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病患

　　林老二本意是想要讽刺夏云初几句，最好是能将夏云初说得怕了，这才高兴。

　　可他实在没想到面前这小家伙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他，再没有了当初挨打时候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显得十分的冷静。这叫他突然生出一阵错觉来，好似在他面前蹲着查看病号的并不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娃，而当真就是个经验丰富的郎中先生一样。

　　这样的念头将林老二自己吓了一跳。

　　他赶紧摇了摇头，将这荒唐的念头从自己的脑袋里边赶了出去。他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情形，只见夏云初脖子上和面上裹着灰蒙蒙的一团什么东西，这时候正十分认真的低头看着那个病号的情形，不时还伸手去摸一摸对方的额角手腕一类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林老二这才省起夏云初方才回头的时候，面上就已经是蒙住了这么一圈灰蒙蒙的东西了的，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看得他心里边都有点儿不舒服的。

　　“……喂，你面上裹着那什么东西？”

　　林老二虽然不愿意叫夏云初高兴，却也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一句。

　　夏云初这时候正在专心的查看着面前病人的情况，听着后头有问，也没多想，随口便答了一句，“没什么，就裹了个衣裳，看看能不能挡一挡病气。”

　　“嗤，这就想要挡病气。”林老二对夏云初说的所有话都露出一股子不屑。

　　不过，他这话显然是又放到了空处。

　　夏云初这时候只顾着看那病号的情形，根本就没有搭理林老二的话，将林老二给气了个半死。

　　他总觉得面前这小家伙肯定是故意的。要不然，怎么自己方才问的话她就听见了，却偏偏不对这些挑衅的话做出任何回应来呢。

　　这么一想，林老二便觉得夏云初更加的可恶了起来。

　　夏云初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猜林老二现在的想法。她已经慢慢的皱起了眉头来。

　　“你觉得怎么样了，肚子难受吗？”夏云初小声地对着地上那病人问了一句。

　　对方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粘着湿哒哒的冷汗。被寒风一吹，整个人就抖得更厉害。他大概也是想要躲开那些不时就吹到他身上去的冷风，可在他躺倒的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避风的位置，因而他就只能是勉强在这地上打滚罢了。

　　他的神志好像已经不怎么清楚了，这时候虽然也听到了夏云初的问话，可也就仅仅只是发出了一声相当含糊的呻吟声，也不知道这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

　　而在他躺着的这个地方旁边，还有一小滩不知道是呕吐物还是排泄物的东西，就差没被他自己滚着沾到身上去了。

　　夏云初默默地地用砂泥将地上的那些脏东西掩盖了个干净，然后又蹲在了风口的位置。

　　那个躺在地上翻滚着小声呻吟的病人并不太像是得了什么瘟疫。在她看来，反倒像是得了痢疾一类的疾病，也就是俗称的拉肚子发烧。

　　这固然是叫她稍稍松了口气，可也还是有些疑惑一下子就浮在了心头上边。

　　林老二一直在旁边看着夏云初诊断那个病人。

　　刚开始的时候，林老二可是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在旁边瞧着的。

　　他也曾经听说了一些关于夏云初的传言。这后头的人其实并不如夏云初所想的那样，当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更谨慎一些，在面对着外人同那些军汉的时候，用一种更为沉默的方式来保护着自己，可他们其实也有着自己的方式，能够叫他们接触到前头的一些事情。

　　在这后阵里边，至少他们都知道夏云初曾经被那驼背老兵领着，一路就带到了前阵去。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到前边去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话，可曾经有不少人见过夏云初到那伤兵营帐里边去帮忙的。

　　这也就是当初那个督军没当真想着要找夏云初麻烦罢了。否则的话，他只要是随便找个人来问问，就可以知道那个在伤兵营帐里头帮忙的人到底是谁了。

　　相比起前阵的那些兵士，其实林老二他们这些在后阵帮忙做杂务的家伙更不愿意相信夏云初。

　　在最初的时候，夏云初是同他们一样的，甚至比他们都还有很多不如，就只是一个不起眼也不爱讲话的小娃子罢了。他们实在没办法相信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有什么能耐，更不愿意去相信，在他们中间竟然有着一个能够将他们远远抛开的人物。

　　可现在看着夏云初慢慢查看病号的模样，林老二却突然升起了一种心虚的感觉来。这种感觉相当的明显，叫他根本没办法忽略。

　　他虽然也是个不识字没上过学堂的，可他到底同猴儿不一样，好赖也曾经在外头跑过一段时日，见识了一些世面，勉强算是懂得外头是怎么个模样的。

　　在那些边远的村落当中，并没有什么愿意停留在村落里边做事的郎中先生，他们平日的生活里边，从来就不习惯有着这么些人的存在。所以他们对郎中的想法就是那样的单纯简单，根本就只是个仅存在于遥远概念里边的东西罢了。

　　林老二是确实见过郎中大夫的。

　　他以前也是个种地的，只是因为长得身强体壮的，平日在农闲的时候，就会跟着外头的那些人一块儿到镇上去做一些儿体力活当短工，也算是能够稍微挣点儿闲钱。

　　而在镇上的时候，他曾经见过那在镇上悬壶的郎中先生。

　　那时候他的村子还没有破败，他还有个安稳的地方呆着，可他还是觉得那郎中先生高高在上的，是他完全没办法仰望的存在。他见过那先生给人治病疗伤，看着就好似是天上的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叫他觉得又艳羡又好奇。

　　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先生了，可这时候在夏云初身上，他好像又重新找回了当初的那种感觉来，几乎要将他给吓一大跳。

　　“这小子……总不能当真懂这些东西吧？”林老二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想要问什么人，还是要问他自己的。

　　这话一下子就被冷风吹散了，化在空中，自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人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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