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令人惊叹的学生
“是这样，我之前看了初赛的一些镜头片段和部分听写题目，感觉我们这边的出题和测试方向有些偏离原本的意义。”苏钺也没客气，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其实我们这档节目，最在意的是还原书写本身，而不是去考察学生或者参赛者的记忆力，所追求的是汉字之美，而不是生僻。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生僻字、极不常见常用的字词占的比重太高，就完全失去了这档节目的意义。就像高考试题，原则就是能够在考察基础的情况下，对被考察者进行合理的分层，允许出现极少部分的难题，但还是以基础为主。第二个方面，要考虑时代的发展和语言文字本身的变革，一味求‘古’就失掉了汉语语言进化的意义。第三，一定要考虑和生活以及现代网络语言的联系。我们许多的文字，其原意和现代普遍使用的意义是有区别的，要引导人们去了解古意，但也要让观众明白如何正确使用今意，同时又能正视网络发展给汉语带来的又一轮新的变化。”
“苏先生提到的问题确实存在，而且我们也已经注意到了。”慕橙光点了点头，肯定了苏钺的意见，继而又苦笑道：“实际上最开始我们设计的听写题目并不像后来那般生僻，最起码生僻字、生僻词占比不像后来那么严重。您看到的听写题目是我们不得已添加进去的。”
“哦？”苏钺挑了挑眉毛，“我不太理解慕总监所说的，‘不得已’是什么意思？”
“小陈，你去把《汉字听写大会》的三个题库取过来。”慕橙光没有回答苏钺的问题，而是对候在一边的陈晨吩咐道。
陈晨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拿回来三本A4纸装订的册子。
“这是我们在初赛的过程中使用的不同的三套题库。”慕橙光把三本册子递接过来，拍着封面道，“所有的题目都在里面，初赛选拔的时候用电脑抽取不同的题目组成一份测试卷。这是最开始使用的一套。”说着，他把一本最厚的递给了苏钺。
苏钺接过来翻了翻，发现里面涉及到的基本上都是常用字，听写的方式也非常简单，就是给出一个字或者是词，然后朗读现代汉语大词典中标注的含义。如果用来测试普通学生识字书写的能力的话，完全不成问题，但如果用在《中华汉字听写大会》这样的选拔中，就有些太简单了。
“在使用过几次后发现，这套题库过于简单，许多学生都能拿到满分的成绩，完全失去了筛选的作用，不得已之下，我们制作了第二套题库。”慕橙光又把第二本册子递了过来。
这次的题目就非常符合苏钺的预期。常用字有，相对不常用但阅读中常见的汉字或词语也有；容易读错的字词有，容易混用的词语也有。像是囫囵、尴尬、僭越、招赘这样的词语很符合苏钺的想法。再困难一些的，就像裂罅、啁啾、耄耋、大纛这样的词语也很有代表性。这样的一套题目就很符合节目的定位，苏钺搞不清楚为何齐鲁卫视还要弄出一套更困难的题目来，如果说、、焱这样的汉字随着年轻父母取名个性化的原因慢慢为人所熟知之外，像是隳、这样的汉字恐怕一辈子也用不到一回，却偏偏出现在这一册最薄的题库里面，这是什么原因呢？
苏钺用探寻地目光看着慕橙光。
“唉，有时候你不得不敬佩老师灌输知识的能力，也不得不佩服学生学习的本事。”慕橙光开口道。
经过慕橙光的解释，苏钺才明白第三本题库出现的原因。
因为《中华汉字听写大会》是由齐鲁卫视制作的，初赛的地点一开始自然也是选择了齐鲁省本地的中小学，从近到远一路铺展下去。一开始的时候还没遇到太大的问题，可是随着话题慢慢传开，参与初赛的学校也从受邀变成了主动加入。为了能让自己学校的学生在初赛中取得良好的成绩，各个学校的领导和老师煞费苦心，纷纷选拔自己学校的优秀学生进行突击训练，背下《新华字典》只是开始，背下《现代汉语大词典》勉强及格，当《康熙字典》和《说文解字》也成为传言中节目的指导教材的时候，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而齐鲁又是传统的考试大省，应试教育的经验非常丰富，第二份题库已经不足以应对这帮学生了。而当初赛的选拔范围扩散到齐鲁周边的时候，新加入的省份包括冀北、豫州、苏省……这些省份和齐鲁一样，都有非常深厚的应试教育传统，学生的本事和齐鲁的学生相比也不遑多让，再加上多少从齐鲁的同行这边听到了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节目组不得不“顺应现实”，真的将那些生僻的、诘屈聱牙的东西加入了题库之中。而苏钺看到的，却恰恰是这些省份的初赛的录像他以为这几个人口大省的初赛会更加有代表性，却忽略了整体的因素。
“我们也试过，这第三份的题库如果放到西北、西南这些经济和教育相对比较落后的地区，完全没有任何的效果，绝大多数的学生处于一头雾水不知所云的状态，甚至是京城、沪市、粤省这些地区，也更适合第二套的题库。”慕橙光补充道。
