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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言和2


  后世胡乱学来的军事地理被熊荆发挥到了极致,他懂得这片土地的历史惯例,除了两次短暂的由南向北统一外(前一次34年后便被朱棣的燕军颠覆,后一次不过是名义上的统一,只维系了22年),余者都是由北向南完成了统一。楚国地处南方,要想回避这样的历史宿命,只能借助山川地理以阻挡秦军的攻势,不然唯有入海求生。

  但南北之间只有江淮、襄阳、巴蜀这一道最后防线,且巴蜀、襄阳早就在秦国手里,这条防线仅靠长江下游的江淮很难维系。建立汉江长江交汇处的武昌扼守长江中游或许有用,但江与山川不同,山川谁控制谁便得益,长江天险则是攻守双方共分,实实际不如山川险要。

  江淮防线一旦突破,南方能依靠的最后防线只剩下五岭,大庾岭是其中之一,剩下其他什么马田岭还是什么岭熊荆早就忘记了。想到这他猛站起身来,看到外面的夜色又只好重重坐下。

  “请大王起身更衣。”长姜烦人的声音每天早上都会在熊荆耳边响起,这让他想起小学时的早自习。“请大王起身更衣。”长姜又喊了一次,同时痛苦的看了身边的鼓人一眼——依照熊荆的王命,如果喊了两次还不起身,那鼓人就要击鼓了。

  ‘咚咚咚咚的的……’鼓声在正寝的帐篷里响起,芈璊闻声笑看着赵妃:“王弟又晚起了。”

  “大王勤勉。”赵妃安坐在蒻席上,脰人正安排着早膳。因不在堂室之内,有风的情况下生火并非易事,只有等木柴全都烧着了,火才不会被风吹灭。炊烟袅袅不久,铜鼎里的羹便开始沸腾,这时候半睁着熊猫眼的熊荆出现在若英宫的土台子上。

  “孩儿向母后问安。”熊荆迷迷糊糊的,对着赵妃顿首。

  “母后无恙,倒是大王……”儿子究竟是自己生的,还是寤生。赵妃心疼看着儿子。“大王政务当交给令尹,军务交给大司马……”

  “母后,他们不懂我能如何?”熊荆闭着眼睛喝羹,昨夜他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好,他们不懂。”赵妃不好再说什么,她只希望儿子多睡一会,哪怕是在早膳之时。

  “禀大王,国人半个时辰后至大廷,令尹让臣来禀告大王。”淖狡伤愈,重新做回左徒昭黍趋步上了若英宫的土台揖告。

  “不佞知矣。”熊荆起得晚了,吃饭闭着眼睛到现在饭都没有吃完。他睁开一只眼睛瞄了昭黍一眼,而后看向长姜,道:“纸上写的事情让大司马府速速行之。”

  “臣敬受命。”昭黍答应着,接过长姜手上的楚纸,又趋步下了台子。至大廷外见到淖狡,方道:“大王命大司马府速速行之。”

  “何事?”淖狡打开楚纸看了几下,只见抬头写着:沿湘水、赣水探查,构筑五岭防线之命。再细看下去良久都未曾说话,只等昭黍喊了他几句才回过神来。

  “大王何命?”昭黍不是令尹,他无权看大王写给大司马府的王命。

  “大王……”淖狡深吸了口气,朗笑道:“大王生而知之,欲在南海、雒越北面就险筑城,以阻秦人南下。”

  “南海?南海乃瘴疠之地。”昭黍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骇道:“大王是说我楚人要退至南海?!那越地,越地如何?”

  “秦人伐我,我若退至江东,必回击赵国也。”八十大军压境,然而淖狡心里对局势很清楚,秦国不可能越过长江继续攻伐楚国。“待赵国灭国,关东五国皆亡,方再伐我楚国。彼时秦人将渡大江与我苦战。江东唯越北可据险而守,洞庭、赣地本无险要,如今大王令大司马府探寻五岭,欲于五岭筑城而守,此大善也。”

  “那郢都立于何处?”昭氏封在越地,但是越地狭小。

  “自然是在越地,不可能立于南海。若秦人攻占上赣,越地海路可通南海。如此……”淖狡想到了那些北上勤王的小邦、部落首领,面有难色。大王说的五岭他隐约知道一些,这都是百越部族北上的一些小径。在此筑城扼守不难,可要让百越接纳楚民退至南海、雒越,那就有些难度了。南蛮们对土地山林极为珍视,两百余万楚民涌入南海、雒越,他们肯定会反对。

  淖狡脑子里不断想着该如何与南蛮商议这件事时,用完早膳的熊荆已至大廷。他一出茅门,大廷上玄端颤动,等候已久的朝臣、巫觋、天官、国人齐齐揖礼道:“臣见过大王。”

