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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容虚镜


  南行宫里,陈总管让所有马童跪着把水盆举过头顶,时不时用鞭子抽打开始晃动的人:“醒公子的马草,是哪个不长眼的喂的,现在马驹子闹肚泻,死它一匹,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这南行宫。”

  古逐月跪在地上,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但是他忍住了不晃动。这个总管,大可随意交一个人出去顶罪,但是他偏要惺惺作态在这里把所有人审问一番。

  古逐月旁边的人突然被一脚踹倒,水盆翻滚在地,打了几个圈。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避开洒在地上的水。

  “我看就是你!”陈总管尖着嗓子指着被他踢到在地的马童。

  “不是,总管大人,不是我!”马童不顾被踢的疼痛,立即爬起来抱着总管的脚,“总管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陈总管弯下腰抓着他的头发,“那你昨日鬼鬼祟祟到马棚里躲着做何事?”

  马童脑海里划过昨日的情形,他只不过是太饿了,准备从马棚的侧面偷偷翻进厨房,偷点吃的:“没有,小奴真的没有。”

  “总管大人!”马童连连磕着头,“我该死,我是想去厨房偷东西吃,但我见到总管在厨房外,便立刻逃了。”

  古逐月瞥了他一眼,心里暗自想着蠢货一个。

  陈总管与门边的侍卫对了个眼神:“带下去。”

  “今日就到这里,这南行宫里的畜生都是宝,你们就是命丢了,也不能让它们有个好歹。”陈总管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散了,“都可记住了,如何行事才能保命。”

  古逐月放下水盆,叩了个头后起身带着水盆离开。

  “你,站住。”总管突然叫住了古逐月。

  他转身双膝跪地叩头:“总管吩咐。”

  总管走到他旁边,拉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我看你少言寡语,是个好奴才,醒公子的马驹受苦也受惊了,你且带它去逐鹿林后的小溪边饮水吃草。”

  古逐月顺势站了起来,依旧未抬头:“是。”

  总管转身离开,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古逐月看在眼里但并未言语,他手里握着一个纸包,是刚刚总管塞给他的,他猜测多半是给马匹吃的解药。想来是刚刚那个马童看见了些什么,这总管才会想办法除了他。

  下人的命不值钱,但却都在宗卷属录了卷,想随手除掉一个奴才,并不是他这个同为奴才的人说一句就能做到的。

  古逐月也懒得多做猜测,世道如此,少听少问就是活下去最好的办法。

  他到马厩里牵出马匹,侧头看了眼它,它不停地眨眼。古逐月突然伸手摸摸它的头顶:“你是上辈子决定投胎做畜生的下等人吗,如今可还如愿?”

  .

  逐鹿林就在南行宫主殿的背后,正面霄门和背面辰门同处一条轴线上,从辰门出去,走不远就是逐鹿林。

  这是专门给王公子弟圈出来一片林子,安溪从其中蜿蜒而过,溪水刚没过脚踝。

  安溪流出逐鹿林,就会注入天河,这条河呈马蹄形把整个南行宫包围在其中。

  林立的宫殿矗立在平原上,苍翠的树林环抱着宫殿,出了天河包围的范围,就是茫茫的黄沙石砾,枕戈待旦的军队就驻守在外围的荒芜地带。

  不远处的群山又把包括军队在其中的所有环抱在其中,一环套一环。

  古逐月把马匹栓在一棵树上揪了把马草拿去溪水里沾湿,把陈总管给的那包粉末抖在马草上。

  他走过去摸了摸马匹的头,把马草送到它的嘴边喂给它。

  马匹把它手里的草吃得差不多了,古逐月解开绳索,准备牵着它往回走。

  狂风从荒漠里吹来,葱郁苍老的树木沙沙地抖动着,哪怕是经过了树林,吹到古逐月脸上的风都还是夹带着细沙。

  外围军队急匆匆地开始敲梆子,人群喧闹声隔得这么远也能被古逐月听见。

  他手里牵着的马匹也突然不安了起来,焦急地扫动着自己马尾,四蹄也原地不断踏动。

  晴朗的天空本来被夕阳和霞光填满,狂风一起,漫天的乌云立刻堆满了南行宫的上方,尘埃也甚嚣而起。

  古逐月眼里被吹进了细沙,他下意识猛眨了几下眼睛,细沙混着泪水被他眨了出来。

  视界恢复清明后,古逐月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女孩。

  她一身黑衣,金线绣着繁丽的花纹盘踞在她的领口袖口和衣摆。此时没有强光,但她身上的金纹无光自华,随着衣料的舞动间流转出夺目但并不张扬的光晕。

  她的眉毛和睫毛都是纯白色的,头发被兜帽遮挡住了,但古逐月猜多半也是白色的。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却是一头白发。

  “古逐月。”女孩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我是容虚镜。”

  她话音刚落,卷覆天地的狂风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天上的乌云散尽,金色红色紫色混杂着的霞光破开云雾重新照耀着南行宫。空气里的细沙失去了风力,也都重新坠落到了地面。

  天地清明,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古逐月甚至都不惊奇这个女孩子张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天地间的异象不出意外就是因为她,他心里竟觉得有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

  “我是来救你的。”容虚镜一双蓝眼睛像是千年的寒潭,说话间眼眸中毫无情绪波动,如同所说之事完全跟她无关一样。

  “救我?”古逐月脸上浮现出了疑惑。

  “救你。”容虚镜的语气平凡,神情也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古逐月下意识挺直了自己的背,他比这个不明来路的女孩高一个头,她说她来救自己。

  “啊,好。”古逐月点点头,“你救吧。”

  对话陷入了短暂而尴尬的静止阶段,容虚镜冷漠地看着古逐月,古逐月也看着她,实在是看不懂这个小女孩。

  谁又能从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出情感来呢。

  容虚镜伸手挡在马匹的一只眼前,淡淡的星辉在从虚空中而来,向她的手心聚拢。她的周身狂风乍起,兜帽被一下掀开,一头银发散在空中飞舞。

  焦躁的马匹逐渐安静下来,它甚至闭上了双眼,安静地享受着星光的洗礼。

  “少自作聪明。”容虚镜面无表情地说,“那个老奴隶给你的是毒药。”

  她收回手,马匹睁开眼,它的眼神清亮,不似刚才那般焦虑无神。

  古逐月心下震惊,但却依旧莫名地觉得理所当然。

  好像她知道什么,做出什么,都那么理所当然。

  .

  多年后神武皇帝在孤寂的上清宫里,回忆起和改变自己一生的人初遇时的场景,他告诉史官:

  “我所遇并非凡人,她是神祉亲临世间,无悲无喜,无哀无怒。天地变色她便来了,寥寥数语就开启了我征战杀伐的半生。”

  史官提着笔,为难地看着座上的皇帝:“自星算灭门,世间众人无人再敢提鬼神,陛下此言,于史可否欠妥?”

  “我与她相遇在星算一门无任何光耀配加身之时,有何不可言?”

  神武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史官们纷纷低头提笔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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