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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歙州砚台(上)


  傍晚时分,仲姝刚刚用过晚饭,仲逸还未回来,看样子又是去了外边的酒楼或菜馆。

  一杯清茶、茶香四溢,静谧的小院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仲姝寻声走向屋外,心里却是一阵纳闷:“仲逸回来从不敲门,这来人会是谁呢?樊文予还是罗英?”。

  “师兄?果真是你吗?太意外了”,才开门,仲姝便看出了宗武的脸庞,真是太意外了。

  “朝廷要北征,从各地挑选了数十名千户、百户,我便是其中之一,明天一大早出发,顺便过来看看你们”,宗武望望里屋的灯光:“师弟呢?”。

  仲姝立刻领会:师兄此次进京是奉命而来。

  “他呀,不是在当铺就是找人喝酒去了,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很快便回来”,仲姝劝道:“师兄莫急,时间来的及,先进屋再说吧”。

  “骑兵?如此短时间组建的这支人马,能行吗?鞑靼以游牧为生,人人善骑射,恐难敌,况且……”,听宗武说了事情的经过后,仲姝面露难色:“况且,你从未去过漠北,这马战不同于与倭寇作战”。

  忙了一天,还未来得及喝杯水,宗武“痛饮”一番,向师妹笑道:“正因为此我更要去了,此次北征之后我便是熟悉马战的人,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多了”。

  师兄妹二人就此说说笑笑,仲姝将樊文予上次给的一坛老酒拿了出来,厨房正好有熟肉,师兄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无酒不成宴。

  片刻后,院外传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不用说,是仲逸回来了。

  木炭燃起,屋中再添几盏油灯,照的明明亮亮,三人说说笑笑,仲逸与宗武连碰几杯,仲姝急忙为他二人斟酒。

  天大的事,还是挡不住师兄妹三人的相见之情。

  宗武将在都督府得知的所有军情全部告知仲逸,其中大多是北方各地,尤其是敌军一带的州府县上报的军情,颇具参考意义。

  “据我看,此次北征并没有这么简单”,酒过三巡,仲逸便放下酒碗,师兄时间紧,稍稍叙旧便直奔主题:“近十万的鞑靼南迁,其中有军士,也有妇孺,匆忙间准备不足,这绝非用兵之道”。

  “如何不是用兵之道?他们将附近的子民杀戮,这一定是有备而来”,宗武深信不疑:“皇上都下旨了,还能有假?直接开战便是,至于那些妇孺,或许就是个幌子,粮草稍后就到”。

  “师兄此言师弟并不赞同,诱敌深入有多种方法,拿自己妻儿老小,且人数如此之多,恐非兵者所为”,仲逸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至于杀戮我大明子民,或许只是迫不得已,那粮草或许压根就不会过来”。

  宗武放下酒碗,一脸不解道:“你是说,这些鞑靼南迁是另有原因,根本不是冲着我大明来的?”。

  仲逸望望师兄,再看看仲姝,他缓缓起身,语气似乎柔弱了些:“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从各地上报的军情,种种迹象来看,或许他们内部出现什么变故,若这样的话,我们不能贸然进军”。

  “内部变故?”,仲姝见他们二人如此分歧,她却听的明白:若是他们内部发生变故的话,不是正好给了朝廷大军机会吗?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内部不合,必定无法统一迎战,师兄们此次北征,或许正可一举两得。

  “说的好,师妹,你以茶代酒,和师兄碰一个”,宗武与仲姝好不容易意见统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见师兄师姐如此,仲逸只得怏怏举杯独饮:“若是如此,我们何不让他们内部消耗?到时,他们便是鹬蚌,我们做渔翁如何?”。

  宗武急忙摆摆手:“师弟,你说的那是朝务,我们只顾战事”。

  仲逸一时无法说服师兄,只得另辟蹊径:“据我看,北方之患,不仅仅是鞑靼,师兄你不要忘了,成化三年,董山反叛,朝廷派赵辅率军五万,兵分三路进攻建州女真,成化之役虽是我军大胜,可如今是什么局面,你应该比我清楚?”。

