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利楼凶案
九月二号,三伏天刚过,田市城区西南角的上空有一团乌云在夜幕的掩护下肖然逼急。
正北部,一辆布满泥尘的银色夏利不紧不慢地向右拐进西门商业街,然后在一栋五层福利楼出口侧边停下。关掉车灯后,驾驶员点上一根冰蓝,却没有拉下车窗。他透过后视镜,距离车尾不远的地方,一家大排档还在营业,不过门可罗雀并没有多少食客,加上天气作祟,估计不用等太久,很快就会收摊关门。
他靠着椅背,又点上一根烟,并把前面抽剩的几个烟头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一起放进裤兜。又等了三十分钟后,已经是凌晨二点。街道上除了各家店面的LED广告灯在重复规律外,已无任何活物的迹象。
他打开车门,突然被一阵掠风打乱了发型。他马上用两只手抓住头发,并用手指测正并梳理起来,过了几秒,从车座上拿起一个黑皮公文包,又从公文包上里掏出一副金边眼镜戴在鼻梁上,打扮起来使整个人就像是一名职场高管。
一切准备得称心如意后,驾驶员转身走向福利楼出口。这时候他才留意到,如果想踏上里面的楼梯,还必须打开被安置在面前的铁门。
铁门的铁闩另一端卡在墙壁上的的洞里,又用一把铁锁锁住了把手。
驾驶员认真地看了看铁锁微微皱眉,不一会儿笑了起来,从公文包里拿出的一大串钥匙以及各种细度的铁丝。等到铁门随着铁闩的轰声被打开后,他便收拾好公文包,抬头用右手中指向上推了推眼镜架,对着摄像探头点点头。
福利楼的楼道很窄,只有一米宽,虽然每一层的缓台上方都装有灯泡,但正是灯泡所发出的昏黄光线使得楼道寂静中添了几分诡异。
他来四楼,毫无迟疑地在401房停下,然后背对着402房让耳朵贴近房门。
房屋里没有声响,房主大概已经熟睡了。
他打开公文包,戴上里面的白胶手套,用之前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进到屋里后才随手关上。
屋里更是幽暗,只有利用透过客厅被镶嵌在福利楼外立面的关闭的铝合金玻璃窗的天光,依稀能分辨出里面的布置:几张沙发、一台电视、一张茶桌以及两条挂在窗户两边的落地帘。
家庭设施真是和以往一样简约。黑暗里,他露出一丝笑意又马上无奈地摇摇头。
电视后面还有一道门,但是经外面的闪电照耀下,可以看出是厨房的所在。右手边的房门才是通向内屋,不过关着。
一般情况下,房主就寝不会从里面锁住。
他走到门口,手腕轻轻地往右侧一转一推,复合门便连带门把慢慢地作了一个弧度移动。
和客厅的结构一样,内屋外立墙壁上也嵌置了一扇玻璃窗户,夜光可以从外面洒进来。屋里除了一台工作桌之外,只有一张单人床。
一个人正熟睡在床上,仰面而卧,一条单薄的被单披在肚脐眼的位置,白色的T恤使他的上身轮廓完全地暴露在黑暗中。
他在床边蹲了下来,手指在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摸索,最后掏出一把匕首。
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他的思绪。他认真地端详起匕首,又看看床上的人,突然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紧紧咬住牙齿。
这时候,外面的云层间发出一道闪电,他看准睡者的左胸狠狠地把匕首插进去,一柱温暖的黏稠液体立刻喷溅在他的脸颊和双手上,睡者也立刻由于植物神经的作用挣扎几下又归于死寂。
他抽出匕首站着,静静地看着尸体,忽然伸出胳膊对着空气愤恨地甩出一拳。
半小时后,他走出福利楼坐上夏利,向田市老城区的方向驶去。
但就在这时候,福利楼401黑暗的房内,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荡起一串咳嗽声、沉闷的喘息声……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尽力用右手掌压住伤口,身体内已经有大量的血液流逝了。他必须在意识丧失之前找到那瓶药剂,而且必须借靠外面出现时间不固定的闪电寻找。
凶手可能还在楼外逗留,不能让他看到屋里出现光源!
他站起来,但是下肢的知觉已经越发迟钝,使得步伐既吃力又蹒跚,直到曲跪在工作桌旁。
那瓶药剂应该就放在这上面!
他哈出一口血泡,把桌子上所有确定不是药剂的物件用左手扫落在地。血液还在流逝,必须用东西完全堵住伤口!
时间,体力,脉搏,意识。
是那瓶药剂!他差点笑出声来。他拧开塑胶盖,将里面的药剂涂抹在左胸口的伤口位置。
我死不了了!我死不了了吗?
