机甲的战斗波及，压成了肉饼，有人又不知被哪里扫射过来的子弹打中，转眼沉入水底。

　　渐渐地，原本还在雨寒身边的人都与他失散，周围的人逐渐减少，他却还在咬紧牙关，向既定的目的地游去。

　　奋力划着水的双臂已十分酸痛，他却还在坚持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终于，他到了目的地，不过身边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人，其余人都不知何时消失了。

　　不知是死了，还是只走了不同的路线……

　　面前是晶耀城的黑晶城墙，现在仍然不知道姐姐的生死，不过他还是感到很庆幸，至少他活了下来。

　　活下来……就还有希望！！

　　内城应该是现在晶耀城唯一还算安全的地方了，内城墙比外城墙高了一半左右，由于城中心地势比较高，墙外没有积水，巨猩应该冲不进去。

　　实际上，现在巨猩都被挡在了百米之外，靠近内城墙的巨猩都是优先射杀，现在内城墙附近根本没有任何巨猩。

　　使很多人都跑来了这里避难。

　　雨寒已经看到在内城墙墙根下有很多人背靠着内城墙休息，有一些政府的工作人员正在分发物资，这里变得好像难民营一样的地方。

　　不远处的爆炸声仍然轰轰作响，火光冲天，这里倒有些闲适安静，今天所有人都遭遇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哪怕亲人没死，房子也肯定是没了，都没有太大的交谈欲望，有人闭着眼假寐，有人只是呆呆的看着远方，眼角一滴泪水渗出，不知想到了什么。

　　“看来政府到现在都还没有打开内城墙让人进去。”雨寒在心里思忖，要不然所有人一窝蜂涌入内城，根本不会有人还留在外面。

　　这个雨寒倒也不是太关心，只是随意一想，他稍微甩了甩身上的水渍，就绕着黑晶城墙开始行走。

　　现在大约就是内城墙一圈边上没有水，就好像一座孤岛一样，他要找到雪霏她们，只要绕着内城墙走总能找到。

　　随着走路愈多，他一路上看到的各种事物也就越多，有争执，有吵闹，甚至有两个人因为有一点小矛盾当场就动起了手，拳拳到肉，连牙齿都飞了几颗。

　　雨寒摇摇头，绕过这两个打架的人，在巨大的压力下，现在有些人的心理状态就像个油桶，一点就爆。

　　距离两人不远处有一伙染着花花绿绿头发的年轻人，一边看着这边一边幸灾乐祸的起哄：“打用力点啊，力气这么小像娘们一样。”

　　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各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这些原本的小混混也开始抱团。

　　雨寒沿着内城墙绕了大半圈，才算找到了雪霏爸和雪霏妈，不过雪霏却不知去向。

　　“伯父，雪霏她人呢？”雨寒向雪霏爸问道。

　　李伯父李伯母都靠着墙根休息，此时听到雨寒的话四处张望了一下：“真不巧，你早来几分钟就能见到，现在她去帮我们领食物去了，你先等等吧。”

　　雨寒应了一声，也盘膝坐在雪霏爸妈的面前休息，期间雪霏爸妈自然问起了雨寒父母的情况，雨寒不想告诉他们坏消息，只能推说自己没找到。

　　聊天真是个杀时间的好方法，你一句我一句的，时间很快过去。

　　雪霏却还没回来。

　　雨寒心里不由得担心雪霏起来。

　　雪霏妈看出雨寒眉眼中的担忧之色，不由笑道：“雪霏去的的确有点久了，你去找一下吧。”

　　“是。”雨寒巴不得快去找雪霏呢，赶紧道。

　　“这孩子……”雪霏妈看着雨寒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对丈夫说，“你看他，刚才雪霏不在连和我们说话都没有兴致，太着紧了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管什么。”雪霏爸笑道，“其实我觉得这次的洪灾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我们的房贷不用还了。”

　　此时雨寒心中虽然担心雪霏，但也并不认为她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最多排队延误了时间，心中的着急，最主要还是太在意了。

　　政府发放灾时物资的地方离这不远就有一个，雨寒一路打听着寻了过去，到地方却没他想象中排成长长的队，反而大猫小猫两三只，没多少人。

　　雨寒赶忙拉住了一个工作人员的袖子：“你有看见过一个女孩子来这领东西吗，皮肤白白的，大概有我下巴这么高，梳马尾辫……”

　　雨寒一边说一边比划。

　　工作人员不耐烦的从他的手中扯回了袖子：“刚才来领东西的人那么多，我怎么会记得住，不过照你的描述，我应该没见过这样的人。”

　　雨寒这下才算真正急了，拉住工作人员的衣服：“没见过？真的没见过吗！？”

　　“说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工作人员一把把雨寒的手拨开，“别动手动脚的，你有时间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找。”

　　“要我找？可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找啊。”雨寒一脸苦笑，雪霏这失踪玩得可真有些突然。

　　“回去吧，说不定她已经回她爸妈那去了呢。”正当雨寒要原路返回时。

　　突然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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