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明日
鸳鹜山半山腰阵地,对准山口冲下来的巴人,十五斤炮正在猛轰。连日战事下,附近的鸟兽已经渐渐习惯这种巨大的轰鸣声,然而每一次炮响,密林深处仍会惊起一丛一丛的飞鸟。飞鸟受惊,巴人也受惊,前几日数次猛攻被火炮击溃后,他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没日没夜的袭扰,哪怕让楚军停下手中的事情戒备一次,也算达成了目的。
山坳不是一条直线,最少楚军现在面对的这条山坳有三个明显的拐角,一个就在山口,另两个则在山腰阵地前方大约一里处。大炮一轰击,巴人就躲入最下方这个拐角,这里是安全的地方。看着巴人老鼠一样缩了回去,阵地上有人开始大喊‘秦人败了、秦人败了’,此时陆蟜刚好赶到山下。
站在山脚后世被称为三岔村的地方(东西走向的山沟,加上上山的这条山坳,实为三岔,这是一块长宽约七八百米的平地),陆蟜和逯杲一起仰望鸳鹜山。两侧山顶与立足处的海拔落差在一千米左右,四千多米长的山坡坡度为百分之二十五,仰角大约十七度。
山峰高耸,山坳就显得相对平缓了,其坡度只有山峰的一半。坳内山沟也宽大,最少眼前这条有几十步的宽度。山坳里人来人往,诸人的头顶是出了‘秦人败了’的喊声,还有弥散在半空的灰白色硝烟,陆蟜似乎又闻到了攻城的味道。
“如何?此山险否?”大幕就设在三岔口,陆蟜和逯杲通报完正等着主将成通召见,没想到成通直接出帐来说话。两人神情一震,急急礼道:“见过将军。”
“免礼吧。”成通显得有些疲惫,夜袭不成楚秦两军都感觉到了鸳鹜山的重要。楚军紧急调来陆蟜的攻城旅,秦军也在调动精锐。昨日从山口冲下来的似乎还有负责秦宫安全的卫尉,双方曾经在咸阳交过手。
“又是你俩小竖子。”新蔡师率潘无命手掌重重拍在陆蟜和逯杲肩上,他在沮邑时曾与两人饮过酒,也知道陆蟜是来抢战功的。
“见过潘师率。”陆蟜和逯杲不在意潘无命喊自己竖子,笑着行礼。
“此战不拔,我军不得寸进,这、这……,咳咳,”潘无命是粗人,他前两句学着成通、庞暖的口气,说完那这两句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只能看着成通让成通说话。
成通并不想让潘无命没台阶下,很快就接口道:“召你前来为攻山又非为攻山。非为攻山是说攻城旅不必攻至山口……”
“不必攻至山口?”陆蟜和逯杲不解。攻城攻山都讲究一鼓作气,既然攻了,那就要攻到山口。“为何不必攻至山口?”逯杲问道。
“秦人在山口筑垒以守,你无法攻至山口。”成通道。“只能以火炮攻之,待四十五斤炮拖曳到山口近处方能击破秦军土垒,攻上山口。”
四十五斤炮陆蟜不知道,逯杲在作战司的时候亲自伺候过这种炮,那东西重量赶得上一部小型投石机。想到要把这么重的东西拉上山顶,他惊讶的张大嘴连连咂舌。
“非是要你等拖曳火炮上山,乃要你们攻至高处,再由封人浇筑混凝土大柱,用弗要马拖火炮上山。”成通说弗要马的时候,还顺带指了一下山脚的两台,这东西正在冒白汽。
“混凝土大柱?”陆蟜和逯杲错愕,全旅数千名士卒几百里赶来,就是为了保护封人施工的?