  “免礼。”熊荆喊完免礼分别对左廷、右廷、中廷揖礼。揖礼完毕他没有安坐,而是气愤道:“近日,国中群议纷纷,谣言遍市,言我楚国又要迁都。不佞今日明言之,秦国集结魏韩共八十万大军,欲再伐我……”

  “啊——”听得到的吸气声,在场绝大多数人第一次听到秦国将再伐自己的消息。八十万大军好似一记天雷,猛轰在他们的脑门上。

  “静!”国人惊骇之后立刻左右相问,傧者见此高喊安静。

  “敢问大王,”有人不顾礼仪而出列:“八十大军,此讯确否?”

  “此讯由知彼司探查,确信无疑。”熊荆拦住傧者,又指向身侧站在的勿畀我。国人有权知道军国大事,勿畀我和知彼司他们并不陌生。

  “敢问大王,我楚国、我楚国……”已经没有人恐慌迁都了,大家都恐慌秦军。又一个国人站起来,他大概的吓得结舌,愣是没有把问题说出来。

  “敢问令尹,八十万大军伐我,我楚国若之何?”终于有一个不结舌的国人,他只敢问令尹。

  “天佑大楚,我军必胜。”淖狡不作任何解释,他胡子一吹,就答八个字。

  “然,”熊荆开口道,“秦军以首级记功,大军过处,人畜无存,故而淮北西面之民需迁至淮南。王宫尽拆宫室,县邑、私邸尽拆屋宇皆是为此。商贾、庶民之家欲造舟楫可也,然舟楫湿木不可造,不然舟楫数年必坏,只能用干木。”

  随着熊荆的辟谣,大廷上激动的人群慢慢慢慢平静下来。熊荆说完后大廷上的人几乎全部跪倒,他们呼喊道:“大王宁拆宫室而救万民,仁也。”

  熊荆闻言讪笑,他从不以‘仁’作为自己的准则。

  “臣敢问大王,为何不与秦人言和?”有赞美的,也有质疑的,问话的是铚县之国人魏狄。

  “这话你应该去咸阳问秦王。”熊荆面无表情。旁边的人已告诉他此人是个墨者,他对墨者素无好感——如果对孟子那样的儒者是鄙视,那对墨者就是厌恶。只是此人能遴选成国人,又未被知己司捕获,自然有他的道理。

  “若大王能以臣子之礼向秦王上书请罪……”魏狄继续道。

  “无礼!”不待傧者训斥,魏狄身边的国人就已怒斥。

  “此秦谍也。”除了怒斥,还有愤恨的指责。魏狄站的位置立即空出一片,人人避而远之,只有数名宋地国人立在他身边。

  “让他说完。”甲士要上前时,熊荆拦住了他们。

  “谢大王。”魏狄有些惊讶熊荆的大度,宋地传闻郢都大王睚眦必报、杀人如麻。“臣以为大王与其尽拆宫室,迁民于淮南,便不如向秦王求和,如此攻伐可免,百姓亦可保全。”

  魏狄说完大廷上人人摇头,与秦国求和那是妄想。看看赵国,今年会盟,明年攻伐,秦国毫无信义可言,求和有何用?魏狄也清楚诸人的心思,自觉是为民请命的他再道:“臣闻秦人所求者乃大王一人耳,若大王可至咸阳……”

  “大胆!”大廷四周的甲士大喝,有几个已然拔道。

  熊荆再次拦住,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何秦人求不佞,不佞便要至咸阳?”

  “大王若至咸阳,万民可得保全也。”魏狄豁出去了,这种话其他人不敢说,他敢。

  “万民若不能自我保全,己之生寄于他人之死,救之何益?”熊荆终于明白魏狄的思路,并不奇葩,后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如此之万民,不配为我楚国之民,只配为我楚国之奴。即已是奴,主人何以要为奴人牺牲自己?

  秦人八十大军、百万大军伐我,可惧乎?奴人皆曰可惧,楚人或有忐忑,然阵战之时绝不惊慌。昔年殷人伐楚,先祖俱乎?昔年周人亦伐楚,先祖惧乎?不服周也!

  而今秦人还未一统天下,便两股战战,欲献他人而自存,卑贱之至,已可为奴。”

  身为大王未必要能言善辩,但诸人面前的大王受益于后世,思辨之细致令人叹为观止。魏狄当场被骂得面红耳赤,他实在想不到为万众而牺牲一人,如此高尚的行为怎么就变成‘卑贱之至’了。好在他尴尬不久就得到了解脱,一个大司马府的飞讯官疾跑而来,此人嘴里高喊道:“报大王,秦人遣使欲与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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