他往地板重重仰面一躺,眼皮在黑暗中上下颌动,意识即将消失了,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女人。
确切地说她只是一个老太婆,却和他的生命有着不可磨灭的情感羁绊和纠葛。多少年不见面了?四年?五年?多少次告诉自己,要与她断绝一生,但此时为什么是她?是养育的恩泽?是对后来弃之不顾的怨恨?那段崎岖的草路已经不能再一起搀扶走过了。
是心结!完全是心结未开。
他费力地伸出左手,为她抚去最后一行泪,然后便侧过头不省人事了。
……
早上6点23分。
西门商业街区,几辆警车喊着警笛声穿过倾泻的雨帘,很快停在一栋福利楼门口,然后下来一行警察推开楼外的一扇铁门,行色匆匆地往上赶。
……
早上6点30分。
“老大……小白出事儿了!你快来啊!”
罗一探俯卧在床上,眼皮还没有完全打开,大脑神经却已经被许苏苏的焦急的哭泣捏住了。
他立刻坐起来,手里握着手机。
“白方出什么事儿了?你别顾着哭!出什么事儿了?”
“小白被人杀了……现在在医院里抢救,他流了好多血……老大你快来啊。小白快不行了……”
“被人杀了?在哪家医院?……”
罗一探把手机放进兜里,顾不上洗刷,便出门坐上局里为他配备的丰田赶往目的地。
有人会杀白方?除了局里的同事,他的社会关系那么简单,怎么会有人想杀他?会不会是入室劫财引起的凶案?不管如何,都不能放过凶手!必须严惩!
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很快,电话另一端就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
“杜恒吗?你现在在哪?”
“老大,”杂声越来越小,杜恒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白方这儿……他家……痕检员都来了。他怎么样了?抢过来了吗?”
“好。你一定要把那混蛋找出来!”罗一探盯着路况,目露凶光,“我正去那家医院,有什么发现马上告诉我。”
罗一探挂断电话,此时那家医院已经出现在眼前。他找到个车位后,便急匆匆通过安全通道来到五楼手术室门口。
走道的一排塑胶椅子上只坐着两个制服裹身的民警和许苏苏三个人。两个民警见罗一探走过来,马上站起身子跟他敬了个礼后自觉退到一边。
罗一探向他们点点头,然后俯下身体询问正在抽泣的许苏苏。
“白方还在里面吗?医生出来了没有?”
许苏苏好像哭累了,看着地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你第一个发现他的吗?那么早你去他家干嘛?”
“我不知道……你别用审问犯人的语气问我。”许苏苏朝他大声吼了一句,但很快就被对方冷峻的目光震慑住了,“早上6点钟我去找他,打算一起出去晨运,然后吃早餐,这个星期我们都这样。”
“大门没关?你就是这样发现他的?”
“嗯”,许苏苏再次哭出来,“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板上有好多血,房间里全是血!”
罗一探舔舔嘴唇,把右手搭在她的肩上,说:“白方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会是白方呢?
几个人在走廊里着急地呆了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主刀医生疲惫地走出来,脱掉口罩,看到罗一探便迎了上去。
“你们放心,”他大概很清楚病人的家属亲戚的心理,不等对方提问便说,“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真的吗?”许苏苏抓住他的胳膊,转忧为喜。.
“那就好,”罗一探紧紧握住医生的手,“辛苦你了,太感谢你们了。”
主刀医生听他们这样一说,倒觉得不好意思,笑笑道:
“另一方面,这也多亏了他自己,他是我见过最奇特的病人。”
罗一探和许苏苏眉头一皱,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是镜像心,他的心脏长在右边,”主刀医生有些得意,“如果不是这样,一把刀子垂直于身体插进心脏,病人恐怕早就……”
“垂直?”
“是的,”医生对罗一探说,“按刺创的方向判断,病人当时应该是仰面而睡,然后有人用单刃匕首对准了他的心脏狠刺下去。”
“确定是匕首吗?”
“当然,经我主刀的手术数以百记,看过各种锐器伤,这点判断我还是有把握的,”主刀医生接着说,“而且,这是一把刃处有缺口的匕首,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抽出来时挑起胸肌皮下组织。”
罗一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外,有件事儿我很好奇,”主刀医生看看他们,说,“这个病人是做什么工作,竟然能在紧急关头想到用凝血剂阻止血液流逝?”
“什么凝血剂?”许苏苏问道。
“凝血剂是处方药,可以把血浆可容性纤维蛋白原转化为不可容性纤维蛋白,从而凝固血液。”
“他是我队里的法医。”罗一探淡淡地说。
“那就难怪了。”主刀医生点点头,穿过他们径直走开,又突然回头,“一探,病人需要时间康复,如果有亲属陪在他身边就更好了。”
他的家人?
罗一探和许苏苏面面相觑。一起同事五年了,好像从没有听过他提起他的家人,更别说见过。他的家究竟是在哪里?
“小白好像是广西的,偶尔听他说起过,”许苏苏喃喃道,“一个叫白家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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