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公家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环又一次地掀开了车窗上的竹帘，才要探头朝外边看去，耳边就响起了一个沉稳而又有些严厉的声音：“石楠，你又淘气了！这会儿暑气正重，好不容易表少爷不知从那里寻得这些个冰块，才刚刚凉爽些，你就不停地往外望，你也不看看才多大点儿功夫，那些个冰块就已经快化没了？”那被唤做石楠的圆脸丫头吐了吐舌头：“紫樱姐姐，人家这不是没有见过江南的风景，好奇吗？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石楠一般计较了。”一边嘴里讨着饶，一边伸手就帮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大丫环紫樱捶上了肩膀。倒让一车儿的大小人儿都忍俊不禁地笑了。
一时之间，原本因天气炎热而有些沉闷的车厢里倒清快了许多。那被称做紫樱的年纪略长的丫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另外一侧的一个下系鸦青色襦裙，上着一件同色系，只颜色略浅的短袖窄衣的明快爽朗的丫环已经笑吟吟地开口了：“紫樱姐姐这次可莫要轻饶了这丫头才是！她可是惯会讨巧的。”那圆脸的丫环立马就苦了脸：“麦冬姐姐，我平日里可是一直当你是嫡亲的姐姐的。”圆圆的小脸皱成了苦瓜样。
那麦冬还欲再说什么，却听得外面一道豁亮的男声道：“表妹，已经看得见那大苍山了。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家了。”车厢里的小丫头们听了，不由得又是一阵雀跃，倒忘了刚刚还正在斗嘴。
穆未晚心道：“可算是到了！这个时代的路可真不是人走的。”虽然一路上都是坐在车里，且这车纵算不得十分的豪华，也极尽所能地舒适了。饶是如此，这一路的泥泞和坎坷，也足以让穆未晚扶额了。北方干燥少雨，倒还罢了，越往南来，雨水越多，那原本还算平坦的路也变得泥泞不堪，真正是令人苦不堪言。
穆未晚一边想着，一边对几个因着快要到了而变得兴奋不已的丫环道：“索性将那帘子打开吧，我们也看看外公家的景色。”那唤做石楠的丫头立马欢快地应了声是。一边儿早已将自己身边的帘子稳稳地拉了开来。一边嘴里还不服地道：“麦冬姐姐，小姐的话你总不能不听吧？”那边麦冬牙酸地瞄了她一眼，也不作声。只手脚麻利地将自己这边的窗帘也掀了开来。
一直看着几人闹腾的朱瑾微笑着对穆未晚道：“从早上到现在，也走了不少时候了。小姐可要喝些茶水润润嗓子？”穆未晚笑道：“你这一说，我倒真有些渴了，就拿昨日那个暮山青吧，倒能消些这热气。”从京城起身时还是四月初春之际，一路行来，越来越热，及到得这药王谷脚下，竟已经完全象是京城的暑天了。热得不象样子。
马车旁刚刚说话的少年，见自家表妹掀开了窗帘，忙凑到窗前道：“晚表妹，你可看到前面那座山了？咱们家就在那山谷里。”
穆未晚朝窗外望去，只见那不远处的山上郁郁葱葱，入眼满是翠色。原本的热气纵有十分，现下也不由地降了一、二分。不时还能见到一条条的银练自那山间飞洒而下。不时的引得从未见过南方景色的小丫头们一阵惊呼。山势渐高，逶迤而上，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始终伴随左右。
又不知行了多久，却见满目的粉红扑面而来，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桃花林！身边的溪水里也时不时地有缤纷的粉红花瓣飘流而过。风起时，竟有一两片飘落在马车里。
转过桃林，眼前却是豁然开朗：一条大道的尽头树立着一座山门，远远望去，上面是三个朱红大字：药王谷。纵使几经风雨，却仍是不减颜色！
早有几个小厮侯在那里了，远远地看到马车来了，就有一个小厮飞快地往回跑着去报信了。
进了山门，左手处便是一溜儿的厢房。最靠近山门处是一个两进的小院落。后边连着的是马厩，马厩后边是一片葱笼的草场。然后或左或右，或远或近，依山势而建或两进，或三进，大多两层的院落。间杂其中的是种植着各色药材的药田。
再往前去，却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一根根粗大的毛竹，约有两米多高，竹竿竟是一色儿的湛紫。阳光照在上面，竟有一丝儿眩目。山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转过这片竹林，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座青砖黛瓦的四进院落。穆未晚以为这大约是主院了。听得车窗边五表哥的介绍，才知道原来这是药王谷历代弟子修习之所。五表哥还兴致勃勃地道：“最后面那座三层小楼是咱们药王谷的藏书楼。听闻晚表妹是极爱看医书的，哥哥哪日带你去看看。”
