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理想现实羊肉汤
大叔没有说话，静静听着男人抱怨。
男人和他的妻子的恋爱是从高中一年级开始的，懵懵懂懂的初恋是建立在学校小卖部那剩下的一只面包，和两只同时伸向面包的手上。
男人说他是中考后来到那家学校的，他不是很喜欢食堂做的饭，所以常去学校的小卖部买面包充饥。小卖部有一种豆沙面包的味道他特别喜欢，后来几乎每天都会去买，只不过小卖部的存货不多，总要早些去才能买得到。有一天中午老师拖堂，买面包的时候货架上只剩下一只了，刚想着好幸运还剩一个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和他一样伸向了货架上的面包。他转过头去看，是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出于绅士精神，他把面包让给了女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一面之缘，他开启了长达十五年的恋爱。这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
他对妻子的第一印象是声音特别好听，当天那女孩儿对他说了谢谢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是收音机音悦台播放晚安音乐主持人的声音，只是短短的一句道谢让他的骨头都听酥了。然后第二天，他再去买面包时，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她拿着两个相同的面包站在小卖部门口像是在等人，看他走近了，就把手里多余的面包给了他，说是昨天的谢礼。就这样，两颗年轻的心因为一只小小的豆沙面包碰在一起了。
高中时期的恋爱很单纯，恋爱的理由很简单，可能只是因为喜欢同一个味道的面包引申出了其他同样的喜好。而学生时期恋爱被阻拦的理由也很简单——两人并不匹配的学习成绩。
男人的学习成绩很不错，是学校尖子班的重要培养对象。但是女孩子那时候的学习成绩确是马马虎虎很一般，发挥不好的时候也会变成吊车尾。那时候没有人看好他们的感情，老师每天都在棒打鸳鸯，勒令两人赶快分手。尤其是找女孩儿谈话让她不要耽误男生的成绩。
男人说他老婆是个倔脾气，在被班主任屡次以成绩为名让女孩子与男孩子分开时，他未来的老婆终于爆发了。她生气地站在两人的班主任面前大声发誓：“我会和他一起上名校。”
“这么多年了，我依旧记得我老婆在高中的时候在老师办公室说出那句话的场景。”男人说不自觉地弯了眼睛，“那是所有人都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女孩儿一时的心血来潮。”
“但是应该不只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吧。”大叔缓缓地说道，像是早就猜到了结局一样。
“嗯。”男人点点头同意了大叔的说法，“她真的开始认真学习，她说她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我的身旁。之后我们两个人的约会全变成了自习课。在那学期的期末之前，虽然看上去是我们两个明目张胆地在校园里当着老师的面谈恋爱，但事实上我们两个每天就是泡在自习室里做卷子。在学校约会在自习室或图书馆，放学之后也是去快餐店讨论今天做的习题。她的基础确实有些差，补习起来非常吃力，但是却并不灰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那时候我看到她连很容易的题目都会做错，真的担心过她是不是在老师面前说了大话。她却笑着和我说没有关系，一定可以赶上我的进度的。但是在她立下雄心壮志后的那个期末考试，她的成绩依旧很糟糕，最嘲讽的就是她还退步了好多名。考完试的时候她和我说因为背的东西很多，脑子里什么也记不住了。”
“因为太着急了吧？”大叔小声地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叔又补充道：“我看过我家闺女高中时候的书，历史地理政治，那么多的内容，光看我就打了哈欠。更不要说去背诵了，段时间想要清楚地记忆实在是太难了。”
男人也露出赞同的表情，不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老婆和我一样都是学理科的，她记不住的的是公式。”
“这样啊。”大叔尴尬地笑了笑，“公式的话也是很容易搞混的。”
男人点头说他老婆基础非常不好，数学甚至是只能考十几分的基础，所以他也一度很头疼，很绝望，他想让女孩儿去找老师认个错，然后两人继续地下恋情。但是女孩儿坚决不同意，她说收回承诺是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她是怎么也不会屈服认输的。”
“很要强啊。”大叔赞叹道。
