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自缚 (壹)
当少年人回到家中时已是隔日的清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摔了多少次,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得以支撑到家中的。
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每日到后山的锻炼打熬出的身体,也许是温泉旁的那些牛耳草,也许只是他一夜里脑子里不停的在回响着秃额汉子的咒骂与习武少年们对自己的毒打。
可最重要的还是母亲失望的眼神,那种带有细微希望却又被绝大多数的绝望替代的几近疯狂的眼神。
每一次每一天,当母亲流露出那样的眼神时,他都毫无办法,只能周而复始的再一次拖累着自己疲惫的身心全力以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但他宁愿这一刻早些来!
敲开家门时,少年的母亲与弟弟均被眼前的他吓了一大跳,少年浑身已冻的好似冰铁,手肘膝头一片血肉模糊,几乎是爬着回到家里的。弟弟赶忙将他抱进屋里,而少年也随之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耳畔隐约听到一些声音,他想试着将眼睛睁开,却不料只刚张开眼帘,便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暴,天旋地转,难过的几要吐了出来。
“哎,怎么连这一点事都做不好,竟跌成这样!我是妇人不好抛头露面,你又小,你哥哥却这么不中用,只换回这一点米,再过一天连最后一点都要吃完了,该怎么办才好?”
弟弟的声音响起道:“母亲大人,不要这么说,大哥这一身伤我看多半是教人打的,可恨那些恶人竟这么心狠,将大哥打成这样,一连昏睡了三天都没能醒过来!”
“就是这样我才怨你哥哥不懂事,我们是什么身份,就算遇上一些不讲理的人,也只该趋避才是。
他却自降了身份与人欧斗,又是一个人在外自然要吃亏的,他已经来往山下这么多次了,却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到最后却害的你受累挨饿!”
弟弟似乎也为母亲的过分偏爱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稍后才道:“我不碍事的,家里的米虽然不多了,可积年的红枣还有不少。
还有那些黄精,仔细对付的话,就是再撑上五六日也没有问题。母亲大人,我……,我想明天还是改由我下山……。”
不料他话音未落,妇人却已惊慌的尖叫道:“不可以!下山买米是你大哥的事,你绝对不得到山下去!”
弟弟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大哥能下山,我就不可以!”
可妇人已经开始哀哀哭了起来,这一来立时让弟弟着了慌,再也不敢提下山的事,只得上前安慰妇人。
而妇人却一再的提及自己当日怀生幼子的辛苦与养大他二人的艰难,不过一刻,母子二人已抱头哭成了一团。
少年人耳听得弟弟与母亲抱头痛哭,身体不知道涌出了一股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喉头如被堵了一粒坚硬无比的铁核桃,涨的自己厉害,偏又咽不下吐不出。
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是无济于事,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只是逆来顺受的任那铁核桃堵在胸前。
“哎!都是打战引起的,不然的话,早就来接我们了,到那时,你就完全不同了。”妇人抚摸着幼子的发际,喃喃自语道。
“母亲大人,您刚才说了些什么?”弟弟不禁惊奇道。可答案却是妇人又一次的以泪洗面,弟弟只得再一次停止了自己的疑问。
当少年再度苏醒时,他却是被几乎是尖叫似的笑声吵醒的,那是母亲的笑声,记忆中他从不曾见过母亲欢笑过,更别说是这样的狂笑。
但这样的疯狂少年人又似乎很熟悉,就如同母亲常常当着自己的面悲泣那样的熟悉。
可很快,母亲就发现了长子从睡梦中惊醒,她有太多的喜悦需要顷诉,哪怕只是自己的大儿子!
“盼儿,你快来看,这位先生是打南方来接我们的,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你弟弟也要飞黄腾达,妈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屋里的老者听了妇人的言语,赶忙道:“奴才董四平位卑职小,不也劳动夫人称老奴‘先生’!”
说话间,老人看了一眼少年,似乎为少年虚弱的身体颇为关心,这是少年人长久以来很少见到的温和的眼神。
母亲从不会这样对待他,即使是在自己生病的时候,而弟弟天真烂漫,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疾苦,也没有这样的眼神。只这一眼,就让少年对老人很有好感。
“快!盼儿,你快起来,你弟弟一大早就出去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快给我把他找回来,告诉他自南方来了一位董……董管事,赶快把这天大的喜讯早一点告诉他!”
