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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壑4


  “真逆风难以言说。”熊荆很自然的想起了一个词:伯努利流体原理。“顺风是风吹帆,帆推舟,真正的逆风并非如此。真逆风便好似……好似……”站在艉楼甲板上,看着舟侧飞翔鸣叫的海鸟,熊荆终于找到个例子,道:“就好似海鸟高飞。鸟翅展开,气流于翅上翅下掠过,上缓下急便会产生升力,将鸟翅托起。

  真逆风就是以帆做翅,不过鸟翅是横的,舟帆是竖的。舟帆只要以一定角度,像鸟翅那般对准风向,掠过舟帆两侧的风前缓后急,帆就能推动海舟前行。”

  “原来如此。”左右史听懂了,但只是听懂了。他们的目光在海鸟和主帆之间不断转换,似乎想找出鸟翅和主帆之间的相似之处。

  “此帆不可真逆风。”熊荆补充道。这时候艉楼甲板上站了几个旁听的航校二期生,熊荆不得不说的细一些。“帆有两种,一为横帆,二为纵帆。横帆似盾,方方正正;纵帆……”他指着三角形的后桅主帆。“这便是纵帆。”

  “横帆一般用于运货的海舟,或者长宽比小的海舟。此类海舟沉重,必要横帆才可推动。然横帆难以真逆风,学螃蟹横走又太慢,远航不如等待顺风,所以横帆海舟要等季风顺风才能航行,一年或许只可航行一次;纵帆用于长宽比大的海舟,海舟窄,装货少,纵帆可真逆风,一年四季任何时刻都可以航行。”

  “这横帆为何……为何不可真逆风?”右史看了看横帆,又看了纵帆,不解其意。

  “因为横帆转不过去。”熊荆指着桅杆上的前、后、侧支索道。“真逆风时,帆必须以一定角度对准风向,因这些绳索,挂帆的横桁无法转至合适的迎风角,因此不能真逆风。”

  “绳索?”桅杆上拴的全是绳索,一般人很难分清这有多少根绳,虽然所有的绳索只是一面帆、一根桅的简单叠加,可叠见多了就看不懂了。

  “可否去除这些绳索?”左史又问。绳索如蛛网,他的眼睛比右史锐利,也分不清这些绳索。

  “能。但舟上便只剩下一层帆,桅杆也矮,不然会被风刮断。舟楫近海可行,远海难行,因帆面太窄,推力太小,届时还是得顺风航向,无法逆风。”左史说的其实是中式帆。中式帆只有一层,正因为只有一层,帆的面积不够,推力也就不够。郑和下西洋是顺风航行,不是逆风航行,可中式帆是纵帆,八面来风皆可航,航行并非一定要等待季风。

  “原来帆也有所长短。”左史记言,轻松中的右史叹了一句。

  “海舟载货量,逆风而行,顺风而行,三者必要有所取舍。”与建造少司命级时不同,熊荆现在已经领悟到了帆船设计的精髓。“今年将下水可真逆风而行的横帆海舟,不过此横帆海舟载货量不及正常横帆海舟一半。”

  “不及一半?”右史诧异道。

  “然。”熊荆说的是今年就要下水的那艘飞剪实验船。同样是二十九米长的龙骨(舟长三十五米),一个造九米多宽的横帆船,一个造五米多宽的飞剪船,两者实际排水吨相差超过一半。横帆船有五百二十多吨,飞剪船还不到两百五十吨。

  龙骨是宝贵的,即便飞剪一年能航行两次也不划算。历史上飞剪运输的主要是茶叶,还是新茶。另外就是鴉片,两者都是重量轻、价值高的物品。熊荆现在还不确定到时应该贩卖些什么,丝绸、瓷器、还是茶叶、香料?仰或是钜铁、兵甲、纸张、甚至是水泥?

  他思考贸易货物时,代理舰长红牟正命人测速,计时的沙漏也开始计时。虽然航迹退定无法准确判断船位,可并非弃之不用,很多时候还是能作为船位推断的一个参考。

  帆装全满,顺风顺水的少司命号像一支离弦之箭从朱方邑乘风东去,速度快到两艘卒翼战舟敲起了建鼓,两百五十名欋手全力划桨才能在前面开道领航。其后的湘夫人号速度亦是不减,她与少司命号保持大概五链的距离。

  风帆在头顶呼呼作响,太阳已缓缓升起,阳光拨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尽是金色。尚在视野之中的大江两岸绿意昂扬,田野里忙碌的农人对这两艘全帆装东行入海的帆船吃惊的凝望,好奇的孩童则在岸上奔跑,可他们越跑越是落在后边。

