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蔚州
以李存绍、李存颢两个指挥两千余人为主组成的征讨幽州的前军在腊月下旬,临近春节的时候默默开拔出了通成门。城中的人以为这支军队是去支援南边晋王的大军,但这支仓促出征的队伍出了通成门却沿着官道向北边行去。
李存绍骑在他那匹乌骓上,满脸的愁容。
这两天他一直难以入睡。不仅是因为过于寒冷的天气,更重要的原因是叔父李克宁。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曾经”的记忆,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得罪过李克宁。思来想去,难道是因为李克用叫自己参与政事碰到了李克宁的利益?
他越想越头疼,后来干脆不再去想。毕竟有机会带兵打仗积累经验才是自己希望的,如此一来倒是让李克宁在不经意间成全了他。
军队昨日刚过了忻州最北边的唐林,跨过沙河就到了代州境内。唐时的河东道被划分为一府十八州,河东地区民风彪悍,素来是唐代重要的兵源地。最盛时全国有近三分之一的府兵都来自于河东一道。而如今各地建制崩坏,李克用实际掌握的地界也比地图明面上的河东道要少去了六州。
从太原府出发前往东北和卢龙军接壤的蔚州,沿途要一路北上经过忻州、代州,过了五台山还要再折向东北才能到达蔚州州治灵丘城。看似绕来绕去很是麻烦,实则河东被吕梁、太行两座山脉夹在着,南北间能走的大道确实不多。
李存绍麾下铁林一军几乎全是骑兵,若是不管李存颢的步兵,这会估计已经能到蔚州境内了。但一方面李存绍想要观摩一下李存颢的行军扎营之法,一方面也怕自己毫无经验,若是遭遇敌人恐怕保住了性命也会大败而回。一个被人耻笑的武将在如今这个世道是混不下去的。
越往北走反而不再像太原府那般冷了,东边的山脉挡住了大部分的西北风。李存绍还是穿着他那副山文甲,不同的是颈上露出了里面雪白蜷曲的卷毛——那是薛娘为他加的一件厚狐皮袄子。虽然狐皮上的绒毛钻到袍子里面很是痒人,但在这时节李存绍倒也宁愿选择痒一点。周围的军士们有些甲里也套了袄子,不过是羊皮制的。
最冷的地方还是手,李存绍的一双手早就被冻的皲裂,一握拳就生疼。不是他不想带手套,而是手套会大大影响骑马和作战,他只好抓着缰绳,尽量把手缩在袖口里。
李存绍一边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跟着行军,一边听旁边几人说着闲话。
“小太保,你说这么冷,咱去了能打起来吗?”
问他的是杨载,自从被李存绍提拔做了厢指挥,这家伙倒在军中一直颇卖力气。
李存绍哪里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便懒得回他。
倒是一旁的王定见李存绍没吭声,接过了话道:“那刘窟头能有胆子打咱们?那幽州还是晋王打下来的,谁知道他是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李存绍听得有趣,“刘窟头?刘仁恭还有这么个名字?”
“小太保不知道么?窟头不是名字,只是那刘仁恭最爱干那从土里掘道攻城的事,所以军里大伙都把他叫刘窟头。”
“哦...那这么说,那刘窟头擅长攻城。那他野战又如何?”
这下杨载和王定都嗤笑了。“刘窟头就是个溜须拍马之辈,莫说咱晋王了,就连之前那蜡枪头李匡筹都能把他杀的大败。”
李存绍一听心里顿时有了点底,这刘仁恭似乎在打仗上并不算厉害人物,看来此役不会太难打。
如今做了李存绍亲兵队将的薛直又接着说:“那刘窟头如此不堪战,会不会小太保跟晋王大军一到就来降了罢?”