“对，黑是完全相反的性格。那时的我就是个懦夫。说是为了帮她保住面子，实际上是为了摆脱老师每天唐僧一般地劝说着让我和女友分手。说实话，那时候我这边的曾经动摇过，想着和女友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对我有坏处。那时候女友只是每天都会对我笑着说'感觉今天我离你的名次又近了一些，我想很快我就能追上你了。”
我心中开始佩服起女孩儿的天然来，傻乎乎地执着着相信自己可以成功，完全就像是个单纯的小孩子一样。
听着男的反复叫自己懦夫，大叔出言阻止好心安慰他‘没有关系’：“那时候你也很慌张啊，即使是现在的成年人也会被各种各样好面子的事情牵制，更何况当时你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呢？人是很难做到随心所欲的。”
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大叔的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那时候我对周围人的话总是深信不疑，并且开始怀疑这一段感情的正确性，我那时根本没有保护恋情的念头，总是在思考自己的得失。而那时的她则是继续日复一日的刻苦练习，想要和我一样上重点班。”
大叔和我都在认真地听着男子的故事，我还因此为那个后来成为他老婆的女孩子担心着。而男人则继续沉陷在他对爱情的回忆中：“不过她还是真的很坚强呢，而且很善解人意。她发觉了我的冷淡，问我是不是因为她学习的原因让我感到了困扰。那时候虽然我想承认，但是还是碍于营造自己是个毫不在意外人看法的形象而否认了她的推测，而她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竟然就相信了我的话，和我承诺下一次考试一定会考出好成绩。”
“很坚强也很执着。”大叔评价道，“不过下一次考试还是没有考好吧？”
男人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了大叔，磕磕巴巴地问大叔怎么知道。
“毕竟我也是有一个上过高中的女儿啊。”大叔苦笑着说着。“高中的课程有多难我也是深有体会的。我书读的不多，连字儿也不认识多少，偶尔女儿生病去不了学校，我连功课都无法帮忙辅导，都是靠女儿自己一个人努力。高二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女儿总是生病请假，耽误了不少功课，本来还算是中等的成绩一下子就变成了年级的后几名，那段时间她是非常的着急，拼命做题但收效甚微，一直在排名的末位徘徊。后来她每天去补习班，熬夜到凌晨才睡觉，早上又早起继续背书，这样不要命的复习了半年才回到了原来的成绩。所以高中想要提高成绩会经历一个非常艰辛的过程，想要说提高就提高实在是天方夜谭。”大叔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男人不由得同意了：“对啊，是个很痛苦的过程，所幸的是她用自己的毅力熬过来了。那时候连我都不禁肃然起敬。她在经历过一场场名次倒数的考试后，在听了近两年的冷嘲热讽后，终于在高三开学的时候走进了和我一样的重点班，我们成为了同班同学，就像她曾经向班主任说过的那样，她打定了主意要和我一样考进好的学校。那些曾在她桌子上写过脏话，骂她不自量力的同学也都为她鼓起了掌，为她加油打气。虽然老师偶尔还会劝我们分手，但是理由也不再是两人悬殊太大的成绩了。她不退缩，为了梦想努力的样子连老师都被感动了。她一直都是这样，不会退缩，努力，执着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努力就会换来很大的收获。”大叔看着男人因为陷入回忆露出的又苦涩又幸福的表情。
男人点点头：“她用两年每天4个小时的睡眠，换来了几乎所有人的尊重与祝福。高三一年的努力过后，她从吊车尾靠近了和我一座城市的非常有名的师范学校。”
“没有在一所学校？”大叔好奇地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很骄傲：“不在一所学校并不是因为她没有考好，相反她的高考成绩非常不错，她之所以选另外一所学校是因为她在付出中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她想当老师，她想鼓励孩子们找到梦想。'因为我从很靠后的位置进步到了现在的地方，我知道这过程有多艰难，有多让人绝望。所以我想做一名老师，可以让那些曾经和我一样无助的学生得到帮助。如果以后遇到了和我一样因为学习不好的孩子，或者努力得不到回报的孩子，总想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只是鼓励和相信，也不想让那些孩子孤军奋战。因为曾经不被所有人看好，所以才能更好地体会到处在绝望中的孩子的心情，要对他们说总会有收获的，想要鼓励他们不要放弃。’所以她去了我所在的哪所城市的最好的示范学校，学习教书育人的本领。”
听着他妻子的奋斗史，我便想了我小学时课外班的英语老师，对只背下一个单词的人却依旧做了鼓励。
