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封长津(六):陆客
“何以见得?”我拿起桌上那包烟,自己也点上一颗。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危险是与金钱划等号的,若无极凶,何来重赏?”哨子身边烟雾萦绕,他本就沧桑的面孔,更若仙风道骨。
“哼哼~”我撇着嘴,看了眼四周众人,“我看他们已经身处幻想乡里了,估计已经想着回来以后怎么享受呢!”
“不过这些人也别无选择,他们这一干人,本就劣迹斑斑。有几个不是刨人家祖坟的王八蛋?现在被人家抓了把柄,也算是罪有应得!”哨子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不经世事的少年,在他坐在这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没有退路。
“欸?”我纳闷的看着哨子,“你让他们抓住什么小辫子了?”
“哈哈~”他冲我一笑,“我哪会有什么把柄让他们抓啊,我是被四爷请来的!黄道玄学、下地摸金,我是无所不能,如此厚重的大礼,怎么能少了我的份!”
“呵呵!”我忍不住笑了笑,原来哨子也是个无宝不到的主儿。金钱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我都有点理解那些贪官污吏了。毕竟能用钱买到的快乐,能用钱挽回的尊严,实在是太多了!
“咚!咚!咚!”
寸头男再次敲了敲桌子,满堂的喧哗也随之而熄。
“老将军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们了。晚上老将军设宴,给诸位接风送行!”寸头男说完,缓缓搀扶起老将军,慢慢的走出格子门。
看着元老和他的随从渐渐撤离,我们一干人总算是放下了惶恐不安的心。我松了一口气,刚想拿起一块儿茶点吃,马四连那个王八蛋却又说话了。
只见他使劲儿拍了拍桌子,用他奸险的嗓音说道:“几位,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名不虚传!如果你们有哪位想打起退堂鼓,那最好现在就把话说明,等真去了朝鲜,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台下众人低声议论了一阵,纷纷表示不会离开,因为就算不想要金银珠宝,那家里人的安危也不能不顾!
“好!”马四连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今晚几位吃好喝好,明天一早,咱们就上路!”
我在底下算是听明白了,闹了半天马四连才是最大的受益者!那老将军和寸头男从始至终没提起过一句何时出发的话,可马四连却早已一清二楚,这不就明摆着是受命而来吗?
我起身抖了抖衣服:“晚上我就不去了,即将远行,家里还有好多事需要安置,你们替我和四爷说一声。”
“好!”胖子答应的挺痛快,却酸溜溜的吐出一句:“还是我们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好!”
我离开了马四连的铺子,马不停蹄的走回了家里,看了看我的小铺子,真不知此行一别,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它。
“嗷~”
小蠢狗在门外跑闹,看我回来,立马直窜过来。我一下抱住了窜上来的小狗子,拍了拍蹭在他身上的灰尘。
我抱着狗,推开了铺子大门,却瞬间眼前一懵!因为在铺子里早已等着一位“贵客”,就是那位党国老将军!
他坐在沙发上,神态自若的喝着龙井茶,与李离不时交谈几句。
汪良见我回来,立即迎上来:“岁城,你回来了!我们来客人了,他还准备买走一件东西!”
“是吗?”我将小蠢狗递给汪良,紧走两步,来到了办公桌前。
“你回来了?”李离匆匆起身,“既然当家的回来了,我们这些女人也该上去了。你们慢慢谈,需要添茶,只管叫我。”
我点了点头,李离便拉着汪良走上了二楼。
我坐回我的位子,上面还温存着李离的体香。我接连确认了几次,我面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毫无疑问就是那位老将军。
“老将军,您还有什么事需要交代吗?”
“没有,没有。”老将军扭了扭头,“我此番前来,是为了见见老朋友,也顺便拿回点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模糊,在听他说话的时候,我的目光甚至不敢离开他的眼睛。
“老朋友?”我有些疑惑,因为我家里都是些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有跟他谈上朋友的人。
“就是刚刚,与我聊天的那位。”
“李离?!”我恍然大悟,好像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老将军慢慢的点了点头:“她还是没变呀,我仿佛回到了当年。只可惜人依旧,物已非。”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有些不安,开始不由自主的怀疑这个老头子的动机。
“哈哈~”老将军轻声笑了笑,“我还能有什么目的,来拿回我的东西,再送回来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本就疑惑的我,更加犯迷糊了。我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他那儿?!
“拿去吧。”他缓缓拿起身边的一件长棍形物体,这东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我起身接过那东西,拿在手上略带着些分量:“这是?”
“打开,自己看吧。”老将军端起茶杯,自顾自的继续喝茶,好像并不打算为我解释其中的渊源。
我缓缓剥开尘封已久的外衣,一股灰尘的味道瞬间涌进我的鼻腔。
“咳!”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一抹黑色的木质杖身,展露在我面前,上面还隐隐刻着红色花纹。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映在我的脑海。我连忙拉扯开整片旧帆布,这隐藏在黑暗中,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竟是我在意识朦胧之中,见到的那雕琢着赤龙的黑色拐杖!
“这是!”我惊讶的神色,不受控制的尽数写在脸上。
“怎么?有点印象?!”老将军的声音忽然突转高亢,就连吐字的声线也跟着清晰。
“我好像...在哪见过!”就在这一刹那,我的掌心突然一阵刺痛!
我强行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悄悄低头一看,那几乎已经被我忘却的时钟形印记,竟然又出现在了我的掌心!
老将军慢慢放下茶杯,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这是汪精政上将的第三条腿!”