“然也。”说话之人已不是成通了,是炮卒之将罢敌溦,他打量着陆蟜和逯杲两人。让逯杲隐隐不舒服的是,他的目光只在自己脸上短暂停留便转到了陆蟜脸上。
“此乃是炮卒之将罢敌将军。”成通看着说话的罢敌溦,介绍了一下,两人连忙行礼。
“此乃是工兵之将公输将军。”幕府里的人全都出来了,成通接着介绍公输忌。“此乃昔年亲帅五国联军伐秦之赵国大将军临武君,而今是苍梧旅之旅率。”
“见过临武君。”陆蟜和逯杲再度行礼。
“此乃是封人峤。”最后介绍的是封人峤,他面目黝黑,眼睛非常年轻。
“攻城旅攻上山坳,便是要护着封人掘土筑柱。”庞暖也如罢敌溦那般,目光并不在逯杲脸上停留,而是注视着陆蟜。陆蟜是旅率,传闻此人数次抱着敌人摔下城墙,敌人坠地倒毙,他最多摔伤扭脚,几个月后又生龙活虎。
“下臣领命。”陆蟜对着成通等人揖道。
“沈顷之炮卒已在山上,你何时可战?”沈顷是炮营营长,之前一向与攻城旅配合。成通之所以这样问,那是等了三天的他不想再等了。他现在就想陆蟜攻上去,尽快将这个山口攻上来——武关道传来的消息,最多十数天就能修好栈道,大王很快要师出蓝田。
“明…日可也。”陆蟜‘明’字刚出口,逯杲便动了他一下,可他还是说了明日。
“要明日啊……”成通显得失望。
“今日不可?”一侧的庞暖也追问。楚军不是赵军,攻城也不是阵战。对于攻城,幕府一般只是说出具体要求,给一个大致时间,作战计划具体时间皆由受命的师率自己拟定。
“未知山口地势秦人设备,士卒疾来也未曾休息……”陆蟜仿佛没有看到成通的失望和庞暖的不悦,只说自己的考虑。“下臣今日勘察地势,夜间军议战法,明日可战。”
“便如此吧。”成通看了看山顶,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说完手随便一指,大意你自己看的意思,转身便回了幕府。他一走庞暖、潘无命等人也走,幕府外只剩下老搭档沈顷和封人峤。
“难也。”逯杲正想责怪陆蟜不会察言观色,沈顷却叹了一句,他走在前面领路上山,边走边道:“先看山势与秦人之设备吧。”
攻城和攻山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山坳还有几个拐角,这些拐角遮蔽了火力。对山坳出的敌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掩护作用。在陆蟜和逯杲看来,这等于是要攻下三座城池。每个拐角都是一座土城,敌人据角而守,炮兵根本无法支援作战。
这也是要抽调攻城旅的原因。楚军、越人久习矛阵,矛阵在这样起伏狭窄的地方不便展开,即便展开了,也会因山势错落无法成阵。巴人有矛卒也有剑盾卒,但他们阵法还不够纯熟,更擅长散斗而不是阵斗。只有攻城旅用惯了剑盾,善于在崎岖险要的地方作战。还有一个原因可能就是陆蟜了,他的军旗在山腰阵地被风吹起时,拐角处的敌人一阵波动。
“推山人?!”一些阆中巴人大声嚷嚷起来。他们没有驻守山口,考虑到山口下两个拐角并非要隘,蒙恬同意他们在此驻守,以迟滞楚军推进。
因袭齐人的习惯,军旗上的‘陸’字是商人的写法,左边立着一道波浪形的山峰,右边也立着一道波浪形的山峰,峰朝内而根向外,两道山峰间夹着‘坴’字的上半部。这就好象一个人立在两山之间,土字上面那短横是他的手臂,手臂向上高高斜举,似乎要推开两侧的山峰,下面那长横是他的大腿,大腿向两侧大张,连着下面的小腿,牢牢立于山间。
阆中巴人不认识夏文,对这幅图像最直接的理解就是推开大山的人。这没错,这正是华夏造字者的原意。陆是什么?陆就是山脚下的荒原。这些荒原也不平坦,需要人的活动将之填平,字意是说人们要在起伏不平的山下艰难开辟,才能获得一小片可以耕作的宝贵陆地。
军旗上的‘陸’字是两道山峰夹着一个人,甲骨文的写法是左侧一道波浪山峰,右侧一上一下两个人。这两者都是上古‘陸’字多种写法的体现,形状不同意思却完全相同。
作为老对手,巴人看到这面两山夹一人的军旗,立即明白是老对手到了。一个头领端着陆离镜跳在高处张望了一会,确定来的人是陆蟜又跳了下去。接着很快有人走出拐角挡住视线的区域,顺着山坳往山口处奔去。
“巴人知你至此,必有防备。为何今日不攻?”逯杲刚才就想劝陆蟜今日进攻,现在见敌人警觉,不由埋怨的一句。
“山势敌备皆不熟,士卒远来又疲惫……”陆蟜感觉到了对方的警觉。他当然也想今日进攻,打秦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有看过地形、没有休整士卒,他又怎么能率领他们上战场。
“拐角处必要立柱!”封人峤在一旁,整个攻城旅是为他服务的,他很自然的提出了要求。
“拐角处?”陆蟜和逯杲两人一同看向那两个地方。
“还有山口。”封人峤手往上指。“距山口百步最宜。”
“攻上去不难,难在……”逯杲没有实战,可他见识不少。“你立柱需时几何?”
“最少一日。”封人峤答道。“一日便可立柱,出地数寸,后掩埋之,七日后凝固可用。然七日后需再攻一次,彼时挖出大柱,将火炮拖至山口近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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