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尸蛊
陆麟臣卸下了蛮武士的半个手掌,鲜血泼了他一脸,他踉跄着后退,用力甩着头颅想要更清醒些。
这些又高又大的家伙像是忽然开了智一样,四处捡重箭投掷回去,破坏重弩架。
阿律呼格勒和铁力达在一处,刚阻止了一个蛮武士,身后就有另一个蛮武士捡起了箭扔回去。
又一架弩机轰然倒塌,阿律呼格勒有些担忧地回头看过去。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里忽然一空。
倒了一架弩机而已,潜意识里却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心头肉。
陆麟臣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脸颊,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花了,否则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一道幽绿色的光呢。
他抓紧了手里的刀,侧身躲过了一支重箭后,接着体型的优势,躲到了几只黑狼的尸体后去。
这三只黑狼被重铁箭串在了一起,钉在了被血染红的草地上。
他倒不是要当逃兵,只是疼痛让他眼前的人尽都变成了重影,他得稍微休息一下。
陆麟臣扭头去看喀拉山缘边的情况,可惜的是他什么也没看见。
刚刚还有几声巨响传来,过了一会儿那边就恢复了寂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巢勒蒙库已经死了。
陆麟臣不由得想了一下,尉迟醒受伤那么严重,它该怎么砍下连巢勒蒙库的头,然后拖回来呢?
想着想着,陆麟臣抓着刀柄的手便越来越用力。
他不敢想尉迟醒到底还是不是活着。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陆麟臣忍不住自嘲着,他从前哪有这么在意过死活的问题,还真的是倒着活了。
他正想着,身后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陆麟臣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立刻反手一刀顺着动弹的方向后刺了出去。
“啊!——”
一道嘹亮的惊叫声,在陆麟臣的刺中目标的同时响了起来。他翻滚了出去,单膝跪地拄刀看着惊叫的方向。
那个将士的脸上无比惊恐,拖着自己的武器连连后退。被尸体绊倒后,就手脚并用地后挪着。
陆麟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早就咽气的蛮武士躺在尸体堆中抽搐着,眼睛里已经没了瞳仁,或者说瞳仁都变作了白色。
他的肢体各自扭动着,就好似不在同一具身体上。最后他以常人绝对无法完成的角度,扭动了几下脖子,然后爬行般站立了起来。
这个蛮武士,是重箭杀死的第一个蛮武士,当他倒下时,在场有很多将士甚至发出了欢呼声。
可没过多久,他又站了起来,并且看上去还不是很像个活人。
他到底为什么会再次爬起来其实只是其次,而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胜利的希望,如骤雨中的一点灯火般熄灭了。
活着的敌人已经足够强大了,好不容易杀死的敌人竟依然还会站起来。
而自己这方,只是在无穷无尽地牺牲着,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像是这么诡异地再次站起来。
陆麟臣这才想起来回头去看自己刚刚暂时躲避的地方,虽然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看着黑狼被串在一起恢复了挣扎时,他的头皮还是忽然就麻了一下。
已经死去的黑狼又睁开了眼,用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天空。伴随着它们身体上的挣扎,黑狼脱离了铁箭。
肠腹里的内脏流散了出来,但它们依然歪歪扭扭地走着,花了短暂的时间适应后,看上去竟然和活着时相差无几。
不止这里这几只,整个战场上,所有被铁箭所杀死的,全都又活了过来,无论是人还是狼。
陆麟臣附近的一个蛮武士忽然跪地抱住了自己头颅,有筋结状的凸起在他厚厚的皮肤下游走着。
他看上去十分痛苦,四肢大脑成了敌人,互相殴打着。陆麟臣趁机退回到铁力达的身边,和他一同看着混乱的战场。
显然弘利蒙库也懵了,被铁箭所伤过的蛮武士都重重地倒了下去,在尸体堆里抽搐着。
而已经死去黑狼和蛮武士又不断站起来,同样也在地上翻滚扭曲着自己的尸体。
“这是什么卑鄙的把戏!”弘利蒙库朝着陆麟臣怒吼。
老实来说,陆麟臣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要盯着自己,怎么就认定了是自己搞的把戏,难道在这里,伤得最重的他最拉仇恨?
铁力达想都没想就要反问回去,陆麟臣却一把拽住了他,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别解释,让他慌。”
阿律呼格勒侧眼扫过陆麟臣的全身,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脑子转得还挺快。”
“什么意思?”铁力达一头雾水。
“你自己的军队自己没管好,”陆麟臣高声回答弘利蒙库,“怎么还来栽赃别人动了手脚?”
