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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回 玉清观士子寻香


  如今虽是大明中兴,一番太平景象,自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人心最是难测,近世以降,王氏心学又遍传宇内,些许附庸风雅的儒门败类,只得其形而失其神,打着心性自由的旗号,往往行那淫奔苟且之事。

  这帮士子中多是良善醇厚之辈,唯独有两个川南眉山县的秀才,一个唤作李望仁,一个唤作赵悟义的,向来是花丛老手、青楼熟客,听闻此间居然还有处僻静的尼庵,心中窃喜,对视一笑。

  那李望仁抢先接口道:“保长何须顾虑?我等俱是饱读诗书、谨守礼教的儒生,怎么会有狂妄出格的举动呢?快带我等前去求宿吧!”

  赵悟义也忙笑道:“诸位同年,我等立身以正,怕什么流言蜚语?此处离着府城也算不远,来往方便,又十分清幽,离着开试尚有大半月,于此梵音禅唱中,温习诗书,也算一大乐事。诸位以为如何?”

  内里个别老成持重的还想另觅住处,耐不住李、赵二人撺掇起哄,又劝说道,若是庵中不允,再作打算。众人均无可无不可,便当即议定,由保长领着,前去庵堂借宿。

  自素因师太离开,玉清外出访友,尚未回转。主持庵中事务的乃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佛婆。她原是孀居寡妇,因为无有依靠,流落街头。正好偶遇玉清师太,一时怜她,便接引到庵中。因看她尘心未去,不是释门弟子,玉清师太便叫她只负责照顾庵中十几个年轻女尼的衣食起居,余事并不叫她。

  屈指算来也有将近二十年光景,玉清看她向来安分守纪,无有差错,便放心将庵中大小事务均托付给她。老佛婆虽年衰身亏,不能修法,可在玉清师太影响下,静心凝神,导引服饵,倒还精神矍铄,腿脚硬朗。因为玉清师太信任,诸多剑侠飞仙高来高去的事情,也不刻意瞒他。

  等本村保正叩门求见,当面陈说来由,老佛婆不禁犯难道:“保正大爷见谅,虽说佛门慈悲,可我们这个庵堂一来均是女流,又兼年轻,如何能容得下这般多的秀才相公?况且当家师太外出会友化缘,未知归期,我如何能擅自做主呢?”

  赵悟义忙上前躬身施礼道:“老人家勿忧,我等不过借宿外间厢房几日,一应饮食也不劳烦,俱由村里安排,等到了应考之期,自然早去。愿为庵中多添些香油钱!”

  玉清观哪里在乎银钱,听赵悟义这般说法,老佛婆反更加犹豫了!

  李望仁颇有心机,看她面有难色,心思一转,也忙改口劝道:“老人家礼佛之人,自然是慈悲为怀的。我等本不愿为难,只是天色渐晚,再要回转成都,怕早错过城门关闭的时间。我等俱是应试生员,手无缚鸡之力,昨天刚入处暑,露宿荒郊,我等衣被单薄,夜间凉意已生,受了风寒如何挨过?不如请暂住一宿,明天再回成都!”

  保正也劝道:“贵庵的师太一向都是慈悲和气的,你等帮着这些个秀才老爷,若是中举,也是贵庵功德一件呢!”

  老佛婆听见“功德”二字,心中一动。前些时日庵中来了不少峨眉派的剑仙暂居,与慈云寺斗法比剑,她虽不知内中详情,但偶听玉清师太说什么功德、善功的,眉宇间还常有忧色。她心想着为庵主分忧,若是收容这几个秀才暂居,日后中了举人,彼此结下善缘,未尝不是好事。心念一转,眉头舒展开来。

  李、赵二人均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一见心喜,再略一劝说,老佛婆当即允下。乃将禅堂外厢三间客房让出,由他们自住,说好天明即去。

  这帮人中共有五个秀才,另外带了七八个书童、小厮。李、赵二人心意相通,两人合住一间,另外三个秀才也正中下怀,住在一处。余下那间便由下人合住。

  闲话少续,诸人安歇。等到了夜间,李、赵二人联床夜话,开始动起了坏心眼。

  李望仁道:“赵兄,你说这偌大个庵堂,怎么不见女尼,只一个老佛婆对外知客?”

  赵悟义呵呵笑道:“定是那庵主不在,怕女尼们心思活泛,见了外间的男子,动了绮念凡心吧!”

