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魔鬼
空中遮天之云翻滚,那恐怖的怪兽似乎即将孕育而出,李西来和光子,离开人迹寥寥的码头,走进津门内城。
每走一步,黑云激荡三分,压下三分,直欲压在人头顶,说明倒盖天灵,并非是说说而已,它真的能够做到!
连绵乌云中,猛有电光划过,随后雷声震耳,其势愈烈,直到那电光铺天盖地,漫天银蛇狂舞,犹如妖魔。
一条条白线,在黑幕中闪亮,为这沉黑的幕布,添下道道青白的纹路,欲击溃黑幕,但徒然无用。
光芒一闪即逝,它并不能阻止黑幕,甚至多停留一个瞬间都做不到。
黑幕太厚,完全不是乍现的光芒能够驱散。
既然无法取而代之,唯有共存之道,是为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盖在头顶的黑幕带来深深的压抑,刻进心中。
骤亮的电光划过,震耳的雷声轰鸣,让那压抑之中,生起一丝恐惧,害怕那黑幕压下,电光噬人。
李西来充耳不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往相反的方向急敢。
那是他们的家,可以帮助他们躲过这一场席卷天地的暴烈之雨。
两人的步伐受到阻碍,不由停在街边,等行人散去。
李西来侧头,皱眉道:“光子,你别多想了。”
“嗯。”光子应着,轻抚怀中困倦的小白。
小白今天像是没睡饱,连近在眼前的李西来,它都没有表露敌意,应该是太困了,困到懒得理会李西来。
李西来眉目并未舒展,找话道:“等会就能看到我师父,还有翠翠,光子,他们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光子道:“是吗?”
李西来道:“当然是的,师傅为人古板,但人很好,不过霍廷恩那小子阴森森的,你有七窍玲珑,今儿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至于陈真,傻小子一个,你可不要对他笑,非得迷死他不可。”
李西来有些絮絮叨叨,光子默默听着,忽问道:“翠翠呢?”
李西来道:“她呀,是我的好妹妹,跟你一样。”
光子点头,眼中一丝难以言明的神色闪过,垂着头,嘴唇似乎在念动,对李西来后续的话语也不回应。
李西来颇感无聊,举目四顾,方才的人流只剩零星几人,看来都已经回到了家,闭上了门,只管睡上一觉,又是一个大好日子,不过如果无家可归该当如何?
几名肮脏的乞丐,蜷缩着身子,躲在那街边角落,艳羡的望着疾行的人们,他们也想有躲雨的地方,却只能缩在旮旯犄角,如果雨势不大,或许不会受到影响,但若是暴雨,必将透过仅有一丝遮挡的街角,冰凉的雨珠带走身上的温热,一场大病在所难免,生死只需数日就可分晓。
李西来并非大善之人,他收回目光,见人流疏落,心中颇为振奋,他是个有家的人,他现在要回家,感觉真好。
“霍师傅时日无多了,听隔壁家李师傅说,前几天去看望霍师傅,已是垂死之象,霍师傅人这么好,未知天命死了怪可惜的。”闲言碎语,伴随着气喘声,说话的人在奔跑,因为要躲雨。
“这就是命啊,我倒觉得霍师傅这辈子挺值,生出了个有大福气的儿子,前圣上的义子,今朝圣君亦是认其为弟,能生出这种光宗耀祖的儿子,霍师傅前世不知积了多少功德。”另一人身体强壮许多,虽在奔行,并未气喘。
原本的那人接道:“没错,刚刚霍公子还开门迎接京城来的皇亲国戚,我如果能生出这种儿子,真是太好了!”
“你是什么人?哪里有霍师傅的造化?别啰嗦了,赶紧回去喝口热茶。”两人聊着聊着,从李西来身前掠过。
李西来眉头微皱,幽幽一叹,师傅为什么不肯活下,明明他有冰山雪莲,万幸自己赶回,还能再见师傅一眼,而现在霍廷恩改变,师傅应该也能带着欣慰离开,只是翠翠还这么小……心中开导,李西来却难以看开。
光子上前,握住他手,“走吧。”
李西来应着,心中颇有些哀色,脚步略显沉重,不由望眼光子,见淡然面色。
师傅与他,尚非亲生,只是有三分自己强求得来的缘分,今朝眼看人如灯灭,心中难免郁郁,光子呢?
那日山田夫妇身死,光子并未亲见,但得知之后,毫无异色,那是她亲生父母,养育她长大,为何不见伤悲?
是七窍玲珑无情吗?李西来有些疑惑,七窍玲珑虽非人心,但也是心,是心怎会无情?
