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超生的女孩

　　“桃园”是泰山西麓一个美丽的小村子。传说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天宫代管蟠桃园，听说吃了蟠桃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于是偷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随手把桃核扔到了凡间。桃核正好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慢慢长成了一片桃林，结出的桃子又大又香甜，成为历朝历代的贡品。据史书记载：“远近千里之外，莫不知有肥桃者，知肥桃者莫不知有桃园”。

　　在王智上小学时，她是这样描述自己家乡的：“我的家乡依山傍水，非常美丽。北边是清澈的康王河，南边是蜿蜒的玉皇山、花椒山，我的家乡就躺在这山水的怀抱里……”词汇的匮乏使她不知如何表达对自己家乡的热爱，可从出生起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就已经渗透到了她的骨子里。

　　1981年冬天，为了躲避计生队的围追堵截，王智的母亲董云藏在山里的娘家固留村待产。按照当时“每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的要求，她这是“强生第二胎”，要被拉去流产的。可第一胎是个闺女，如今已经三岁了，她和全家都渴望有个儿子，否则，“人死了连个摔老盆的都没有……”于是她冒着风险怀了这个孩子，丈夫王少琦高兴得不让她下地干活，他打心底喜欢孩子，就算老大王洁是个闺女，他也是捧在手心儿里疼。董云怀孕期间爱吃酸，公公每次赶集都给她买回山楂来。“酸儿辣女……”平日威严的婆婆也喜上眉梢，家里偶尔吃次肉，也要多给她碗里夹几块，“让我孙子多吃点！”显怀后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熬到了日子，孩子却迟迟不肯出来。

　　根据生第一胎的经验，董云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了好几天。阵痛来了，开骨缝了，她咬牙忍着，直到汗水浸湿了头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她才来到西屋的土炕上。可疼了两天了，孩子就是不出来，村里的接生婆也无计可施，只说是难产。董云的娘心疼得掉眼泪，王少琦慌了：“要不去镇医院吧？”“去医院怎么行啊？你本来就是偷生……”董云的嫂子反对道。“哎，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堂弟旺儿媳妇儿是城里的大夫，正好回老家来过年，我去请她！”嫂子风风火火地请来了堂弟媳。

　　城里来的女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代还有女人在家生孩子。虽然自己是妇产科医生，可情况还是让她觉得怵头，胎儿胎位不正，还有可能脐带绕颈，她的第一反应是去医院。可最近的镇医院在几十里外，羊水已破多时，即使乘坐村里最快的交通工具拖拉机赶去也来不及，更不要说精疲力竭的产妇是否经得起拖拉机的一路颠簸。她担心胎儿缺氧窒息——必须尽快生下来！

　　“给姐喝碗红糖水，”这位仁爱的妇产科医生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同时尽量给产妇纠正胎位。“姐，有力气了吗？”董云艰难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再试一次。放松，深呼吸……”在堂弟媳的帮助下，董云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生下了孩子。可是……孩子怎么不哭？堂弟媳抓起婴儿的双脚，拍了两下脚底板。“哇！……”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冲出小院，愤怒地表达着抗议，一屋子人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就这样，在农历辛酉年腊月二十八日午时，王家的二闺女王智出生了。

　　在今后的数年里，母亲董云不止一次对王智说起过母女俩那次的生死经历。“你呀，是坐马下生，皇后命……”，“一定要记得你的旺儿妗子，是她救了我们娘俩儿的命……”王智答应着，心里偷偷想：“什么年代了，皇帝都没了，还皇后命？”

　　虽然难产，但好歹有惊无险，母女平安。刚出生的女婴足足八斤重，白白胖胖煞是喜人。最初的喜悦过后，王少琦两口子又陷入了忧愁，全家人眼巴巴地盼儿子，可又生了个闺女，回家怎么跟爹娘交代呢？眼下正是年关，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妻子刚生产不能出门，孩子现在抱回家也怕计生队找麻烦，干脆就让妻子在固留村坐月子。安排好妻女后，第二天王少琦就蹬上他的“大金鹿”回家了。

　　一路上，他都在思忖怎么告诉爹娘他又得了个闺女。老人家盼孙子心切，这无异于大冬天给他们泼了一瓢冷水。孩子不能总藏着，计生队那边又该怎么应付？路上他数次停下来吸烟，三十里的山路，他骑了足足两个小时，午饭时分才进家门。毫不意外，爹娘一听又是个闺女，午饭都吃不下去了。愁云惨雾笼罩着这个春节，大女儿王洁哭闹着要找妈妈。少琦两头跑，过节还得走亲戚串门，忙的脚不沾地。

　　董云在娘家坐月子，爹娘心疼她，有好吃的都给她留出来。北方的正月正值寒冬，孩子的尿布都是董云娘去河里砸破冰面给洗的。董云奶水很足，孩子吃的的又白又胖，一大眼睛黑溜溜的，用她的话说，是“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儿”。看着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董云越看越喜欢。可直到出了满月，公婆也没来上门看看孩子。

　　出了正月，天气稍微转暖，少琦把妻女接回了家。走到胡同口，街坊邻居们都围上来看孩子，大家早就知道少琦家的躲出去生孩子了。一群人簇拥着来到王家大门口，少琦娘正在门口站着，二婶儿向她夸赞：“嫂子，你看这孩子，又白又胖，跟个银娃娃似的！”少琦娘嘴一撇：“再跟银娃娃似的也是个臭妮子！”然后颤着小脚进了大门。

　　老太太杜氏自从嫁到王家，生养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自认为王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平日说话声音也高三分。大儿子少海在外当兵，期间结婚生了俩儿子，很快就要复员；二儿子少峰福薄，年幼时夭折了；三儿子少琦在家里出力最多，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指着他去跑；两个闺女都出嫁了。老太太心想三儿这一枝不能没个男丁，她自有她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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