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帝后乘月图
大约一小时后,我们终于走到路的尽头,前面空了一大片,原来这具黄肠题凑的整体构造是外方内圆,似乎暗合古人天圆地方的宇宙观,中间的黄肠木围成一个空心的圆柱。
一帘八面披风的帐子,色如初雪,轻若烟霞,像一只倒垂的巨大花瓣,飘在那里,走到近处才发现,半空中有一根奇长的横木,首尾插入两边的黄肠木中,横木中间伸出一条黑色铁链吊着下面的雪帐,帐底堪堪触地。
透过无风自动的帐子,一口硕大无比的棺椁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闯入我们的视野。
帐子两边各有一个圆形水池,池壁为黄,里面似乎原来贮有液体,现在已经蒸发干净,散落着十多只青玉做的野鸭和鸥鸟,皆口衔琼瑶,然泛波之景再不得见。
池旁各有一长形石台,左放琴、瑟、笙、管各一。
琴有七弦,前广后狭,通体黑色,上有流水断纹,龙池、凤沼各贴有一小块桐木,琴首刻“长决”两小字篆书。
我对古汉字一窍不通,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还是袁学姐仔细辨认出是长决二字。
古琴的漆有胎漆和表漆之分,胎漆有鹿角霜、瓦灰、八宝灰,其中八宝灰是将白玉、翡翠、玛瑙、金、银、砗磲、绿松石、珍珠、红珊瑚等碾成细粉,掺于鹿角霜中与生漆合成,一遍遍地刮到琴身上,细细打磨,直到琴面平整无刹音,然后再髹表漆,这样制出来的琴面色彩斑斓,琴音也带有金石之声。
袁学姐站在琴前,低着身子,右手拨弦,左手按弦,右边手指抹、挑、勾、剔、摘、轮,左边手指吟、猱,绰、注、撞,三音俱现,龙吟细细,万壑松涛,水光云影,春风澹荡,遗思太古,听得我们仿佛忘记了身在何处。
瑟有二十五弦,由整木斫成,通体琥珀黄,瑟尾刻“余悲”两小字篆书,瑟本有五十弦,据传黄帝曾令素女鼓瑟,悲思难止,便断二十五弦,传二十五弦。
右放鼗、鼓、柷、敔,其他人于音乐并无特殊爱好,所以对这些品相上乘的古代乐器并不怎么上心,连爱拿东拿西的关山冷也只是看看就放下。
绕到帐子后面,一个满布尘埃的铜炉立在那里,有半人高,通体暗金色,上雕刻龙、凤、龟、蛇、鸟雀各一,互相追逐,栩栩如生,我打着强光手电从镂空的细网里照进,里面还遗着黑色积烬,大约是当年焚香燃尽后留下的。
铜炉后面还有青铜乐器,钮钟一套十七件,挂在铜架上,合瓦形状,钟顶有长方形的竖环铜钮,上饰饕餮纹,篆间共有乳钉二十八,每面各十四,隧部有三个环形逐绕夔龙纹饰。最高的有四十多厘米,矮的二十多厘米。架子上爬满铜绿,钮钟却很是完好,散发着暗沉沉青金色光芒。
甬钟一套十五件,内空,衡有圆孔,甬部上、中、下刻划三组蟠螭纹,环绕一周网格纹,正、背面各有枚二十四,一组六枚,每面两组,旋、舞、钲、篆、鼓正面均饰如意纹。
句鑃一套十三件,弧形口,扁方形实柱体柄,两侧尖锐,阴刻篆文“武帝元年乐府工造”,并另刻“一”至“十三”编码。
金教授在一旁啧啧称奇,“这些乐器品相绝佳,几无锈迹,工艺精湛,既有年代,又有编号,在整个国内都很是罕见。”
我道:“看来这些都是皇帝生前珍爱之物,不然也不会放于此。”
“对我们有什么用呢,只能看,拿又拿不走,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关山冷一脸无奈。
四处看过也没什么好拿的明器,我们撩开帐子一角依次走了进去,里面的空间很是不小,一张巨大的汉白玉棺床摆在中间,四角皆挂有犀角、象牙饰物。
帝棺便陈列于上,比后棺大一倍之多,表面全是紫泥,像四堵并联的墙壁。
我们各自拿出一把工兵铲,锋锐的铲头用来刮这再合适不过,金教授让仔细一点下手,蹲在棺床上,手中的工兵铲倾斜着将足有几寸厚的紫泥一点点刮落,一具朱地彩绘大椁露了出来。
手电的光柱打在上面,颜色如新上,光彩流离,夺人眼球,正对着我们的是一幅夜景,画中只有两人,一男一女,所绘正是“帝后乘月图”。
纵然时光流逝,千年之前的那个夜晚还如此鲜活的让人仿佛置身其中。
月华如水,夜色空明,一处宫殿外,四周再无旁人,他们穿的不过是简素衣裳与普通人家并无不同,女子云鬓微乱,长发如瀑,身上系了一件水月披风,脚下罗袜生尘,许是被男子匆匆叫醒,未曾打理,便出了来,身后各放着一琴一瑟,未知不是“长决”、“余悲”,素手纤纤,冰肌玉骨,与男子并靠坐于台阶之上,脚下宫殿重重,沉寂于夜色里,或者是夏夜,一条银色长河流于天宇,时有明星暗渡。
“后面还有其它图。”关山冷把我从畅想里抓出,另一边的椁壁上又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金教授问:“你们看这描绘的又是什么?”
袁学姐说:“几幅连图记述的倒像是迎亲之事。”
听她这么一说我感觉还真是如此。
黄沙漫漫,落日长河,一支数百人军队骑马行走其间。
“他们好像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关山冷喃喃道。
最终到达了大漠深处,并没有任何具体的描绘,只有一团巨大的黑色旋涡,像是连通地底深渊,看上去非常诡异,虽然只是对着图,又隔着时空,仍然让人心底发寒。
接着便是回程,军队中间多了一副辇舆,上挂红绸,由六匹白骆驼拉着,舆外横木坐着四名侍女,穿着皆与汉人不同,此刻已是午夜时分,天上星河灿烂,地下挑灯夜行。
把这几幅连图从左到右看过一遍,对内容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我说:皇帝把这两件事描绘在自己的棺椁之上,都与皇后有关,看感情应该相当深厚,却不知最后为何要分室而葬。”
“你也是瞎操心,管他们关系如何,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继续开棺才是紧要。”关山冷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总觉得这些信息很重要,还有图中所绘之所、皇后所来之处又在何方,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只听得一声响动,外椁已被撬开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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