“他以为活过来的尸体是我们搞的鬼,”陆麟臣语速飞快地低声给铁力达解释,“正好说明了这事儿他也不知情,不管是谁干的,让弘利蒙库以为是我们,让他心慌意乱,我们才有更多机会找破绽。”
“那这到底是谁做的?”铁力达看见越来越多的尸体,适应了死而复生的状态,身形越来越稳。
铁力达头皮有点发麻:“这要还是跟我们不对付,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现在就能活吗?”陆麟臣问,“看看你周围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狼,横竖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先怂了他就是孙子。”
陆麟臣痞气地笑了笑:“他就算是赢了仗,做了回孙子,他活着比死了还丢人。”
阿律呼格勒大笑了起来,他没见过心态比陆麟臣更好的人了:“不亏是少年将军。”
弘利蒙库被几个人的窃窃私语和阿律呼格勒最后的大笑搞得有些发懵,心里那种被耍了的感觉也愈演愈烈。
他一向很是不齿这种卑劣的手段。
弘利蒙库拖着巨斧朝陆麟臣气势汹汹地走过去,那表情看上去就是想吃了他。
“我靠,又是我?”陆麟臣在心里默默地腹诽,手指却张开后再次用力握紧了刀,扭动脖子往前走过去,准备迎战。
可他还没走到,轰然一声巨响夹杂着山崩石裂的感觉在陆麟臣的面前炸开,他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陆麟臣一愣,回过神来才看见一个胸腔中插着一支铁箭的蛮武士,背对着他站在了他的面前。
“陆侯!”铁力达有点紧张,那个距离,这蛮武士要是回头,或者死透了倒下来,陆麟臣完全没辙。
陆麟臣看着铁箭从他后背穿出来了位置,那里还有鲜血在缓缓流动着。
这箭上是有毒的,也许伤及皮肤不至于让他们死透,但这样洞穿了胸腔,除了死,是没有别的路的。
陆麟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总觉得这个蛮武士的伤口处,有些什么绿荧荧的东西。
蛮武士动了动,陆麟臣有些紧张地屈膝,他一但后转,陆麟臣就会想办法避开攻击。
但他没有,蛮武士只是一味的往前冲刺着——朝着弘利蒙库冲过去。
陆麟臣完全懵了,他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当他回头的时候,他发现铁力达和阿律呼格勒也没比自己好多少。
他们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死而复生的人和狼,他们重新活过来,扑向了生前的同伴们。
陆麟臣的提着刀,内心十分不知所措,被死掉的黑狼咬死的同类,在死后就会挣扎扭曲着爬起来,加入自相残杀的乱局中去。
而那些撕碎了死尸的黑狼,在短短片刻后就会抽搐扭曲着挣扎起来,瞄准了同类进攻。
陆麟臣觉得,过不了多久,这里的所有黑狼和蛮武士,都会变成行尸走肉。
“这到底什么情况?”铁力达有些不知所措,黑熊兵团这种内讧般的局面,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但不安像是悬于所有人的头顶的一把重剑,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斩断他们的生机。
陆麟臣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情况,但他在脑海中遍寻几番都没找到关于眼前景象的记忆。
“这是尸蛊?”阿律呼格勒有些迟疑地猜测道。
陆麟臣如蒙点化,立刻就想通了:“这是尸蛊!蛊虫会引着宿体去攻击同类!”
他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脑海中的记忆就像是被谁锁住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回想起来。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完全想不起来。
“陆侯!”铁力达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陆麟臣,“你还撑得住吗?”
陆麟臣想点头说可以,身子却越来越沉重,铁力达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快走,”陆麟臣说,“撤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要接近他们!走!”
阿律呼格勒和铁力达都是一愣,他们没反应过来陆麟臣为何突然如此失态。
“走啊!”陆麟臣大声吼道,“他们自相残杀完,就会杀死周围一切的活物!你们也想变成这样吗!”
“守不住的,”阿律呼格勒一边说着,一边和铁力达一起拉着陆麟臣回退,“等他们都变成了这样子,重骑兵也守不住的。”
陆麟臣尽量自己走回去,在路过重骑兵防线的时候,抬起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守到下雨。”
铁力达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穹,草原的雨季其实相对有些固定,像这样晴朗的天气,下一个雨天大概最快也是五六天以后。
谁都懂这个道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出来,有希望总比绝望来得好。
事情比陆麟臣料想得还要快,等他看见弘利蒙库在几个蛮武士的围攻中抱头跪倒了下来,他心中的滋味有些难以描述了起来。
在战场上,陆麟臣其实更喜欢光明磊落的对战。
虽然不一定能赢。
弘利蒙库只觉得有无数尖利的刺在往他的头脑里钻,他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就如同正有什么人,正在和他争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一样。
他朝着喀拉山缘看过去,父子间微妙的默契让他无比笃定巢勒蒙库就在那个方向,但他也知自己大概没有机会和他的父亲重逢了。
他会变成和周围这些东西一样的怪物,死不像死,活不像活,还要伤害曾经的同族。
“杀了我!啊!——”弘利蒙库举起刀,想要砍下自己的头颅,但手却不听使唤地把刀丢在了一边。
“杀了我!陆征!”弘利蒙库抓着自己的喉咙,想要一把掐断,但却真的毫无办法,“陆征!——陆征!”
陆麟臣站在重甲营的防线内,和这个声嘶力竭呼喊着他名字的男人遥遥相望。
他低下头苦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弘利蒙库这样,落到最后向敌人求死的地步。
不过想来大概他会比弘利蒙库还要惨一些,只希望尉迟醒真的胜利时,千万不要来这里,他可不想尉迟醒也变成这样。
下一场雨,只需要一场雨就好了。
弘利蒙库目眦欲裂地看着陆麟臣,想要朝他走过去,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忽然就没了力气,算了,再挣扎也都没个结果了,还不如好好想想这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弘利蒙库以为自己会想起冰原上和弋兰一起追逐着猎物的时光,或者是被巢勒蒙库指定为黑熊兵团继承人的时候。
但都不是。
他想起了阿乜歆。
小鸟般的女孩子在月光下展开双翼,跟在他身后飞行时,就好像拥抱住了自己。
巢勒蒙库回想着她的每一个表情,说来可笑,只见过一面的人,竟然成了他生命最后时刻里,想要一遍遍记住的那一个。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草原上夹杂着血腥气的风拂动他的发梢,过了片刻,他忽然皱眉起来。
风里除了血腥气,还有别的气味。
这种味道,很奇怪,巢勒蒙库一闻到,就觉得是没有任何味道的。至纯至净,非要比喻,大概就像是头顶万千星辰聚集而成的一束光那样。
清冷纯净。
弘利蒙库睁开了眼睛,看见有个披着玄色长袍的人出现在了草原上,她站在尸山血海里,与周遭无关得,像是偶然路过人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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