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杯中回忆与悔意
我回想着那些关于新闻社的不堪的经历，出了负罪感以外，我更是觉得那时候如果我能更早地发现他们的意图，能更早的注意到那些我忽略的消息，是不是那些发生在大叔女儿身上的悲剧就可以被阻止呢？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和冯警官说起了当时的情况。
因为新闻社得到了关注，抱着能成为学校第一大社的野心，社长决定以追踪报道城外校区凶杀案为噱头让所有人都关注到新闻社的动态。当然他的提议一出就遭到了一部分社员的反对，我也是那个时候做出了退社的决定。那时候我还是太过幼稚，以为因自己报道了参赛女生让新闻社出了次风头自己就成了了不起的人物，但事实上因为树大招风反而抢了社长和几个算是新闻社骨干的风头，所以早就想要把我从新闻社剔除。我自己主动提出要推出新闻社的这一‘威胁’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他们顺水推舟地就将我踢出了新闻社。而这件事情也算是给其他社员立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规矩，社员们看见我狼狈的境地，自然就不敢反抗社长的决定，跟踪报道校区凶杀案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那时候我是非常不服气的，想要看看他们能弄成什么样子，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还真的爆出了很有‘反响’的新闻。不仅有曝出了死者的名字，还有一些凶案现场的情况，甚至连案发当天受害者所穿衣物，所咋收什么样的侵害，在他们的报道中都有详尽的记录。所以新闻社的报道校报上刊登之后，果然在学生内引发了轰动，在这之后各种评论声喧嚣尘上，有些是对凶案的恐怖惨状引发的恐惧心理，很多学生都给校方写信希望不要再刊登诸如此类恐怖的消息。也有些是因为一些是认为这种社会性的报道更符合校报的发展写信给校方表扬新闻社终于从肤浅的娱乐新闻跳了出来，开始报道社会性新闻。这当中还有特别可气的人，在校报和校内论坛上发表了很多针对死者的不堪入目的话语。那时候，我一直在关注着新闻社的动向，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所发表的新闻在校内产生的影响。当我看到论坛新闻版块发表的报道下面充斥了那么多带有侮辱死者性质的话语时，我真的觉得非常难受，我想象不到这些话就出自于那些看起来单纯可爱的学生口中。
对于这种感受，其实我并不是唯一一人，包括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和我认识的老师也觉得那些评论实在是太过分，也太恶劣了。尤其是老师，觉得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很多年轻人的价值观，所以和校方做了反映，后来学校封存了当年那一期的校报，同时也对新闻社做了批评，撤下了当时新闻社的社长，之后由另外一位学生会的干部临时出任。那位新任的新闻社社长是高我一届的学长，虽然平常也有些愤青的潜质，平常也爱说一些愤世嫉俗的话，但是头脑很清晰，心底也很善良。
由于学校当时比较强硬的做法，不仅是撤换了新闻社社长，还因为社长那些引起不好反响的报道给予了就社长警告处分，这就引起了前任社长的不满。虽然这样凭空猜测确实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在撤换社长之后，学校里确实有了很多不好的流言蜚语，大多都是针对于受害者的，所以我到现在都认为这些不好的传闻源头都在前任社长那里，这并不是因为他让我离开而怀恨在心，是因为他确实擅长制造这些价值观扭曲的噱头。说是价值观扭曲，是因为学校的传言中大多都是关于城外校区受害者的身份，因为受害者均为女性，又因为是夏天，所以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论开始蔓延，都是在说受害者的衣着打扮让她们遭受了如此灾难。当然我在向冯警官转述的过程中并没有完全复述，只是说了大概情况。但是冯警官只是听到了这些就已经让冯警官皱紧了眉头。
“没想到年轻人中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苦笑了一下：“很多根深蒂固的观念是轻易改变不了的，一些错误的观点很可能要通过好几代人才能改变，有的时候连外部环境的变化都很难影响到人们固有的偏见。所以，即使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如果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他依旧可能沉浸在某些早该改变的封建观念中，从而说出一些毫无道理的话，还自以为得意。”
冯警官似乎颇为同意我的观点，他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一点我也见过很多，但是看着年轻人还持有这种错误的观念仍然觉得非常不理解我以为像你们这一代从小标榜自己是新新人类的孩子会和我们这辈人不一样，只是没想到还是没怎么进步。”冯警官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真的可惜了桀灵的孩子，桀灵从来没有和我告诉我他女儿曾经受过这么大的精神打击。我问他的时候，他只是告诉我是因为自己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他完全把责任扛到了自己身上。”
