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章 虎威渐衰蛇化蛟
温朔微皱眉打量着郭盛华。
其实此次在派出所里达成调解,他根本没见到郭盛华,只是由警察给双方带话,简单谈拢了条件便是了。所以,和马有城一样,温朔也是第一次见到郭盛华。
此人颇有凌盛之气,不像是能轻易受辱之辈。
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听闻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赶到朔远网吧,登门致歉……
由此可见,马有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实力啊?!
“哦,之前你派来的那个人,说话不太中听,所以我随口说了几句气话。”马有城微笑着,略带歉意地摆了摆手,道:“我听说过你,为人做事很爽利,这次你能第一时间赶过来致歉,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行啦,等那个叫张坚的小子出来后,你把他摁住别再闹事,咱们这一页就算掀过去了,怎么样?”
“我只能说,尽力。”郭盛华不卑不亢地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上前放到了桌上,退回去说道:“其实,张坚这次的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先前来的那个王汉新,请张坚闯出来的祸事。我之所以插手这件事,本意是出于好心帮张坚一把,让王汉新拿赔偿,也是理所应当。但我着实没想到,马老板您出面了……这是一万元现金,算我的赔礼。至于张坚出来以后,我会劝他,但,在马老板您的面前,我必须实话实说,不一定能劝得住那小子。虽然这几年他一直跟我混,但,我养他是因为当刀子挺好用,事实上,我不会和这种人走得太近,更不会愚蠢到真和这类人称兄道弟讲情义。”
温朔本来已经舒展开的额头,再次皱紧,瞄了眼神情淡然的马有城。
刚才郭盛华进门致歉,马有城一笑而过,郭盛华再放下钱时,温朔还禁不住在心里感慨世事奇妙,多有不如意,多有不公平——当很多在寻常人看来极其复杂、为难的事情,个别人却能三言两语轻松解决时,就愈显奇妙、不公平了。
譬如林波这次的遭遇。
本来在林波和温朔的想法中,总会再有那么三、两次或大或小、明枪暗箭的冲突,所以心里还揣着紧张,咬牙切齿地发狠,却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发起主动进攻,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见招拆招时,登门拜访而来的马有城,却几句话就把事情摆平了。
可郭盛华放下钱后说出的这番话,却让温朔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也印证了马有城的自知之明:
他这条曾经的地头蛇,终究不是一条龙,一头蛟,在京城这潭深水中的影响力正在快速消退。
所以才会有郭盛华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这番令人无可挑剔的话。
以往,温朔很喜欢讲道理。
但今天,他发现其实很多时候讲道理……真不如自己拎起木凳噼里啪啦一顿乱砸。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更多时候能讲道理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敢于拎起木凳噼里啪啦一顿乱砸——譬如在大街上语重心长善心大作教育张坚,没有木凳,没有乱砸,又怎么能和张坚这号人讲道理,蝎子又怎么能听他讲道理?
那一尾带着剧毒的钩子,早就甩进胖子白花花的嫩-肉里了。
马有城神色祥和,面带微笑,看着同样微笑着,神情淡然的郭盛华,点点头说道:“我很为难啊。”
“我其实,也挺无辜的。”郭盛华苦笑。
啪!
一声脆响。
两个装斯文的人,一个虎老雄风犹在,能咆哮山林,一个蛟潜平湖蓄力,敢翻江倒海,却被胖子重重放下茶杯的动静,给搅散了心思中的试探和较劲,愕然看向胖子。
“行啦二位,你们无冤无仇的别为了这件事闹出点儿什么情绪来,回头见了面多难堪啊?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儿和郭总没关系,和马老师你也没关系。”温朔嘿嘿笑着把那一万块钱揣进兜里,道:“所以,您二位看戏就好。”
马有城怔了下,微笑点头。
郭盛华心里打了个寒颤,但神色不变,微笑道:“我向马老板做保证,绝对不会再插手此事。”
马有城捏起茶杯品茶。
“再见。”郭盛华见状也不生气,道了声别,转身离去。
走出朔远网吧,坐上了那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之后,郭盛华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然被冷汗浸湿了,但心里面,却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和比他高出一个阶层的圈子里的人,正面硬碰一记。
但今天,自己碰了!
