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伞妖
时有异人,笆斗仙。自言出入冥曹,供走无常之役。设香案不以人近,定时,巫者咒毙,一炷香,亡魂至,所言皆可细询。其行迹广传蜀地,靖安三年,聚弟子众矣。——《退醒庐笔记》
内家拳,钱毅打隐秘派的巴子拳系的拳师打得很快。四十来记胜负手,就分出上下。而另外一边,修行有成的陈阿金,和那名老者动手,才初见峥嵘。
大黑伞撑着头顶,陈阿金的小伞始终背在身后,口中颂咒就没停过,陈阿金一手掐诀,一手比划,作了个揖开场:“不颂菩萨,不唱神。笆斗伞气妙玄通,一经或曰,地——地生吉气,土随而起。”
他嘴里的‘起’字落音,就见庭院之中,大青石板翻裂,泥沙喷涌洋洋洒洒。
老者右手中指食指并拢成剑,遥遥上抬,往陈阿金眉心一点,一缕气机逾体而出,锋锐凌厉的剑气瞬间破开沙石,大黑伞兀自屹立,伞下竟是空无一人。
天地蓦然变了色彩,还是那座庭院,可上穷碧落皆是血红。
………………
“你看得见吗?”
屋子内,钱浅浅问黎东海。
“什么?”
黎东海有些疑惑。“就是打呀,你看不看得见三叔和那个老头子是怎么交手的?”钱浅浅瞪大眼珠子,撑开窗户的那道缝隙,院内,她只瞧着老者遥遥一指,如泥塑菩萨,动也不动。而陈阿金则是一手掐诀,一手持礼,立于伞下祈咒。
“你看不见?”黎东海转了转眸子问。
“嗯。”女孩应道,想了想,推了黎东海一把,问他:“分出胜负没?”
“他们呀,打得天翻地覆。”黎东海细眯着眼如是说。
【灵视:主动技能开启中,效果:能够侦查敌我阵营,能够检测一切的灵体和阴气的痕迹,缺陷:苦恼自此多矣,耳边不时能够听见牲畜,鬼魂喃喃的低语,侦测鬼物,将有几率受到来自于阴间的关注】
………………
血色庭院之中,似乎只余斗法二人。
“笆斗仙。”
老者轻轻吐出个词来。他的腰杆子越发佝偻,磨了磨牙,脸上蓦地多出两分邪气,老人家平静的语气里藏不住自傲,言即:“论入境,我可是祖宗。”
“咱也是祖宗,养鬼的祖宗!”
陈阿金高高地飘在天上,悬浮于虚空,颂咒:“二经或曰,风——风,气乘风则散,散而化雨,遇伞则止。”淡红色的符文,自他身后亮起,一抹红光,挺直的打入庭院中央的黑伞。
这一下似撬动了这方天地的阵眼。整个大阵立即活泛起来。
大黑伞,顺时针方向开始旋转,加速。
黝黑的伞面,凝聚出了一滴滴饱满的血珠,接着甩出天际,顷刻,势成瓢泼。
漫天的血滴,自上而落,饱蘸杀机!
老者闭上眼,嗅了嗅天地间洋溢着的血腥气,怪叫道:“华而不实。”
还是那缕气机,化而为刀。他四指并拢,摊开,往前一送。
——掌中有刀,刀影翩跹,一掠而上,似惊鸿若游龙。
天地间,血珠落地如雨打芭蕉,啪啪响!
血珠打穿石块,打穿地板,打得老者的面皮青紫淤显,漫天血雨肆虐挥洒。
老人家闭上了眼,不曾有半丝的畏惧。
那抹刀影,直直的斩向陈阿金的脖颈,一刀夺生死,快的凌厉,快的写意,可终究难有得意。
陈阿金说过,咱家可是养鬼的祖宗,他的话是真的。
临头一刀!
陈阿金大喊:“请姑奶奶,转身!”
背上小伞,兀得撑起。
铿锵一声磨刮,似锐器划过墙皮,擦起点点星火。
刺耳,却不见用,刀气散开。
老者,吹了口气,嘴角的胡须上翘,微微眯缝着眼。
血雨仍旧,打脸生疼。
瓢泼的血雨中,老人家看见了一个纤腰细腿的女人,白衣撑起黑伞,伏在陈阿金的背上,一只苍白的爪子,勾勒住他的脖子。
脸颊贴着脸颊,在耳根吹风。
“好一头妖邪。”
老者脚踏着血水,喃喃道。陈阿金从空中落地,老者动了,躯干若大鹫掠食,扑杀而去,依旧是那团无形的气机,这一次,在他手中压住,没了形制,又似一团被拿捏住的水,不断的变化成各种兵器的形状。
陈阿金转头,失去血色的脸上多出一抹嫣红,血气上涌。他对着背上的女鬼轻言细语:“宝贝水儿,替我杀他。”语气甚为平静。
女鬼,转过脑袋,痴痴地望着陈阿金,失去眼珠子的眼眶分外骇人。两个黑黝黝的孔洞,流出一抹血线。陈阿金鬓角再添一缕白发,女鬼鲜红的舌头在他脸上拱了拱。
下一刻,女鬼从老者眼中失去了踪影!