  “建州女真?”如此一说,宗武心中大惊:“师弟此言何解?莫非此次鞑靼犯事,与他们有关?”。

  仲逸将摆摆手,他再次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请师兄一定要记住:我大明的北方之患,绝不仅仅是鞑靼”。

  “若是女真有异心,连他们一块灭”,宗武对师弟不得不刮目相看,通盘谋略,确实如此。

  如此一句,也只是为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一直再未言语的仲姝上前劝道:“师父曾说过,战前准备所用的谋略一点都不必两军阵前少,如今局势太过复杂,师兄此次还以弄清虚实为重,真正的大战还未开始”。

  “对,师姐说的好,大战还未开始”,仲逸继续道:“现在有三方势力,除我大明外,还有鞑靼、女真两部,两者都是劲敌”。

  “对于鞑靼与女真二部,既不能简单奉行‘剿’与‘抚’,更不可轻易看二者相斗。若不能巧妙驾驭,必会酿成大祸”,仲逸冷冷道:“到时,就不是数千骑兵可以解决的了”。

  “师弟果真想的远,你应该入仕,做个文职”,宗武突然想起了上次来京时说过的事:“对了,那捐纳的事进行的如何了?到时我们一文一武,共同为朝廷出力,那才叫不负凌云山的威名”。

  “威名?除了我等,世上有几人知道凌云山?”,仲逸笑道:“捐纳之事正在准备,上次师父已安排妥当,只要时机成熟,便可行事,到时小弟我,定为师兄做好后方粮草军械之事”。

  哈哈哈……

  出了小院后,原本信心满满的宗武此刻变得有些惆怅起来,他微微有些醉意,师妹与师弟的话仿若还在耳边萦绕,难得来趟京城,就要匆匆分别,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不管如何,我定要夺得头功”,宗武抬头仰望微微朦胧的月色,心中却是暗暗起誓:“摸清底细也好,两军开战也好,老子定要让这帮人记住我大明还有能征善战之士……”。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一队人马悄悄出了城。

  二十一人,皆是单人单骑,化作商人过客,看上去极不显眼,悄无声息,丝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弟兄们,此次我们作为北征先遣队,肩负重任,大家务必听从我的号令,同进退、共患难”,城外一块空地上,宗武指着远处的朝阳,大声喝道:“出发、北上”。

  霎时间,一阵马蹄声响起,路边一道尘土飞扬……

  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沿街各家店铺纷纷开门营业。伙计们洒水扫地、擦桌摆凳,饭馆酒楼屋顶烟囱冒起阵阵青烟,冬季来临,城中依旧那般热闹。

  普通的日子,普通的生活,又是一日,就这样开始了……

  吃过早饭后,仲逸并没有着急去当铺,昨晚师兄匆匆一别,如今已奔向北上的道路,二人虽不能同去,但心中难免牵挂。

  “此次北上,师兄只带二十骑,他虽善骑射,但并未参与过马战,敌军人数太多,我还是担心……”,仲姝一直念叨着,大有拔剑一同前往的迹象。

  仲逸却不以为然道:“生死有命,十万大军也有战死者,一人前行也有活下来的,师兄有勇有谋,况且有沿路各府县供给粮草,在大军到来之前,他们是不会正面迎敌的”。

  “师姐,你今日可以去袁府找袁若筠”,仲逸若有所思道:“我们对北方局势知之甚少,你可以找些书册或图纸来”。

  仲姝点点头,但她还是面露难色:‘这些东西?袁府有吗?’。

  仲逸叹口气:‘试试看吧,死马权当活马医吧,人家毕竟是朝廷的礼部侍郎,门生故吏遍天下,保不准呢……’。

  “也好,反正有些日子没见这位大小姐了,都有些想她了”,仲姝见仲逸正欲出门,只得安慰他几句。

  来到大街之上,仲逸觉得一阵寒风逼来,这该死的天气说变就变,感觉都没有来得及准备,就看不到树上的黄叶,光秃秃的,心里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少东家来了”,老姜头一如既往的打声招呼,天气凉了,他也穿上厚厚的棉袄,回到屋中才将帽子摘下。

  来到当铺后,仲逸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入冬后,罗英便吩咐两个伙计点上了木炭,红红的炭盆,立刻让店内与街外判若两景。