李存绍却突然笃定地说,“刘仁恭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只占据卢龙一镇之地,却一直受着河东节制,心中难免不甘。其人野心不小,加上父王暴戾天下皆知。如今父王决心要打他,那他估计也不会轻易罢手。”
看几人听了似乎不以为然,李存绍也只好笑笑。倒是杨载在一旁暗地里犯了迷糊,小太保刚还不知道那“刘窟头”的来历,这会又似乎对他颇是熟悉,实在令人不解。
***
征讨幽州的前军到达蔚州已经是除夕的前一天了。
蔚州城并不算是坚城,但因离着北边契丹和鞑靼部落不远,经常要有大军来此卫戍防御,因此粮草军械的补给也算充足。
靠着蔚州官署的犒劳,前军在蔚州城里勉强算过了年。但之后前军该如何行动却还没有定下来。
按李存颢的意思,刘仁恭看见晋军人马必然自缚前来请罪,因此要前军在蔚州城歇过了春节就要赶在刘仁恭投降前先去易州一带劫掠一番。
虽然不少人同样认为刘仁恭必然来降,但包括李存绍在内,大多数将士明显只想静静等待晋王大军到了后再说,并不想此时出城。一方面城外风雪远不如城里待着舒服,另一方面这些边地山区的州县都是些穷苦地方,实在也没甚么可以抢的。
李存绍是晋王之子,领着半数人马,军中威信又足够,当然可以完全不理会李存颢。但李存颢名义上毕竟是前军都指挥,李存绍也不好完全不听命于这个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年的“义兄”。
没想到还没过了春节,形势就发生了变化。
幽州传来消息,刘仁恭把河东使者连带着先前留在幽州的太原人士全都扣押了起来。不仅如此,刘仁恭还派遣次子刘守光和大将元行钦领兵一万向西进军,派长子刘守文前往卢龙各州召集军队,预计还能拿出三四万人马。
这就是赤裸裸的撕破脸皮决心要打了,刘仁恭摆明不妥协的态度让军中吃了一惊。而薛直、杨载和王定三人,则想起来李存绍先前说过的话,连称小太保神机妙算。
但李存颢却是慌了手脚,得到消息就急忙请李存绍过去议事。
李存绍的心情也完全轻松不起来。不仅因为战争近在眼前,更担心自己的第一仗就要输了。
“小太保,敌军人多势众,恐怕此时再出城去寻他麻烦颇是不智。”李存颢在屋里踱来踱去,绕的李存绍眼晕。
听了李存颢的话,李存绍心里更是一阵腹诽。当初是你非说什么去易州劫掠,现在军令已发,却因畏惧幽州军而不敢去,说的倒好像是我提议要去似的?
当下李存绍也站了起来,“义兄且稍安勿躁,军令已发却一动不动龟缩在城里,对士气很是不利。何况若是晋王听了你我畏战不前,晋王一怒,下场如何?”
李存颢一听李存绍提到李克用,登时站定了,面色发白。李存绍在一旁也是啧啧称奇,李克用的凶名看来不仅外人害怕,在自己人中间同样很有震慑力。可李存绍哪里清楚,这真怪不得李存颢恐惧,毕竟李克用这些年来,恐怕除了自己的亲儿子,即使是自己人,哪怕是那百战百胜勇猛无敌的李存孝不也说杀就杀了?正是这些敌人的、手下的滚滚人头,才成就了李克用的狠狠凶名。
“那依小太保之意,前军当如何?”李存颢彻底放下了姿态,向李存绍问道。
李存绍也被他问住了,刚才只不过是看他不惯,呛他一句。这下自己也只好低头思索起来。
“有此地地图吗?”突然李存绍抬头问道。
李存颢被他问的一愣,反应过来推开门探头朝外头大喊,“取地图来!”
不一会一个书办就取来了一张牛皮地图。地图显然被用了很久,很多字迹都以及模糊了,但好在山川河流和州城依稀还能辨识出来。李存绍将地图摊开在一旁的案上,找到蔚州和易州的位置,手指细细划过,突然一停。身边的李存颢见他停了手,也凑脑袋上去看。
大军要想从河东进攻卢龙,只能从蔚州起,走飞狐陉出太行山。飞狐陉一直是山西高原与华北平原间的关键要隘,也是河东通往山外的重要孔道。李存绍手指所停处正是飞狐陉上的最窄处——飞狐县城。
横距在东西陉道上的飞狐城,不如说是飞狐关更为合适。李存绍指着向李存颢道,“飞狐城是东去幽州极重要的隘口。若是被幽州军先夺了去,我军就不得不强攻险要,殊为不智。”
见李存颢点了点头,李存绍接着说:“前军缩在蔚州城,不如先去飞狐。纵使敌军目前势众,前军扼守飞狐一来可自保无虞,二来也可消磨幽州军士气。待晋王大军后至,我军再出飞狐,过了太行山,野战就是我军所长了。”
李存颢大喜,“小太保说的在理,明日前军就去飞狐”,然后又顿了一下,“不过如今粮草吃紧,既然退可守飞狐,不如小太保就趁幽州军还在路上,先去易州劫掠一番。反正不去也是留给幽州人马,不如我们先去代为征收。”
李存绍一听,似乎倒也有些道理。虽然比较危险,但自己都是骑兵,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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