而且,只吃了一点小亏而已。
对于马有城来说,却是吃了大亏——因为他先前的话说得太满了,所以综合来讲,这突如其来的一次交锋,是郭盛华赢了。
其实来之前,郭盛华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如果马有城态度极为强硬的话,他绝对会唾面自干。因为他很清楚,纵然随着时光飞逝社会变迁,马有城那个所谓的高干子弟圈子,雄厚庞大的背-景势力,不再会如当年那般能肆意地呼风唤雨,但,虎老雄风在,仍然不是他郭盛华这种在改革大潮中崛起的草莽枭雄能匹敌的。
可是风风雨雨拼打多年,到了如今这般社会地位,谁又能甘心受马有城那样带着羞辱般的欺凌话语?
所以,郭盛华咬着牙硬顶了一记。
万幸成功了。
不过王汉新和张坚,与朔远网吧之间的事情……郭盛华是断然不会去理会了。
也,不会在张坚从拘留所出来后,去劝说什么。
能硬顶马有城,从这件事里脱身,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正如刚才那胖子老板所言:“看戏就好。”
天色渐晚。
朔远网吧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温朔重新烧了一壶水,更换了茶叶,等待着水开,看着神情淡然的马有城,笑道:“我最佩服你们这样的人物,甭管心里有多恼恨,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就连心灵的窗户中,都透不出丝毫的火星。但我压根儿不相信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什么狗屁的风轻云淡不屑与什么什么人一般见识,以免自降身份。我只相信能容忍,能喜怒不形于色,能八风不动,实际上心里面已经想出了千八百种狠毒的报复手段。当然,会不会付诸于实际行动,那得另说了,聪明人主要还是得考虑是赚是赔,怎么做最有利于自己。这和胆量勇气的大小无关,只和聪明与否有关。”
马有城愣了愣,苦笑道:“真人面前果然做不得假,好吧,我心里很不痛快。”
“但也只能忍了。”温朔撇撇嘴,道:“你八成还因为没能完全帮到我而内疚,也觉得在我面前丢了份儿。其实完全不用这么想,因为我这人最讲道理了,人家郭盛华和你无冤无仇的,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也没仗势欺人,凭什么就得被你恐吓威胁?这叫仗势欺人,咱理亏啊。所以,你把心放宽了就好。”
马有城怎么也没想到,温朔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番……很讲道理的话。
细细想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郭盛华敢于挑衅他的余威,说到底还是人家有理,泥捏的人儿还有三分血性呢,更何况郭盛华好歹也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这次轻易服了软,传出去了那多丢脸?
“以前……不需要讲道理的。”马有城有些怀念,又有些自责般地感慨道。
“所以您之前也说,自己以前挺浑的。”
“对对对。”马有城洒然一笑,转念道:“你刚才说让我们看戏,打算怎么做?”
温朔正色道:“当然是讲道理啊。”
“怎么讲?”马有城诧异道:“等那个绰号叫蝎子的张坚,从拘留所出来后,去找他讲道理?”
“是啊。”
“这种人……”
“哎哟,这一聊天把饭点都给忘了。”温朔起身说道:“走走走,西门涮锅,我请客。”
马有城当即起身笑道:“我去叫老杨,一起吧。”
“成。”
……
温朔当然愿意讲道理解决问题,而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地痞流氓,就起坛作法祸害人,那也忒小题大做了——就好像投资一百万,却挣了一百块钱,还不如存银行吃利息呢。
这和修行时书符作法,是两个概念。
因为动用玄法做事,就必然会承担相应的风险,没有足够利益的话,吝啬的胖子宁愿用拳头。
当然,他更希望那个绰号蝎子的家伙,如绝大多数人一样,撞了南墙后,就学个乖认栽,转而去找软柿子啃上几口以消心头之恨。但温朔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少数心理极端的人物,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而是咬牙切齿地拿着锤子砸墙,拿着铁锹挖墙角,势要将南墙推倒跨过去,或者,撞死在南墙上!
比如东云那个被判了无期的白红升,撞死在南墙上了;比如京大校园里的杨景斌,跨过了南墙;又比如自己个别情况下……
温朔为曾被自己暴打,也曾被自己苦口婆心当众教导过的张坚祈祷:
上天保佑那只小虫虫,别钻牛角尖。
否则老子这么柔弱胆小,肯定赔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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