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风头
“王司马说得在理,”李存绍看了王缄,接着又沉声道:“不过接下来的事却更要紧。”
见堂下诸人投来认真的目光,连杨载王保儿等一众武班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李存绍不由得心想:虽说自己每次发言不能像王缄那样说得头头是道,但起码还是很得手下文武们拥护认可的。
“朱温不费一兵一卒就迎了天家到东都,其兵势虽然无损,但这样一来却使得天下各地都为之侧目。”李存绍顿了顿,接着道:“原本各方节镇都是各打各的,王建攻于两川,吴钱争于江淮,马殷钟传那些人也都在各自的一亩三分地上经营。但朱温成了天下第一大镇,河南大半归顺,如今更是有了官家的名号。那王建等人若不是傻子,就不会因一个虚的王衔对朱温放下戒心。”
“王司马先前也说了,朱温此人行事险恶,向来与周边各镇关系不睦。看上去朱温此时势力相比以往最大,但若引起周边各镇联合相抗,反而可能会变成最为势孤之时。”一面向众人说着自己的看法,李存绍一面也在梳理着自己脑海中的头绪。“朱温不可能看不到,只是后续会怎么做?”
众人议论起来,王缄道:“下官以为,不外乎两种可能。”
堂上众人已经习惯了王缄在军机之事上的活跃,闻言都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一便是与周边诸镇修好。不论遣使也好,联亲也好,总之把周边几镇,尤其是南边的势力都安稳下来,等到将朝廷消化归顺,中原的局面便成了定局。其二则是接着兴兵,趁如今汴军势头锋利先找一两处人马开刀,强行弹压各方野心,同样也能稳固局势。”
杨载等人立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原本嗓门最大的王保儿刚被李存绍训斥还未缓过精神来,于是杨载便成了喊得最起劲的:“我若是朱温,肯定接着杀!”
王定道:“若是朱温要接着用兵,必然是拿河东开刀。”
李存绍也在思虑着,今年晋军在相州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吃了大亏,因此现在正是河东那边最虚弱的时候,如果自己是朱温,肯定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于是李存绍止住众人的议论:“朱温要不要接着打不会看我们的意思,但有些事却是我们现在能做主的。新募兵额如何了?”
这话问的是郭鹤,虽然募兵是军中的事,但管理军中籍册却是郭鹤的活。
“回节帅,”郭鹤站出来道:“原议的新募一万士卒已经入籍半数,预计年底前就能募到万数。”
郭鹤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不过军中新增消耗比原本预计的还要大些,今年又是节帅两税之法施行首年,下面能收多少赋税还是未知之数。末官愚见,请节帅暂缓募兵之事。”
郭鹤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杨载等人的纷纷议论。王保儿出来道:“眼下年年打仗,咱义昌兵本来就少,再不募兵咋防那边汴军来犯?”
众人又看向李存绍,李存绍也知道这事还得自己定夺。其实他有些倾向于郭鹤的想法,募兵何时都行,只是最近局势紧迫才不得不短期内就要扩张近一倍兵员。但若是眼下突然叫停放缓,岂不成了朝令夕改?而且王保儿所说也不无道理。
于是李存绍当即拍板道:“眼下确实是用兵之际,不论土地还是赋税,若是打了败仗丢城失地,到头来岂不都是白搭?募兵之事接着按先前所议的来。”
见李存绍坚持,郭鹤也没接着再劝的意思:“节帅英明。”说罢拱手不再多言。
……
散议告退之后,文武们纷纷三两成团地出府。文官们去官署办公,武将们则去校场上操练。
郭鹤也回到了自己的衙署,但刚刚在堂上的事却让他心中有股莫名的躁动,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呈报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手下书办扣门进来道:“郭先生,门外刁长史求见。”
郭鹤想不明白刁寿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但还是点点头:“请他进来。”
不一会刁寿便跨门进来,进了屋却反手就把门合上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郭鹤皱眉道:“刁长史找我来是打算做什么偷鸡摸狗之事?”
刁寿一愣,立马笑着道:“郭先生真会说笑。”
“既然不是,刁长史何必要遮人眼目?把门开了。”
见郭鹤神色认真,刁寿只好又回身把门打开。
“我来不是为了什么偷鸡摸狗,是想找郭先生随便谈谈。”刁寿笑着搬过一张椅子放在郭鹤案边,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刁寿坐下来却没等来郭鹤主动问起,只好主动提道:“王司马最近风头很盛。”
郭鹤却依旧不动神色。
刁寿这下真的无奈了,这郭鹤在义昌做了一年的官却还是这个样子。但刁寿还是厚着脸道:“虽说同列班臣,但王司马来得比咱俩都晚,又是郭先生向小太保举荐的,可最近议事王司马风头处处压过郭先生,郭先生就没啥想法?”
郭鹤闻言搁下了笔,瞪着刁寿道:“什么想法?”
刁寿以为郭鹤没听明白,于是向他解释道:“原本郭先生是节帅府里头一号,现在王司马却俨然成了小太保面前的红人。”见郭鹤脸上神色开始变动,刁寿以为郭鹤被自己说动了,于是舔了下嘴接着道:“这也就罢了,郭先生今天怎么还要去惹杨都将他们的事?郭先生此举这不是平白为自己树敌嘛!还有……”
砰地一声,刁寿的话被郭鹤一拍桌子止住了。
“既然同府为官,彼此互有所长,何须相嫉?”郭鹤站起来,直盯着刁寿道,“王司马是我引荐乃是因为我本就清楚他的本事,如今受小太保看重也只能说明小太保有识人用人之明,何时轮到你我置喙?至于刁长史所说树敌更是无稽之谈,同为僚属,不过一文一武而已,何谈树敌?”
刁寿被郭鹤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但还是咬牙道:“我可是看在与郭先生的交情上才好意来提醒…”
没想到郭鹤又夺过话头道:“那我也看在与刁长史的交情上说两句。小太保英明远过常人,刁长史还是不要有这等想法为好!诸人各有所长,只需在各自差事上实心用命就是,何须在意什么风头之论?今日我就当作不曾听过刁长史说的话,还请刁长史好自为之。”
刁寿无言,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郭鹤,好一会才终于泄了气似的,拱手道:“受教了。”说罢便一挥衣袖朝门外走去。
刁寿走了,不知为何,郭鹤原本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也突然又消失不见。郭鹤摇了摇脑袋,把刁寿刚搬动的椅子又搬回去摆好,这才回到案前坐下,重新又捡起书案上的呈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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