不见了!
在哪儿?
茫然四顾,老人家挠了挠脖子,有点痒痒,立马弓腰,险之又险地躲过从身后探来的一记鬼爪。
离殒命不过是毫厘的距离。
气在掌中游走,失了形制,却是汇聚百兵的锐气。
这一刻,那缕气机没再脱手。老胳膊老腿深深受变向斜掠而下的一爪,皮肉翻开,后背上被开出三道血痕,深可见骨,血水沾湿背袍。
老者转头,眼中蕴藏得意,灰黑色的眸子泛起一丝亮色。手心贴住气机,大跳,飞起横拍一巴掌,端得霸道无匹,似火如碳炙的一记狠手,印在了这位叫做‘水儿’的美人鬼物身上。
砰!
银瓶乍破,血雾漫天。
远处陈阿金手中黑伞瞬间脱落一截龙骨,其后才响起厉声厉气的鬼叫。
“我要吃了你!”
“吃了你!”
“吃——”
弥漫的血雾,散而不乱,丝丝缕缕,最终再次汇聚成一名妖冶的女子形象。
只不过,这一次女鬼身披了一件血红袈裟,恍惚如烟,状若妖神。
倩影再次出现在了老者身后。
血袍袈裟之上,探出的赫然是一只猪龙前爪,乌墨色泽,又厚又沉,遍布坚鳞。
纤细的胳膊,高高扬起,重爪拍头似斧钺般落下
……
…………
………………
“老夫修行甲子有余,历数诸朝,参儒拜佛求道,难得寸进。遍点蜀山,当以吾家资质最是堪愚,实愧师门。不过蜀中门徒,上下三代,唯吾活下六十春秋,日夜罔替,寒暑不缀。求只求那一点通玄气。”
老人家蓦然间挺直了腰杆,上下恒宇,八方四面都是他的声音。
“诛邪!”
“诛……邪,诛邪……”
声音由远及近,老者背后泛起一圈毫光,鬼爪还未落下,女鬼‘水儿’就开始在老者身后融化,如一滩煮熟的液体散开。
老人家张口,牙齿俱全,吐出一道狭长的白光。
“法通万古,此气最通玄,隶属先天,脱于五行。
遇火则燃,遇水则冰。
非铁亦非玉,非刀亦非剑,上诛六方鬼神,下破九界虚弥,尽斩人间险恶。”
斗法已至关键!
陈阿金身边传出一声声凄厉的女子惨叫。
似泣似诉。
大黑伞急速旋转,伞面破开。
血雨连珠,爆射,穿墙砸壁,有化作血污蔓延的,有嗤嗤燃烧又蒸腾成红雾的。
…………
“怎么了!”
钱浅浅尖叫着询问,她只看到老头后背瞬间就绽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三叔陈阿金,左眼,右眼,鼻子下方,血线顺着脸颊而落,满面猩红。
黎东海咬着牙,没再说话。如他所见,则又是一番景象。
…………
飘飘渺渺的红色血雾,点缀四方。
血红弥漫,腥臭冲天。
只听陈阿金咬牙吟咒,声震黄沙厚土。
“葬!
葬,生者!
葬,阴阳!
——噫,尔为风,葬。
升尔为云,葬。
降乎为雨,葬。
行乎于地中而生者,葬。
崩于铜山以西者,葬。
……
枯骨生发以蕴福,万物精魄以养鬼,丘拢鬼,冈阜鬼,埋水鬼,藏风鬼,鬼鬼孙孙,感气而应。
万鬼万将,听咱号令,斗姆元君,急急如律令!
赦——”
最后一个‘赦’字没来得及收官。
晶莹剔透的血色世界,大放光明。
那一抹白光,终究斩到陈阿金的面前,伞柄止不住的颤抖,嗡嗡嗡!
血色尽褪!
陈阿金,慢慢闭眼,脸上多出一丝洒脱,向着庭院里屋最后望了望,隐约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相依相靠的身影。
“三叔!”