我听了冯警官的话心里的难过又加深了几分，为了平静心绪我则又开始和冯警官讲起了那时候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流言蜚语最终传到了学校领导耳朵里，我们校长在听到后大为震怒，直接给教导主任下了任务要改掉学生们这种扭曲狭窄的价值观。学校负责学生工作的老师一方面督促新的新闻社重新撰写新的稿件，一方面还要抓紧找到散播谣言的人。但是找到源头真的很难，学校费了好大的力气也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前任社长散发不好言论的证据，只能是力图通过新闻社的相关报道将大家的价值观扳回正轨。”说到这里我停住了。
冯警官有些好奇的看着我，之后便了然地说道：“很难吧？固定思维形成后想要有所改变真的是要花一番大力气的。”
我继续苦笑：“是啊，收效真的甚微，新任社长在校报上组织刊登了一篇要尊重女性的文章，其中就讲了一下女权运动的历史，尤其是强调了女性在争取平等独立方面做出的努力和付出的艰辛，其实那篇文章说教性并不是很强，但是读起来也确实有字字叩击心灵的效果。其中用了大量的篇幅说明了女性在选择上应得到尊重和自由。也强调了凶案的发生是因为凶手不正常的心理，受害者的家庭和本身已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遭受这样的不幸和受害者本身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应该以同情的心情看到这样的悲剧，而不是到处在背后大嚼舌根。新任的新闻社长当时希望能够通过这篇文章制止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不要在增加对死者的侮辱。但事实上事与愿违，这篇报道在校报上刊登过过后，那些流言蜚语不仅没有减少，反倒因为新闻发出后更多的学生在名为“叛逆”实为“冷漠幼稚”的情绪下，指责校方洗白受害者。”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人性的恶可以扎根于如此轻的年纪，而且根系在这些年轻的心中竟如此发达。那时候我看着那些评论竟有一种陌生感，我有些无法相信如此恶毒，毫无人性的话竟出自于和我生长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取笑消遣他人的不幸。
我终于知道前任社长为什么可以将谣言和辱骂散播的如此成功，他利用了人心中无法以年龄划分的丑恶。人们总是通过贬低别人来达到心中似乎高人一等的快感，所以再多的解释再多的善意在这些已经形成的恶面前也很难力挽狂澜。“这样想来那个帖子也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是什么样的帖子呢？”冯警官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在眉心中间形成了一个‘川’字。
我连忙解释道：“就是关于大叔女儿的事情，虽然我当时因为太过讶异而并没有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说到这里我不竟更加后悔起来，如果那时候相信了事情的真实性，其实是可以为那女孩儿做些什么的吧。想到这里，我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当时学校的论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帖子，说是关于城外校区惨案中还有一位生还者的事情。我当时没有相信，以为这些不过是前任新闻社的社长为了对抗新社长发表的文章而制造的另一个噱头，再加上学校因为事情闹的太过分了，而制止在公开谈论这件事情，所以对于论坛帖子的真实性也没有人再去追查。现在想来，学校当时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想要保护那名女生不要被这些人性的邪恶影响吧，因为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疯了，所以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不再被人们的言语伤害，所以便禁止在谈论这件事情。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言可畏的恐怖吧。但是消防所做的所有努力其实是于事无补的，即使删了帖子，出面禁止在公开谈论这个话题之后，这些心存恶念的学生依旧找到了那别人痛苦发泄的地方—校外的论坛。”说着我露出了懊悔的表情，“要是当时我们能够稍微验证一下事实的真伪，哪怕亲自去关心慰问一下那个女孩子也好，如果能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有理智和暖意，也许她就不会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了吧？我们作为新闻社的人，却最终忽略了真实的新闻，真的是太抱歉了。”
“校方有自己的考量，即使真的让你们查下去，查出真相恐怕也会让有心人利用的。”冯警官安慰着我。
“可是。”
