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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不敢(2)


  渴。

  正值盛夏,禁闭室里至少有40度。

  嘴巴像一口枯井,闫思弦使劲抿了几下,想挤出一点口水润润喉咙,失败了。

  臭。

  吃喝拉撒都在五平米见方的局促空间,空气里味道浓稠。鼻腔内的嗅觉细胞纷纷炸裂,以死摆脱煎熬。

  黑。

  空无一物的禁闭室,没有窗户,没有灯,唯一能算得上物件的,是一扇通往外界的防盗门。

  门上有个猫眼,白天能透出一丝微光。

  闫思弦躺在肮脏的地上,像一只被困在火柴盒里的蟑螂。

  他听到响声,有人打开了防盗门下方的方形小洞,送进来一杯水,以及一碗——不知是往米饭上浇了什么菜汤的饭。

  闫思弦抓起塑料勺,大口吃饭,几分钟后,连碗底的菜汤都被他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他小口小口地将水送进喉咙。

  水里有股漂白剂的味道,显然是直接从水管接的自来水。对闫思弦来说,这就是救命的甘露。他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攫取水分,很快一杯水就被瓜分干净。

  更渴了。

  一刻钟后,杯碗被收走,门上的小洞关闭,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恍惚能听到门外教官们的对话。

  “什么情况?闷蛋一个?”

  “就是啊,我也纳闷儿……”敲打饭盆的声音响起,“就这猪食,进来的哪个不得绝食几顿?他倒好,次次都吃得一粒米不剩。”

  “留意着点,别是警察混进来摸咱们底的吧?”这句话压低了声音,闫思弦听得并不真切。

  “切,一个毛头小子,再说了,天塌下来校长扛着,咱们怕啥?”

  教官们大概是不想让被关禁闭的学生听到他们说话,很快没了声音。

  ……

  闫思弦重新躺下,他的手边是白灰墙,墙上被他用指甲抠出了七条凹痕。

  这是他关禁闭的第七天,闫思弦估算了一下,身体脱水,他还能再忍一天,顶多两天。

  好在,墙上的凹痕由七道变成九道时,门终于开了。

  门是突然打开的,眼睛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凉水已经兜头浇了下来。

  水!

  闫思弦顾不得许多,拼命往嘴里灌水。干裂的嘴唇崩开数道伤口,鲜血直流,却让他觉得无比畅快。

  一名教官上前来扒他的衣服,不断咒骂:

  “猪猡!”

  “脏狗!”

  没什么比让一个人赤身裸体更能击垮自尊的了,闫思弦在一本心理学书籍上读到过这一理论,击垮然后重塑,旧时疯人院常用的手段。

  另一名教官手执一截软水管,粗暴地冲他浇水,仿佛冲洗的是一辆车、一把农具、一件脏衣服。

  闫思弦拼命搓洗身上的皮肤!下次能把自己洗干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洗着洗着,他听到了对门的动静。

  闫思弦循声瞄了一眼,一个赤裸的背影,高,所以显得很瘦,但能看出来,很结实。

  也是今天出禁闭室吗?……那他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被关了多久?——或许比自己还要久。

  闫思弦不敢多看,因为眼中所见与自己的不堪和羞耻如出一辙。

  少年却回头看向了他,冲他一笑,娃娃脸笑出了酒窝,头发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仿佛隔海跨山的两人瞬间近在咫尺。闫思弦低头,他来这里寻找真相,不需要交朋友。

  ……

  纵然天热,凉水长时间冲洗依然让闫思弦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他开始瑟瑟发抖,教官终于停了水,丢给他一身校服。

  “穿上。”说话的正是收钱和卡的山羊胡,“你被分到二班了,穿好带你过去。”

  闫思弦知道,山羊胡就快要单独来找他了。

  不出所料,第一堂下课铃声刚响,闫思弦就被山羊胡叫了出去。

  什么情况?新来的犯事儿了?同学们不敢说话,只是同情加探究地目送闫思弦出教室。

  “耍我是吧?”山羊胡声音虽低,却恶狠狠的。

  “怎,怎么了?”

  山羊胡亮出手机备忘录里的六位数字。

  “密码错误,咋回事儿?!”

  “哎哎哎,我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太紧张了。”

  山羊胡脸色稍缓,将手机递给闫思弦,“再弄错你小子等着。”

  闫思弦接过手机,透过窗户向教室看了一眼。

  教室里的同学也正好奇地看着他。

  教官怎么会……把手机递给新来的了?没看错吧?