  二人言语无忌,调笑一番。

  忽然想到,明晨便要离去,连半个女尼也未见,颇为愤懑,想着找一借口,多宿几日,便是不能春风一度,饱览秀色也是好的。思来想去,出了个装病的由头,多赖几日。

  到了第二天起床,赵悟义当即装病,卧床不起。由李望仁在外应付,只说是受了晚凉,发热难受,四肢无力。

  其余三人虽已收好行囊,准备回转成都,再作计较,见状也不好先走。等庵中老佛婆出来,诸人将情况一说,便请她再行个方便,再多留赵悟义主仆几日,将养好身子,再走不迟。李望仁主动留下照顾。

  老佛婆无奈,只得允了。庵中乃留下李、赵二人与两个随从。

  等到了下了晨课,庵中十几个尼僧离了禅堂主殿,回转内堂。李望仁早留了  心眼,在厢房前探望,见一列女尼均是妙龄,至多二十上下,还有几个带发修行的,芳龄应该不过二八。虽远远看不清面貌,可身量苗条,已然有不俗的韵味。

  望仁正看得意犹未尽时,那老佛婆也在队列后出来,见他遥观,当即不悦,来到面前,冷冷道:“秀才相公有何指教?廊下伸头探脑,不大好看呢!”

  李望仁心机深沉,转脸笑道:“老人家勿罪,只是因为敝友染恙,正想请教庵中师父是否有通医道的,帮着诊治一二。不想打搅了诸位师父的晨课,恕罪恕罪!”

  老佛婆乃放下戒备,道:“我们庵主不在,她老人家颇有道行,若只是风寒外患,自然小事一桩。我们这些弟子没有她老人家的本事,只是庵中常备些汤药,等我寻来送你!”

  李望仁大喜,躬身施礼。

  回转到房内又与赵悟义一说,道出心中所疑。望仁道:“这坐庵堂颇为古怪,这么大个家业,没见什么香客,十几个女尼均是妙龄,如何维持生活?”

  赵悟义一听,笑道:“李兄莫不是怀疑,此间实是一处暗娼?打着吃斋修行的招牌,做的是青楼烟花的生意?你我兄弟好生运气,能在此饱享艳福了!”

  望仁笑道:“赵兄莫急,但凡这样暗中做买卖的堂子,哪能没有靠山,没有熟客介绍,外人是万难得手的。等我打探明白情况,在见机行事吧!”

  又过了一刻,廊下有人出声相唤,乃是个年轻女子。二人一听窃喜不已,仍由李望仁外出应付。出门一看,庭中站立一个灰布僧袍的年轻女尼,头戴僧帽,手里拿着一个木匣。这女尼虽然衣着朴素,却双眸点漆,粉面皎丽,说不上国色天香,也是人间少有的佳丽。

  望仁一见,早已酥软了半边,强作镇定,拱手问道:“小师太唤我等何事?”

  那女尼道:“先前黄婆婆说贵客抱恙,受了风寒,本取了些庵中自制的丸药献上,哪知一时走了急了,扭了脚踝,痛得无法,乃命贫尼将丸药奉赠。”

  说罢,将木匣置于阶前,不再多言,转身而去。

  李望仁呼之不及,颇为失望,只得取了木匣,回到房中与赵悟义商量。

  悟义笑道:“李兄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你想那庵中若真都是年轻女尼,必是暗娼无疑了。这帮姑子怕我等是外客,不知底细,必是派人前来打探,先开了匣子一看!”

  二人将木匣打开,内里用白棉纸包了三粒药丸,别无他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异处。

  李望仁眼珠一转,将丸药取出,把三片巴掌大小的棉纸铺平,对赵悟义道:“必是想要考校我二人文采如何,就借她这三张素签,聊表心意吧!”

  二人绞尽脑汁,凑了四句,执笔研墨,用簪花小楷,仔细写好。那四句道:“佛界香花更认真,未识忌讳怕生嗔。木槌插磬寻常事,初会生人再熟人。”

  写罢,平铺在木匣中,又取了十两纹银,一并放入。

  李望仁道:“你便装着大好,到了晚间,借着送还木匣为名,到内堂一探动静如何?”

  赵悟义拊掌笑道:“李兄果是我被孔明孙武,小弟甘为驱使!”

  等到了晚间,大殿上正做晚课,送来梵音禅唱的声音。李、赵二人等了半晌,看准时机,见诸尼散去,回转内堂,乃尾随而去。

  前后院本有一扇月亮门,恰巧忘了闭合。二人越发心喜,蹑手蹑脚,猫行鼠步,潜到内堂僧舍之外。见内里烛影摇红,传出两个交谈的声音。

  一个年轻点的问道:“黄老奶奶,你的脚好些了吧!”

  另外一个老年女声叹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将养几日自然无碍!只是庵主外出许久不见回来,我这心中不安啊!你我俱是跟随师太多年的心腹之人,她那些高来高去的朋友,我们也常见过,没什么惊奇。只是这次听说在慈云寺闹了偌大的动静,官府看那寺是得了皇封的,自然偏袒。我怕对庵主有些不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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