我想在说些什么，但是冯警官拦住了我：“说说校外论坛的事情吧。我想你所说的那位新闻社的前任社长还是找到了伤害受害者的方式。”
我点点头，带着后悔的苦笑：“那时候不想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大家沟通的主要渠道还是论坛什么的，那时候在学生中最流行的就是贴吧，我们学校自己建立的贴吧中就开始有了关于城外校区凶杀案的帖子，里面一开始只是对于凶手的猜测和一些作案手法的推断，但是在学校禁言后，里面点击量最大的帖子便成了有一位受害者还活着的事情—我想应该指的就是桀灵大叔女儿的事情。”
“那个帖子还在么？”听我说到这里，冯警官有些着急的问我。
我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希望了，我记得后来那篇帖子应该是删除了，但也只是听了当时我一个我能够有这样说，说他们去贴吧时没有在看过那篇帖子。但里面的话太恶毒了我想您应该是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冯警官还是坚持要我帮忙再试试看：“也许在其他地方也会有相同的帖子，你还记得帖子的主题么？”
我有些不确定地摇摇头，但我突然想起了精通网络的小米，如果是她的话，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可以办的到的。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冯警官听：“我的一个朋友，啊，她不是我们学校的，而且比我年龄要小，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她比较会在网上查东西，我想她也许能够有办法。不过我还是不能肯定。”
冯警官摇摇头：“没有关系，我也会让我们的技术人员去查找一下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记忆片段毫无预兆地冲进了我的脑海里，我瞪大了眼睛说道：“等一下，也许还有个线索。具体的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在浏览那帖子的时候，我记得有一个留言看起来很奇怪，比其他留言更加恶毒。在帖子中直接留言问那个活下来的孩子有什么资格活着？都提供不了凶手的证据，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最过分的是还在留言的最后让那个女孩儿自杀谢罪。当时我看完就气不打一出来，觉得能说出这样不尊重生命的话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类。现在想来，我隐约觉得说出这样话的人有可能是之前某位受害者的家属或者朋友，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说到这里，我看向了冯警官，发现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后来呢？”冯警官焦急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当时看到那条留言和在留言中的跟贴让我觉得特别寒心，之后就没再关注过那篇帖子，里面的跟帖都太不堪入目，即使是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人看到后都觉得残忍可怕，更不要说桀灵大叔他身心受损的孩子了。当天我和一位朋友说了贴吧的事情，他告诉我帖子已经不见了。”
冯警官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一直盯着眼前的茶杯，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了大叔女儿的自杀，我觉得实在是太过无地自容。过了一会儿，冯警官开口了：“你能确定发帖子的人就是新闻社之前的社长么？”
我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吧。虽然不能确定后来在贴吧的帖子是不是前任社长发的，但是在学校内部论坛的帖子一定是社长发的，因为当时学生会的疏忽，仍保留了前任社长在校内特殊板块发主题贴的权限，所以校内论坛的发帖人是他是绝对没有错的。”
“那你还记得那位社长的名字吧？”冯警官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他像是抓住了某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一样，两只眼睛发出象看到猎物的豹子一样的光芒。
我点点头，从便携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了前任社长的名字，和我学校的名字：“我能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不过有我们学校的名称和他在校的信息，我想要找到他也不算是件难办的事情。”
冯警官点点头，对我道谢后就把纸条小心地收到了上衣口袋中：“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那时候的你也并不能判断事情的真伪，毕竟那时侯我们已经把所有和案子有关的消息都封锁了。事实上，我也很好奇你们这位前任社长是从哪里知道还有幸存者这件事情的。”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个社长认识的人中当时应该是有负责这个案子，不知道是法医还是负责现场调查的人员。其实如果当时还保存着理智想到了这一点，也就不会认为他说的话是凭空造谣了。”