苏钺听得无语至极。背下《现代汉语大词典》！！！这是要逆天啊！！！苏钺相信慕橙光的这话应该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全背下来的应该没有，但把它当成教材来读的应该不在少数。原本还以为加大考题难度是齐鲁卫视的人自作主张，要给这档制作简单的节目增加一些复杂的东西，没想到人家也是没办法，不得已才做出的选择。
“现在更大的问题是，从这里可以看出极度的不均衡。我们没办法综合出一套能够适应全部参赛者的题目来进行考核。”慕橙光道，“如果分片区，就失去了节目名字的意义，不决出一个全国冠军恐怕不管是参赛者还是观众乃至我们节目组本身都会有意见。可是如果真搞全国总决赛，苏总觉得最后的冠军会有多大的含金量？是不是真能符合我们节目最初策划的本意？”
慕橙光的这话一说，苏钺真感觉有些悲喜交加的味道。喜的是慕橙光真正去思考了节目面对的问题，并且认真考虑了解决的办法并且没有忘记节目一开始策划和制作的初衷，自己策划的节目被人这样认真的对待。在经过央视合作的波折后，像齐鲁卫视这样对于苏钺而言自然是值得庆幸甚至是高兴的事情。而悲的是，明明是一个非常好的创意和一档非常好的节目，却偏偏被人生生带歪了节奏，还没地儿说理去！
这种事情能怨谁？怨那些靠着猜测和揣摩押题的老师？恐怕怨不着，他们的本意是好的，而且苏钺相信这些指导老师肯定也为此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和汗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学生能有一个出头的机会，这个机会可能不会涉及中考高考，但如果拱手让人肯定心不甘情不愿。那么怨学生？恐怕也怨不着。苏钺能想象得到面对《现代汉语大词典》这样的大部头欲哭无泪的学生的模样，他们所做的无非是遵从老师的指导，为自己也为学校的荣誉而努力。
现在的问题不是去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想办法把这档节目赶紧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面来。苏钺想了想，仔细回忆了自己曾经看过的另一个世界的相似的几档节目，又翻了翻手头的题库，心头有了大致的方向。又考虑了一下措辞，才开口对慕橙光道：“我的意见，复赛乃至决赛题库的主干部分，还是以第二套题库为主。”
慕橙光点了点头，这套题库也是他最满意的一套，只是如果用这一套的话，他都能想象得到最后参加半决赛、决赛的队伍是来自于哪些省份。这和内定有什么区别？
“不过我觉得，出题的方式应该改一下。”苏钺道，“我看了一下题库里面的题目，过于单一了，仅仅采用释义这种方式，很容易让参赛者陷入到之前你说的那种怪圈中。我的想法是，可以引入一些中小学生课外阅读的东西，用含有这些词语的原文进行出题。另外，也可以用近义词、反义词的形式。说白了，我们应该尽量避开考察记忆力这个方式，而是用考验理解能力的方式进行选拔和竞赛。”
慕橙光微微点头，也觉得之前的出题方式过于单一了。
“除此之外还应该考验一下参赛者对于社会热议话题的掌握能力。我们常说世事洞明皆学问。对于中小学生来讲，课外的积累应该作为课堂学习的有力补充。出题的时候使用的原文原句也不应该圈定在课本和教育部门罗列的那些课外必读读物上面。没有列入其中但有深刻意义和价值的文章、作品也应该出现在题目里面。除此之外，你像青蒿素、疟疾这样的生物学医学名词，离子、粒子这样容易混淆的物理学名词，脂肪、酯化反应这样的化学名词都可以加入到题目中来，这些东西可不是背词典就能掌握的，需要良好的积累和日常生活中的理解。不仅仅考察了参赛者的汉字书写能力，还能反应参赛者的理解能力和课外知识的掌握能力。”苏钺边想边说道。
“这些建议好！”慕橙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既考虑到书写的考察，又考虑到知识来源的评价，我们会认真做出更改。”慕橙光仔细思考了苏钺的建议，觉得完全可以通过出题手法的改变避免之前出现的问题，而且用这样的手段可以把观众的注意力也吸引到文学名著、时政要闻以及科学普及的层面上来，完全把这档节目拔高了一个层次。
“另外，这个题库里面涉及到的字词必须严格把关，有些词汇有多种写法，可能在词典工具书中罗列其中之一，但民间使用的时候普遍混用，这种异体字我们一定要做好把关，不仅仅是判断选手是不是书写正确，还应该在嘉宾辨析和评价的时候给出分析和理由，尽量避免后续的纷争。”苏钺又道。他还记得当年有一家杂志专门从节目中揪住来一个不算是大问题的问题。
“这个你放心。”慕橙光道，“从一开始我们就在这方面做出了努力，出题者中有几位是《现代汉语大词典》的修订组成员，相信应该不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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