  “就是这样。”熊荆脸上挂着微笑,他无比享受现在这种感觉。海舟上的水手和学员也在对岸欢呼雀跃。他们这次是真的要出海了,航向从未去过的大海深处。只有第一次出海的朱逐和他的随从很不安的抓着甲板上一个支撑,脸上尽是担忧,没有半点享受的感觉。

  “请大王查验航道。”负责领航的巫觋横拿着自己绘制的航道走了过来,他依照的是熊荆给的地图,航迹与熊荆自己绘制的并无不同。

  “知道为何如此吗?”已经是在艉楼之内,熊荆点头后准备向他说明原因。

  “大壑常年北行,本次出航顺南风、沿大壑而行,数日可达海岛。”巫觋横因为毕业成绩第一才安排在少司命号上,熊荆此前在课堂上说过大壑。

  “恩。”熊荆抓起一只水笔,蘸了墨水后重新画了一幅东亚海域草图。草图和地图一样无法准确显示纬度,但大致的位置是不错的。“切记!大壑以内的海流是如此旋转的,”熊荆画了一个逆时针方向,“大壑往北,到朝鲜与瀛洲之间又将分流,余流往西北进入渤海,又因沿岸流之故南下。风向冬夏交替,然海流亘古未变。”

  大王竟然教授新的东西,巫觋横满脸激动,一个劲的点头。

  熊荆还没说完,复又在纸上画出东洲,道:“大壑以外却是如此旋转的,”他这次画了一个顺时针方向。“去东洲随大壑到瀛洲南面,在北纬四十度处东转,然后一直沿着大壑东行,每年六月出航时最佳,此处是西风带,顺风到达东洲需六个月,很少超过七个月。

  返程则是顺东洲海岸南下,时间在一月底二月初,至北纬十二度左右后往西疾航。季风和洋流会把你吹回中洲,航程仅要三个月。然则你返回的地方是在这里,吕宋,你必须穿过这些岛屿继续往西才能回家。”

  十六世纪西班牙人乌尔达内塔,靠着丰厚的航海、洋流、季风知识,用了十年时间才琢磨出太平洋航路,如今却轻而易举的画在纸上。熊荆说完巫觋横小脸发白,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楚国急需三谷。”熊荆知道让一个未加冠的年轻人指引帆船横渡太平洋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是学生当中最优秀的,除了他外,其他人都要差一等。

  “迁民于江东,田亩皆是下田。下田即便是种粟,一小亩所产也不及一石半,种稻则不及八斗。一家五口种粟需一百五十亩方可度日,种稻倍之。东洲三谷其余两谷不提,红薯务必寻到带回。不然他日秦军再次伐楚,百姓……”

  “臣誓死带回三谷。”横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他郑重揖告,决心已定。

  “不必都带回。”熊荆嘱咐。“红薯产量最高,有红薯足以。你越早带回,各县邑就越早种下,高府的存粮就越足,百姓就越难挨饿。”

  “臣谨记。”横重重的点头。

  “有人之处便有三谷。”熊荆再次补充道。他也不清楚美洲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既然是农作物,那自然是去人多的地方找。“据说几百年前殷人曾东渡东洲,你到东洲后遇到的很可能是殷人。殷人常以外人祭祀神灵,见到殷人后,如何与之相处需要思量。”

  “唯。”殷人东渡的事情熊荆曾经讲过,横记得。

  “恩。”熊荆现在只是提前告知,见说得差不多了便把画下海图递给横,交代道:“牢记之后烧掉。”

  现在是三月,明年最迟六月起航,从北纬四十度航向东洲,六个月的航程,抵达东洲正好是年底。如果要在二月返航,那远洋舟队最多只有两个月时间寻找印第安人,寻找红薯。

  两个月……,茫茫东洲大陆,两个月时间显然不够,除非印第安人就住在海边。最理想的情况是在东洲呆上一年,用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寻找三谷,这么长的时间总能找到些东西。找到后返航,那将是在第三年的六、七月。

  第三年六、七月,三年时间秦国会干些什么?伐楚?伐赵?吞韩灭魏?

  前年退兵后,秦国收敛了自己的爪牙,就变得异常安静。韩国虽然在敖仓之战消耗了七、八万人,可韩国并未被秦国吞并,这样人畜无害的秦国让人很不习惯,总觉得不踏实。

  少司命号艉楼内,熊荆想着今后三年秦国会干些什么,却不知舟行后不久郢都又来了一封急讯,这次赵妃再也没有掩饰隐藏,因为整个郢都全知道了不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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