说到这里我心里再次为大叔女儿的自杀感到惋惜和心痛。
冯警官安慰了我两句，便结束了这次茶屋中的谈话。
我和冯警官离开茶屋的时候，冯警官一直在但心地看着我。她似乎有些犹豫还想要在说些什么，我猜到了他的想法，答应他会好好劝大叔先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我还是会当面对大叔道歉的，并且尽一切可能去弥补当年犯下的错误。”我认真地说道，这下子冯警官变得更加担心。
“那你可不要和他一起胡闹啊？要记住当年的事情真的算不上是你的错误。”
“但是新闻社每一位成员都逃避不了当年的责任。”说罢，我摆摆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说自己没有事情。
在第二个路口，我传了简讯给大叔，希望今天能让饭摊停业一天，我有些事情需要和大叔好好谈谈。
大叔给我回了电话，一开始会半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因为他最近查城南的案子吓到了我，但是听到我鲜少有的严肃口气，便开始但心地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叔，我想再和你谈谈我们大学另外一个校区发生的事情。”我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哽咽，我靠在胡同的墙壁上，觉得所有的支撑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大叔听到后很久都没有说话，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他问我：“禾智，你是不是找老冯了？”
“嗯。他告诉我那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之后，我有些事情是想要道歉的。”我小心翼翼地说着，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在电话里道歉，再给大叔帮忙之后永远消失在饭摊。
但是大叔却并没有说出我想象中的那些话语，而是在沉默片刻之后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今天我们不对外营业，我们两个好好喝一场吧。”
事实上就算是回到饭摊，我已经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做诸如炒菜的事情了。既然大叔要喝酒，我便去了市场买了一箱啤酒和两瓶高度数的白酒，之后又买了大叔很爱吃的烧鸡和熏鱼。
“怎么买这么多熟食啊？”相熟的熟食店老板这样问我。
我只是笑了笑，说是今天要和人谈些事情便不再开口说话。
可能是我的脸色太过苍白，显得没有什么精神，老板又切了一块肺头用袋子包好让我喝酒的时候拌上醋吃：“这个很好吃的，你要多吃一些，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之后他不容我多说什么，便把肺头也一起装进了袋子。
回到饭摊的时候，因为心理上的压力，我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脑海里无数遍地回忆着几年前还在学校新闻社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自责的心情让泪水不知不觉地充满了我的眼睛，慌乱中我拨通了小米的电话。
“小米，你是有能力找到已经被被删除过的帖子吧？”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从来没有和冯警官说过，我曾经主动联系过提拔的负责人删除过贴吧中那个引人反感的帖子，同时发帖人也被封了号。这就是我为什么在冯警官问我能不能找出当时的帖子的时候犹豫了，也后悔了。现在只能求助小米试图找到那个帖子，也许那里真的还存在着什么蛛丝马迹能帮助找到凶手。
小米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异样，连忙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没有说为什么，但是在我执意的请求下，小米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个很难，不过也许还有其他办法，但是你得和我详细说清楚，要不然我今晚去你家吧。”
“今晚可能不行，我还有些事情，如果方便的话，明晚来饭摊怎么样？而且如果真的能把帖子查出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说到做到。”我觉得我哭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小米在电话另一端憋了半天没有说话，最终在挂电话前轻轻说道：“我从来没想要过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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