念及此处,忽然心中剧烈抽痛,好似心脏被人捏爆,李西来无法做到光子般淡然处之,不由面露痛色。
温和力量自手掌传来,抚慰李西来的痛楚。
目中隐有水光,李西来凝神望去,却依旧只见光子淡漠的脸,好像世间无事能让她上心。
‘不会的。’李西来微微一笑,手上的力道大了三分,攥紧那只素手,温暖的体温和温和的力量连续不断,抚平心中之痛。
‘无情之至?他们又非我,怎会懂我,我非光子,又怎能猜测她呢?’笑意更甚。
……
当霍府出现在眼前时,李西来目中透出几分愕然,但见数十皇宫禁卫甲士横立于门前,似乎在阻止外人探寻。
“发生了什么?”李西来喃喃自语,急步向前,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仍拉着光子的手,幸好光子步伐跟上,就像知道李西来出现波动的心境,必然会导致他急步一样。
光子在李西来出现异动之时,步伐便已经快上三分。
“谁?不得入内!”那甲士头领面如寒霜,冷冷逼视李西来,见得身旁光子,铁血浇筑的心湖,不由微泛涟漪。
“我是霍师傅大弟子李……”李西来话音未落,府中骤然响起一声嘶哑悲鸣,好似那老鸭子被人扼住脖颈,越攥越紧,直至捏断了细长的鸭脖子,最后的生机泯灭时,发出的悲鸣之声。
李西来心中微震。“滚!”
众甲士齐刷刷亮出兵刃,李西来心中烦躁无比,几乎让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猛地抬头,青筋毕露,面上冰冷胜过甲士头领数倍,冷血之貌让心坚如铁的头领脊背发凉,生死之间的恐怖一时似乎尽数笼罩于身。
众人不外如是,光子忽然道:“咱们走吧?”
李西来不语,越过被震慑住的众甲士,抬脚迈上第一节台阶。
脚步一落,遮天黑布作狂乱之姿,摇曳欲灭,摇曳欲疯,电光刺啦啦大响,如在耳畔。
电芒并未散去,犹如一条无头银蛇,自黑幕中冒出一截,明明没有双眼,却像是紧盯着李西来。
黑云直落,横跨万丈距离,压在霍府之顶,那屋檐之角,与那仿佛实质的黑幕,间隔不过三丈,一缕无可名状的天威倾泻。
众多杀人如麻的甲士心中压抑无以复加,竟是两腿一软,不支倒地。
面对这黑幕,何人站立?
众人目光汇聚,但见李西来身躯笔挺,与光子挺身而立,犹如一对相抗天威的璧人。
然黑幕翻滚,其中恐怖巨兽似现端倪,未曾露面,已激起银蛇嚣狂,万千银蛇舞动,带来雷声滚天,众甲士耳中嗡嗡作响,当响声到达临界点,却是脑中一清,再不听声音。
唯独耳廓弯钩,一缕赤色顺着耳根溢出。
一束青白电芒陡然射出,震耳欲聋的雷声宛如为它掩盖,电芒之速,远超人之目力。
但觉白光一现,霍府屋顶指天的檐角轰然爆碎,细碎石子四散,无力滚向庭院之中,有几颗却落在李西来脚边,似是阻止他前进。
光子眼中好像有些劝阻之意,李西来视而不见,抬脚迈进,堪堪九步,已入庭院之中。
三人出现眼前,一人趴伏在地,形态癫狂,面带毫不掩饰的快意,他十分快乐,十分兴奋,那神色之中,酣畅淋漓,好似此生做了此生最悦之事。
他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嘿嘿傻笑,口中喃喃,却并非任何一个音节。
那人神神经经颤栗一阵,像是饿了,他左顾右盼,趴伏的身子如蛆虫蠕动,却没找到吃得,面上似乎有些懊恼之色,忽然眼中大亮,仿佛闻到一丝香味。
他抬起手臂,原来是手背不慎蹭破,流出一缕血迹,他闻了闻手臂,很认真的思索,倏地张开大口,一口啃下,撕下一小块皮肉。
猩红四溢,在他的嘴角,在他的手臂,他却面露极大的欣悦神色,吃得满口生津,津津有味,神色丝毫不见伪装。
李西来见他面上享受神色,心中不由一寒。
但他可以确认,那人口中所食自己的血肉,就是世间一切珍馐美味的集合。
霍廷恩?疯了?