男人继续说着他恋爱的经历，两人在同一座城市学习。大学毕业正好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七年，两个人决定毕业就结婚，中间没有发生劈腿一类的狗血经历，两人就是相互依赖着度过了七年，七年也不是没有吵过架，但是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分手，对他们来说这段感情永远是不能割舍的。她付出了太多，而男人更不可能辜负她的付出。但是就是在毕业之前的一个月，两人遇到了来自成年人恋爱的难题——未来的选择。男人收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他的未婚妻则被本校保研，未来会回到家乡教书。两人即将两地相隔，异地恋是对恋情的最大考验。
“我曾劝她和我一起去国外留学，然后去找更好的工作。但是她却坚决不同意，她说当老师是她觉得这辈子要干的最重要的事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抱着小时候幼稚的助人为乐的想法，她却第一次责备起了我的自私。她说我自私地再安排着她的事情，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他说我好面子，才想让她靠留学镀金找一份更体面的工作。”说到这里，男人有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无名指曾经戴戒指的地方，“她这样责备我，我真的是哑口无言，找不到半分反驳的理由，因为我觉得比起理想，我更希望她选择更优质的生活。她说我不尊重两人的感情，我被说的有些心烦就说是为了她好，为了这段感情更稳定。可是那时她听到我这么说却哭了，哭的非常伤心，她说我根本没有在乎过两人的感情，她说我在乎的只是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很给我长面子。无论是当初反抗老师的百般阻挠，还是努力跟随在我身边，都是他一个人在努力前行，我只是变现出了不在乎，甚至顺其自然地态度，甚至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都吝啬给予口头鼓励。她说这么多年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满头大汗地朝我跑过来，却从来没有哪怕上前一步给她一个拥抱。她说她累了，她说她给我的爱已经快要灯枯油尽了。看着她失望的表情，听着她说不想要等我的话，我突然感到了害怕，那时候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真的没有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做出过什么，我只是等着拉她的手，然后享受着她对我的爱和崇拜。那么多年，我一直活在她的崇拜里而不自知，我觉得在她那里我是被需要的，被爱，却忘了爱也是需要等价付出，不能有半点含糊的。可是这一点我发现的太晚了，她已经停在原地，被我的冷漠伤透了心，她准备离开我了。”
大叔看向了男人的无名指：“可是最后她还是等你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在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那是因为一个混蛋一样吓唬她来着。”男人突然猛然间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吓了我和大叔一跳。大叔伸过手想要拦住他，但是他却停手了，然后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我不想和她分手，于是威胁她如果分手我就要做极端的事情。在意识到我只有在她那里才能被需要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放手了。所以我去找到了她，然后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撕了。那时候我在赌，赌她根本狠不下心来和我分手，所幸的是我赌赢了。她不知道我撕的那一份是用来骗她的影印版，当时她还不心疼地责备我在做什么。‘明明那么努力得到的offer，怎么亲手毁了呢？’当时她看着满地的碎纸哭的可厉害了，可是我却安心了，我知道她最终还是会心软的，她还是不会离开我的，她帮我粘好了录取通知书然后含泪送我上了飞机，离开前她答应等我，并且提前和我领了结婚证件。她同意了我自私地要去国外读书的计划，独守空房，但是一想到她会等我，我的高兴盖过了原本心里对她的愧疚。我觉得在这场爱情中最终是我赢了。”