说话间，就见前面立了一大堆的丫环、婆子。站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形容皓丽的女子和一个身形挺拨的男子。“是大哥和大嫂。”小五依旧做着介绍的工作。同时兴奋地跃下马来，欢快地朝着面前的人喊道：“大哥，大嫂，我把晚表妹带回来了！”
就见那女子朗声笑道：“小五，可是你一个人带回来的？！”话语间浓浓地揶揄。一边说着，一边也不理会被唤作小五的少年急扯白脸地挠头解释。只快步地迎上那堪堪停稳的马车，早有机灵的小厮放好了脚凳。也不待那丫环动手，那女子竟是亲自上前拉开了车门，伸手扶了正欲下车的穆未晚，吟吟笑道：“晚妹妹一路可还顺利？咱们盼着晚妹妹可盼了好久了。”
穆未晚方才有功夫近距离的打量眼前的丽人儿。却见眼前的女子身量苗条，一头青丝挽了个凌云髻，只簪了一支碧玉荷花钗并两鬓各三支碧玉穿珠步摇。黛眉初扫，樱唇正艳。一双杏眼婉转生波，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添几份妩媚。明明是一个江南的俏佳人！眉眼弯弯间却显露了北方女子的爽朗。
穆未晚不由得就喜欢上了这个才见面的女子，笑着福了福道：“想必您就是五表哥口中的大嫂了。”不待穆未晚施礼完毕，那女子就拦住了：“咱们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况且这又是在外面。”一边笑着，一边指着刚刚与自己并身而立的男子道：“这个就是你大表哥。”穆未晚上前见了礼。又指了指略错后一点的一个斯文清秀的少年道：“这是你二表哥。”穆未晚自然也欢喜上前相认。话毕，几人簇拥着穆未晚往院中走去。
一进院落，却是一块巨石耸立眼前，立即就听小五蹦上前去嚷嚷道：“晚妹妹，这块石头是不是很有气势？这还是那年我在后山发现的，硬求着爹爹从山上弄下来的。”一副小烧包的样子！只是话音未落，却被唤作二表哥的凉凉地一瓢冷水泼了下来：“可不是嘛，小五当年可是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本事都拿出来了。又不敢在爹跟前使力，只每日里在娘跟前讨好，这才……”二表哥的话还未说完。那边小五就不依了：“还是不是兄弟了，晚妹妹才来，二哥你就揭人家的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却让穆未晚心中生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转过巨石，却赫然是一株古老的紫檀木。枝繁叶茂，树下却是几株正开得繁花似锦的茶梅，热烈的让人禁不住心生欢喜。放眼前方，却是被中间一条青石板的小路分成了左右两侧。皆青砖黛瓦，一色儿雪白的粉墙。挽着穆未晚手的女子亲切地向她一一介绍着：这个是五表哥的院子，那个是二表哥的房子，这里是二舅舅的住处，那里是留着给三舅舅一家的。不知不觉，就到了路的尽头，东边厢房一个年纪稍长的媳妇见一群人过来，忙迎了上来，笑道：“老爷、太太今儿个打早上起就念叨了不知多少回，老太爷倒是没说什么，只这来来回回地往门口也不晓得走了几个来回了。”
见穆未晚有些疑惑，大表嫂忙道：“这是碧荷，打小儿就跟着我婆婆了。当家的是咱们药王谷现下的管家。你喊碧荷婶婶就好。”穆未晚忙喊了一声婶婶。那媳妇子连道不敢，忙俯身上前与穆未晚见了礼。穆未晚未敢全受，只侧身受了半礼。
早有一名模样儿清秀的丫环上前挑起了帘子，穆未晚向那屋内望去，却见屋子的尽头一套八仙桌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端坐那里。穆未晚知道这必是母亲心心念念着的外祖父了。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上，那老人哪里还坐得住，嘴里只喊着：“锦儿……”身子早已是站了起来，而那清矍面庞上的双目已经是微微泛起了红色。旁边一个中年的男子忙上前扶住老人，轻声道：“爹爹总惦记着锦儿，这却是锦儿的女儿，晚丫头。”早有人上前扶起了穆未晚，将其送到了老人跟前。老人拉起穆未晚的手，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只红着眼睛道：“你和你娘长得可真像，你一进门，恍然间，我还以为锦丫头又回来了……”一言至此，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旁边一个着烟青色襦裙，同色略深窄袖短衫的中年妇女上前道：“当年爹娘只得小姑一个女儿，又是最小的，自然是千娇百宠的。尤其是爹爹，对你几个舅舅总是严厉有加的，对你母亲却是当做掌珠一般的养大。”话头儿一转，那妇女又道：“晚丫头这一个来月在路上想必也是疲累极了。既是到了家里，自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先让晚丫头梳洗休息一番，再来和咱们说说这京城里的趣事儿不晚。”
接着便亲携了穆未晚的手，送至了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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