李西来眉头紧锁,心中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霍廷恩心智之坚韧,远超常人之想象,李西来从未想过他会疯,他不可能是那种人。
眼前的前景,让李西来不得不承认,霍廷恩,高兴的疯了!
光子目露怜悯之色:“他确实是疯了。”
七窍玲珑若说人疯,那就是铁板钉钉之事,因为无人能瞒玲珑之人,那是比圣人之目,圣人之心更通晓人心的存在。
但霍廷恩,为什么会疯?
剩下两人,却是两名甲士,因方才天威,僵立在地似乎没有回神。
而霍廷恩,因为已疯,丝毫感受不到所谓天威,疯子不敬天地,不知天威,只知道吃肉。
李西来目光望去,见两人相互合作,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
李西来心中微震,大步过去,掀开白布,刚露额角,不由面色一变,手上无力,惊呼道:“师傅!”
霍元甲双目紧闭,泛起缺氧的浮白,似是死了。
李西来心中一恸,单膝跪地,眼有泪光。“为何不让我见您最后一面?”
李西来泪水决堤,光子在旁默然不语,忽而侧头望了眼霍廷恩,面上似是有些疑惑,旋即摇了摇头。
李西来一时哽咽难言,那黑幕似乎也感知到他的感伤,嚣狂之态收敛许多,银蛇稀落,更不射出,却不知是真因有感李西来心中之痛,还是说,仅仅是酝酿,为那头真正的恐怖巨兽而蓄势。
光子淡淡道。“人终究是要死的。”
李西来泣声道:“我知道,光子,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啊!”李西来怅然摇头,泪珠顺着脸庞滑落,落进地里,但很快,当雨落下,会将它的痕迹洗刷干净。
光子不语。
那两名甲士回过神来,李西来厉声道:“放下我师傅,滚!”
自始至终,未看霍廷恩一眼,他却已经吃完了一小块手臂上的血肉,眼中更显贪婪,肆无忌惮一咬,再撕下一大块,欣悦无比,仿佛不是在吃自己。
巅峰气势悲愤而发,两名甲士刚受天威之故,心神不稳,在受这人世间巅峰高手之威,手一抖,担架落下。
白布很轻,担架重,人更重,白布飘开。
光子余光一瞥,伸手欲拿住那白布,为霍元甲重新罩上,却有一只手握住了光子的手,两名甲士远走,李西来见得眼前,双目圆睁,似要脱眶而出,狂吼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霍元甲颈上为何会有勒痕,那勒痕呈青紫之色,那是血液失却了氧气,所凝固的颜色,那后颈边沿,五根手指的印记,触目惊心。
李西来双目赤红,犹似择人而噬之兽,盯着满口血腥的霍廷恩。
霍廷恩恍若未觉,他吃得很开心,他咬下的一大块可以让他嚼很久,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自己吃。
“死!”不见李西来动作,他已扼住霍廷恩脖颈,霍廷恩张皇挣扎,口中尚含着鲜血淋漓的肉块,血液参杂着唾液和碎肉粒,一部分滑进吼道,一部分滑出,沾上李西来食指与大拇指连接的皮肉,又湿又滑又恶心!
“装疯卖傻!”李西来杀意似要破体而出,光子静静看着,她好像知道,李西来已经有些乱了,但她不能阻止。
霍廷恩挣扎,像个傻子一样挣扎。
但不得不承认,傻子只剩下的本能,让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霍廷恩两手拍打李西来扼住他的手,那带着偌大伤口,缺失大量皮肉的手臂,不知为何,力气却不减分毫。
他拉扯,他撕扯,鲜血沾湿李西来衣裳,但那扼住脖颈的手如钢似铁,霍廷恩挣扎的动作不由微顿。
他好像知道挣扎无用,眼中泛起将死的光芒,可他不能这样死了,他还要吃,于是他伸出食指,插入李西来手掌空隙,只为让喉头争得一分空间,好让喉管中美味的肉沫落进肚子里。
霍廷恩做到了,他真的是十分顽强。
第一场雨,因他而下。
他是当之无愧的心智坚韧之辈,那坚韧的心智,已经无法用人间的言语来形容,在不可能抵挡的李西来手中,他依旧靠着这坚韧,吃了一口美味的肉沫。
李西来眼中居然出现畏惧之色。“霍廷恩吃自己,他难道感受不到痛疼吗?或者是说,他真的已经疯了,为什么疯了,高兴的疯了,为什么高兴,他是魔鬼吗?他亲手弑父,竟然会高兴的疯了,他是个人吗?他是什么,十八层地狱里最脏脏,最邪恶,不该出现在人世中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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