大叔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男人继续喝这啤酒，大叔则是点起了烟：“你以为你真赢了么？你以为你老婆不知道你的小把戏？她只是狠不下心来让你伤心，也害怕你真的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所以才最终顺了你的心意，给你个台阶儿下。但你能体会到她心里的难过与欲望么？被爱人玩弄于股掌失之中，只想要别人爱她，却从未考虑他人心情，他被你的自私伤透了心。”大叔停了一下，“如果我女儿还活着，要是带回来你这样的男人，我会替她先打死你的。你知道你在践踏一个女孩儿对这段关系付出的所有努力和对你付出的所有心意么？你所谓的试探不过就是自私地想要把她绑在你身边，因为不值一文的你只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价值。”大叔说话的音量高了起来，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男人似乎像是在等着大叔这样骂他一样，不住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
大叔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把烟盒甩到了桌子上。男人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烟：“我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但是我真的不能离开她。”
“你利用了她的善良，我想她之所以答应在你留学前结婚为你独守空房，是因为她害怕她说出自己决定的时候，你会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吧。毕竟她不愿意你客死他乡，所以最终她也是再考虑你的心情。她说的没错，你们的感情一直是她在单方维系。但是这种单方面的维持消耗掉了她对你，对这段感情的所有信心，她想要你把她当做爱人，但是你却把她当成了佣人。”
听着大叔的剖析，男人没有再说话，既没有为自己辩驳，也没有对大叔的表示同意。
饭厅里，大叔和男人一直在喝酒抽烟，大叔的烟抽完了，男人的就喝完了。男人用酒瓶子敲了敲桌子：“所以在我回来后不久后，看透了我的她选择了和我离婚。她说她想要去一所二流高中教书，帮助那里的孩子考上理想的大学。她说她知道我不会同意她的决定，所以背着我去递了简历，问我有没有和她一起离开这座城市的打算。我没有同意，当然我也不同意她去做这么不理智没前途的事情所以她递来了离婚协议书，祝我前程似锦。”
“你签了？”大叔问他。
男人点了点头：“虽然在这里也不算工作顺利，但是回家乡会让人看了笑话。而且我不认为她在做对的决定。”
“我也不知道她的决定是好是坏，但是我知道去二流学校帮助孩子们提高成绩是她在践行她的亲身经历。”
男人愣了一下：“为什么您会和她说一样的话？”
大叔指了指心脏和太阳穴：“因为这里和这里都听到了她的话。”
男人看着大叔的动作，摇了摇头：“你们都太理想主义了。”
“可是当老师，帮助处在迷茫时期的孩子就是她的理想啊。”
男人掐灭了烟没有说话。
大叔看着他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对当老师这样执着？”
男人看着大叔：“是不是因为被嘲笑惨了？”
大叔却在听到他的回答时狠狠拍了桌子：“混蛋。”
男人被大叔吓得哆嗦了一下。
大叔的声音里透着失望与绝望：“才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你再去回想一下你们的恋爱经历，她是在怀念你们最初的爱情。在学校里，可以看到和你们年少时期一样心思单纯的孩子，看着他们就永远不会忘掉那个把自己最喜欢吃的面包让给她的男孩子，就永远不会忘掉虽然总是困惑却没有想要松开握紧她的手的男孩子，就永远不会忘掉你们两个曾经那么坦诚地相爱过。她是在全心全意地爱着你，用她的方式保护着她和你的爱情。她想要炫耀的不是突飞猛进的成绩，而是因为爱而变得坚定，充满信心的真心。”
男人被大叔的话触动到了，他看着自己卸下戒指的无名指，但是却突然哭笑起来：“但是现在知道了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带着离婚协议和戒指离开了。”
“难道你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只能靠一纸婚约和戒指维系么？”大叔鄙夷地冷笑了起来，“如果弥补，你也该为你们之间的爱情做些什么了吧？啊？从来都不会付出的自私的小子。”
男人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站起身朝大叔鞠了一躬：“谢谢您，我知道了。”
接着男人放下饭钱，看了一眼手表，转身跑向了门口。到大门处男人听了下来，他转过身对大叔笑着说道：“今天的炖羊肉很好吃，汤的味道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在学校门口我们放学做习题的那家快餐厅里羊肉汤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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