  孙管事又是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便回到自己那张小木桌前,来若当铺有些日子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这位记账先生心里自然乐的不行。

  虽是为罗龙文所派,但毕竟还要与仲逸这位少东家处好关系:保不准以后他被重用,巴结还来不及呢。

  “罗英,你随我来趟里屋,有事”,仲逸心中惦记着药铺,反正当铺闲来无事,不用他插手,药铺才是关键所在。

  二人正欲进屋,却见一名男子匆匆走了进来。

  “这里谁管事?”,男子进来后环视四周一番,朝柜台的老姜头喊道。

  此人三旬之余的年纪,中等个子,身体微微发福,长得白白胖胖,两撮小胡子,一双小眼睛,看似富贵人家。虽一身布衣,却是颇为讲究,一把折扇,倒是与这冬日寒意格格不入。

  “老朽是这里的掌柜,”,老姜头指着仲逸微微道:“那位便是我们少东家”。

  来人望望众人:“老伯可是姓姜?这位想必是仲少东家吧?”。

  见众人有些诧异,那人便继续道:“这位想必大约就是孙管事,大家莫要惊慌,我是经人介绍才来的咱们若一当铺”。

  哦,原来如此……

  罗英心中一阵窃喜:一定是樊大人介绍的,看来今日又有银子赚了。

  数米之外,仲逸捕到一丝气息,他一时说不清到底为何,但能隐隐察觉到其中之意,与以往任何投当之人不同:来者不善。

  “劳烦你老人家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来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放到桌上。

  见来了买卖,老姜头急忙从来人手中接过,缓缓打开,却见一块砚台,他两眼细细盯着手中之物,二目没有一丝余光,全部聚在眼前的物件上。

  老姜头两眼发光:“片状砚锋,鱼子纹,粒度细,微粒分布均匀,浮雕再现、造型浑朴,做工相当了得”。

  “歙砚,也叫歙州砚,四大名砚之一,素有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的效果,是读书人的最爱,也是不少珍藏爱好者的心爱之物”,老姜头心中暗暗称赞。

  歙砚的制作材料为歙石,一般需要数亿年的地质变化才能形成,其中一些矿物、炭质极为难得。

  老姜头细细看着这块做工精细的砚台,砚台左上角用歙石作成一个小托作为装饰,石托之上一块羊脂玉作成的“小山”,“山中”一个“小亭”,亭子顶上竟是一块红红的宝石。

  灰黑砚台、羊脂白玉、红红宝石……

  这是何人想出来的,为何要如此大手笔?

  “乖乖,又是何人做出如此精巧绝妙之物?”,从事这行多年的老姜头知道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他尽量保持淡定,但心中却不免大吃一惊。

  “保守估计,八千两”,老姜头差点要喊出来了,只是他心里盘算:“如今这孙管事管着账目,每月的红利悉数被分掉一半,剩下的现银恐怕就要被这块砚台拿下了,这个月还怎么收当?”。

  “要是少东家一人在就好了”,老姜头心中有些不悦:“这么好的一桩买卖,还要分一半给人家,于心不忍……”。

  “哎,老伯,看的如何?到底能当多少银子?”,来人笑道:“不是晚辈说笑,你懂不懂啊?”。

  老姜头立刻沉下脸:“你说,这个要当多少钱?”。

  那人似乎并不急着估价,而是继续向老姜头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一向刻板的老姜头几乎是与世无争,唯独别人说他不在行这一点他受不了:“歙砚、羊脂玉、红宝石,是也不是?”。

  “行家啊,晚辈冒犯了”,来人笑道:“那就请老伯给估个价吧?”。

  见孙管事已围了上来,仲逸也朝这边望着,罗英更是几乎要钻进柜台了。

  “八千两,折价一半就是四千两”,老姜头暗暗盘算一番,缓缓伸出右手,竖起四个指头。

  见孙管事一脸喜色,老姜头心里不悦,又趁机收回一个指头。

  “三两?”,来人一脸轻松:“好,三两就三两吧”。

  “嗨,原本以为是个大买卖,竟然是个赝品”,罗英与那两个伙计摇摇头,没好气的离开了柜台,嘴里却念叨:“几两的东西,看着却精细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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