我在心中一颤,汪精政!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儿时,听我爷爷提起来过,但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
“怎么?不知道他是谁吗?”老将军目光透着寒意,好像早就看破了我的心思一样。
我拼命在脑海搜索着这个名字的源头,忽然,我灵光一闪!我的祖爷爷,好像就叫做汪精政!
我小心翼翼的搬了把椅子,坐在老将军的身前:“这是我祖爷爷的拐杖!”
老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是啊,一晃都快过去一个世纪了,可这支拐杖还是那么气吞山河!”
“您的随从呢,怎么没跟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回家时的状况,别说车了,就连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寻见老友,还需要护卫吗?”他笑眯眯的看了看我,指了指楼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啊。”
我想了想李离的身份,又想了想那天在朦胧之中,看到的诡异景象:“我们相识不过一天,您就带来了这么厚重的大礼,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这好办。”老将军的目光,看向我数月前挂在门口的那副《牧童放牛图》,“那幅画,算是我的旧识了,你开个价吧。”
“哦?”我不解的看了看那幅画,它挂在店门的侧面儿已经有些时日了,我甚至都遗忘了它的存在,“您知道这画的来历?我这儿从古到今什么年岁的物件儿都有,您别是上了年纪,看走了眼。回头再诬告我一个蒙骗老人,我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老将军端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口:“这幅画,出自民国十八年,源自一位衰落皇室之手。此画论画工,论意境,论色泽,自然比不上大家之手。但它唯独有一样特别之处!”
“什么?”听了老将军的一番见教,我对这幅画的渊源竟不知不觉的萌生起好奇之意。
“你看到那头目光炯炯有神的老水牛了吗?”老将军放下茶杯,神色忽然凝重了许多,“你仔细看看!”
我往亮光处瞥了瞥,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只见那水牛的眼下竟湿润了不少,活像刚流过眼泪!
“最近湿气太重,受潮了?”
“不!”老将军瞪大了眼睛看向我,“牛是一种非常具有灵性的动物,只有在生离死别的时候,才会流下一行眼泪。这幅画,就是以垂死老牛的眼泪,混着劣质颜料,绘制而成!”
我越听越入神,不敢轻易打断。
老将军见我聚精会神,便继续说:“古有传闻,人只要滴上牛的眼泪,就能看见鬼。而这幅画本身就是由牛泪制成,因此,这画上老牛,见人默不作声,遇鬼则坦然落泪!”
“啊?”我不可思议的看着老将军,“您怕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若真如你所说,它遇鬼落泪,这画挂在我这儿数月,纹丝不动,唯独您老来此,它却悄然流泪。难不成,您不是......?”
“哼哼~”老将军似乎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垂着头笑了笑,“后生,你猜猜我高龄几许呀?”
“八十多岁?”
“呵呵!”老将军清了清嗓子,“再过上二年,老夫就整好一百岁了!”
“啊?!”我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您老人家都九十多岁了?!”
他点了点头:“也许,你们家老人从没跟你提起过,其实,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你祖爷爷的手下做事!”
我震惊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想不到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竟与我有这么深的渊源!
“像我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东西,身边自然不缺黑白无常,只要我一死,它们也好带着我下地府交差!”老将军说完,便自嘲似的哈哈大笑。
我连忙起身,摘下那幅画:“老将军,您本是前辈。咱们之间,不谈钱。既然您需要,我就将此画送给您了。”
“旧情归旧情,咱们之间无需过多的交集,而且用不了几年,我也就该迈进棺材了。”老将军接过画,神情突发伤感,“不要让我死了,还要托着阳间债啊!”
老将军从身上摸索出了一张支票,淡淡的放在沙发上,甚至没打算听我的客套。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这样的老人来说,钱已经是一种无用的数字,而不是生命的所有了。
我坐回椅子上:“能容我多问一句吗?”
老将军点点头。
“请问,既然这幅画的来历、用途,都不是十分的光彩,那您为什么想要这个东西呢?”
“因为害怕呀。”老将军淡淡的微笑,“最近,我老听着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找了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我怕不是什么冤魂小鬼,来寻替身了吧!”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呀!既然手里有钱,那就吃好喝好,安度晚年!不要疑神疑鬼,瞎操个心!”我简单的客套了几句,也算是我这儿重孙辈儿该说的吧。
“我老是梦见我弟弟,梦见他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不断的对我喊着‘哥哥,哥哥,你怎么这么狠心’!”老将军越说越离奇,越说越入迷,“我自知对不起他,是他的冤魂,来向我索命了吧......”
“您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您弟弟是什么人,那是党国栋梁,忠义礼孝样样皆备!他孝顺您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老将军的脸色渐渐好转,他缓缓的抓住了我的手:“汪家后生,你可真像你祖爷爷呀!要是我也有个孙子该多好呀!”
“哎,哎!那以后我就是您孙子!”我连忙握住老人家的手,“咱们大陆、台湾本是一家,只要您健健康康,我一定帮您排忧解难!”
“好,好!”老将军抚摸着我的手,神情渐渐得以平静。
我与老将军闲聊了许久,可我再三询问,他也不愿告诉我,他的姓名。半个世纪前,蒋中正失去大陆,带领国民党残军退守台湾,随行国军抱着一年备战,两年反攻的决心,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头发白了,眼睛花了,蒋委员长走了,也没能等到再次踏上乡土的那一天。
一九九五年,本着“九二共识”的政治基础,反台独、海峡两岸同属一个中国。大陆与台湾和平发展,怀着乡愁的花甲老人,终于尝到了故土的柿子,望见了儿时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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