少年人闻声,心里嗝噔一声,可还是想也没想就翻身下了床,但连着五天没有下地的他早已虚弱不堪,脚刚触及地面,身体却已瘫软着往地下倒去。
见少年要摔倒,妇人眼神却是一黯,不禁一阵失望。
一阵清风吹过,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的少年却被老人一把扶稳在怀里,一面将少年放回床上,一面又为他盖好了被子,道:“小少爷病的厉害,还是在床上多多休息,迎接小王爷的事还是由老奴去做的好!”
不想妇人听了这话,却有些害怕道:“哪不行,董管事您还是在这里多坐一会儿的好,这山里很险峻,平常我两个儿子跑惯了的,您才到这里好多地理不熟,小心危险!”
老人笑了笑道:“回夫人的话,董四平年纪虽老,腿脚倒还灵便,蒙王爷恩典,又赐了防身秘术,虽然比不上行走天下的侠士,可山中虎狼一类的猛兽还不得老奴的身。”
可老人并不知道妇人并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害怕老人离开自己,她苦苦等了十三年,到今日才得偿心愿,心里的狂喜是谁也不能领会的。
董四平在她眼前多待一刻这样的喜悦便会多出一分,要是老人转眼离开,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妇人都是难以忍受的。在妇人的要求下,董四平只得留了下来,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日头也已逐渐偏西,早过了午饭的时间,妇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董四平终于忍耐不住坚决要求自己去接小王爷,这一次妇人再也没有拒绝,只是白着脸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上的少年心里越来越害怕,本来昏沉沉的意识也逐渐变的清晰起来,可随着头脑的清醒,少年的担心也跟着加重。
他害怕弟弟不是去枣林锻炼身体而是去了后山……,想到这里少年人再也不敢往下去想,他只能希望自己的一切的忧虑都是多余的。
可耳畔响起的母亲越来越低沉的喘息声,却又让少年人不能平静,虽然他极力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昏睡,但他已经能想像的出,母亲的目光此刻一定一如既往的那样空洞那样的忧怨。
夕阳西下,小屋内静的可怕,静的几乎能听到母子二人剧烈的心跳声。
随着木门被慢慢轻轻地开启,少年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从床上跳起。眼前的董四平面如死灰,而他话里抱着的弟弟的脸色却比老人白的还要可怕。
轰的一声,少年人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只隐约看着自己的母亲冲了出去,自董四平怀里抢过了早已冰冷的尸体,老人极力欲解释些什么,可也只能张大了口,一个字也说不来。
最可怕是事发生了,少年恐惧的只想去死!弟弟死了,母亲一切希望毁灭了,那接下来呢?自己该怎么办?
他无法想像木屋里只有自己和母亲两个人,没有弟弟的陪伴,母亲那最后一点的温柔与和善也将消失不见,那怕那样的温柔从来不是给自己的。
自己从此以后都要淹没在那绝望的眼神中吗?想到这里,少年人瑟瑟发抖,恐惧已令他无力再思考。
可忽然间,母亲一个诡异的动作又将少年人惊醒,妇人竟一头跪倒在老人的面前,哀求着什么,而老人更是惊慌失措,极力地摆着手,摇着头不能够答应。
少年的意识又一次恢复了过来,昏乱之中,他听明白了母亲的要求,看着母亲极力辩白比划着自己,而董四平却从一再地摇首拒绝。
到最后渐渐沉默,少年人心上非但没有一丝喜悦,悲凉与绝望却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一次甚至比先前还要让自己难过,让自己觉得冰冷。
“我不愿意!”
角落里,已被疾病折磨的骨瘦如柴的少年人,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几个字。
声音虽不大,可却如惊雷一样的撞入正在拼尽全力挣论的另两个人的耳朵里,同一时间,二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
而妇人面孔更是震惊到了扭曲的地步。她先是沉默了一阵,似乎没能理解自己大儿子话里的意思,可稍顷,泪水便夺框而出,再度哭叫着冲向了自己的长子,控诉似的问他为什么?
而那一刹那,少年人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苍鹰捕捉的猎物,自己没有丝毫能力躲避,可这一次又与以往不同,他已不再想躲避,该来的总要来,他只是决定了准备迎接该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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