  学校严禁使用通讯设备,教官不对学生拳打脚踢,他们就烧高香了,哪儿还敢奢望用一用教官的手机。

  这人什么来头?

  闫思弦接过手机,六位数字反反复复写了删删了写,在同学们看来,他正拿着教官的手机发消息——还发了半天。

  见山羊胡耗光了耐心,闫思弦便道:“让我想想,想想啊,这卡开完就没用过,密码我有点拿不准。”

  一想到卡里上万的钱,山羊胡压下怒火,又给自己充值了一点耐心。

  磨磨蹭蹭直到快要上课了,闫思弦终于敲定了六位数,将手机还给山羊胡。

  “你有谱没谱?”山羊胡问道。

  “有有有,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应该?”

  上课铃声响起,闫思弦拔腿就往教室跑,山羊胡没办法,只能先离开。

  背诵《大学》,老师宣布下课前抽查,学生们噤若寒蝉,显然抽查不合格是有惩罚的。

  闫思弦正闭目背书——是真背,他可不想受罪——胳膊肘却被同桌碰了碰。

  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其貌不扬,瘦瘦小小,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

  闫思弦睁眼,盯着书,目不斜视道:“干嘛?”

  小眼镜也盯着书。学校不允许学生之间交流说话。一旦交谈被发现,就是关禁闭。

  “哎,你认识那教官?”

  “一亲戚。”闫思弦含糊道。

  小眼镜唏嘘,“那还把你送这儿来?你们家人真够狠的。”

  “没办法,把我爸卡刷爆了,只能来这儿躲几天,等我爸气消了,就回家。”

  好像什么时候回家是闫思弦说了算似的。

  小眼镜的眼睛一亮,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那那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闫思弦心中一喜,鱼上钩了!

  在变态的规矩下,他贸然去跟人打听消息,别人恐怕避之不及,他只好放出鱼饵,等鱼上钩。

  这鱼饵,正是他给山羊胡的银行卡。

  闫思弦不在乎钱,他也并不需要收买教官得到照顾,他只是需要在恰当的时候“用一用”教官的手机,以造成“这小子跟教官关系非比寻常”的假象,有利于打探消息。

  显然,闫思弦的办法奏效了。

  “看你的书,别看我。”闫思弦提醒小眼镜。

  小眼镜立马转回了视线。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你出去了能不能给我爷爷打个电话,把这儿的情况跟老头儿说说。”

  “爷爷?”

  “嗯,老头儿最疼我了,只有他跟我爸妈闹,我才能出去。”

  闫思弦心中了然,没急着答应,而是先问道:“你进来多久了?”

  “都一学期了!他们还想再给我续一学期!”小眼镜愤愤不平地握紧了拳头,“我已经尽力往好里表现了,可他们……”

  一学期?够久了!

  闫思弦打断小眼镜的倾诉,“那你见没见过一个叫张雅兰的女生?她也被送进来过。”

  小眼镜思索片刻道:“可能见过吧……对不上名字,这儿的人……都不太熟。”

  “她16岁,一米六多,头发……大概这么长,”闫思弦一边比划一边描述:“瘦瘦的,长得很好看,眼睛大大的,一笑起来有酒窝。”

  “不会吧……”

  “怎么了?你见过她?”

  “我听说——只是听说的啊——隔壁一班有个长得挺好看女生死了……”

  闫思弦的心骤然缩紧,“怎么死的?”

  这回,换小眼镜提醒闫思弦:“喂喂喂看着你的书啊,老师发现了!”

  闫思弦收回视线,心乱如麻。

  待老师不再关注两人,小眼镜继续道:“就是有一天,校长和教官急急忙忙把一班的一个女生往外送——应该是往医院送吧,后来……那女生就再没来过学校。

  有人说她死了,被教官打死什么的,不过这些都是谣传。”

  沉默了一会儿,闫思弦又问道:“谣传?你知不知道能从哪儿打听到确切消息?”

  “倒是有个人,你可以问问,这事儿最开始就是她嚷嚷的,不过她这个人吧……”小眼镜踌躇。

  “怎么?”

  “电傻了。”

  “电傻了?电击?”

  小眼镜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得感谢她,就是因为把她给电傻了,学校害怕再出事儿,现在不太敢用电击了,不然你一来可不是关小黑屋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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