屋内,黎东海吼了出来。这并非他想说的,而是来源身躯内那些零散记忆最后的倔强。黎东海甩了甩脑袋,似乎如此就能驱散那种发自本能而又非自己愿意的悲痛感。
陈阿金带着些愤恨道:“可惜,还有好多事没做,咱就输了。”咔擦,插入土中的大黑伞,伞柄断裂,飘出一截影子。龙骨架子散落一地,墨黑的油布收束。伞面上如同流转过光阴,又褪去光阴,似空置过百年,变得破破烂烂。
断开,裂开,生出虫眼,伞架内外尽是灰烬。
大黑伞,彻底垮了。
一朵墨莲,在陈阿金身前绽放,第三个姿容俏丽鬼物显形。
黑发如墨,肤白赛雪,唇薄而阴冷,唇上是一抹似火的胭脂红,倩影凄美,疏地张开双臂,护住郎君。
那一抹白光堪至,陈阿金周身水墨萦绕,女子回眸,满含柔情。
“绾绾。”
陈阿金深情地喊出这个词来,眼睁睁看着这位天地生养的精灵又消散于天地。
老者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畅快道:“老了,老了,不中用,才打几个来回就没力气咯。”陈阿金的表情近乎癫狂,整个人扑了过去,嚎叫:“我的命,我的伞,我的绾绾!”
他提起老者的衣襟,一记勾拳,狠狠砸了过去。
砰!
又是一记胜负手,钱毅一拳头,锤到仇开阳的肩上大穴,直接打麻他上半身。一个踉跄,仇开阳甩了甩肚皮上的肥肉,腿一蹬,又滚落到另外一边,肥胖的身躯跳起,喊道:“打不赢你,打不赢你。”
一边认怂,一边躲闪,滑的像条泥鳅。
哪怕身为内家拳高手的钱毅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其实是个硬茬,比起看着英勇的马华雄厉害多了,“双脚趟地,有点粘衣十八沾的影子,但又似是而非。”
钱毅在心中如此评价,仇开阳一身上下劲力沸腾,算是得了拳法三味。可是身上却没半点拳师争勇斗狠之心,反倒于逃跑一途,颇具心得。
此人轻功绝佳,最常用的反击手段就是跳出战圈过后,趁着不备,以铁丸,飞蝗石打人,占些便宜。
钱毅试他几次,看不出深浅,又怕被扮猪的给吃了,反而越发小心,不敢丝毫大意。仇开阳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自己重金请来的蜀山高人居然被打得力竭,连一项穷惯了的远方亲戚都降服不住,反而要自家这个东主亲自下场。
——该死!实在该死!
他心底咒骂,又摸出一记飞蝗石,点向了陈阿金的后脑勺。
陈阿金尽管同样泄去法力,但是五识仍旧敏锐。预感危险之际,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弯腰低头,那一记飞蝗石落空。仇开阳要的正是如此结果,脚下生风,几个纵掠,堪比丛林深处跳脱的猎豹。
他跳到老者面前,一把将其捞起。“吴师傅,多有得罪。”口上念叨一句,仇开阳随即把吴老头架起。
趁尔痛,要尔命!
钱毅手黑心黑,如何肯在这个时候放他,竖劈一脚如大斧,生生剁到仇开阳的肩上。
冲势猛烈,仇开阳的肩胛骨瞬间开裂。
仇开阳双膝跪地,咔哒,一声脆响,右边胳膊耸搭下来。
废了。
老者头颅下垂,咧嘴,呼呼,吐出一口浊气。蓦地,老者张开双臂死死地箍住钱毅的肩膀,张大嘴,一口咬住钱毅的脖子。
钱毅反手就是一记肘打,落在这位蜀中不肖门人的胸膛。
直打得对方眼仁翻白,鼻孔喷血。不过,越老反而越发的死倔,吴姓老者没见松口,披发散乱,状如恶鬼。
仇开阳从灰色的袖口中,抖落出一把蒸汽短枪,口径超大,枪口完全能够塞得下一个拳头。
他抬起左手,枪口,洞黑深邃。仇开阳面无表情的转了转手腕,对着钱毅咧嘴道:“高手,再见。”
“爹。”
钱钱钱惊呼一声,眼见着就要冲出去,黎东海反应特别快,上前一把将其抱住。
钱毅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一抖肩膀,老者如附骨之疽粘在身上。无需瞄准,下一刻,枪口转向另外一头的陈阿金。
咔擦,扣响扳机。
枪膛迅速升温,蒸汽原石点燃,四周炸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白雾疯狂的涌动,笼盖视野,风声呼啸,金属弹头划过长空的声音狠厉绝伦。
“短统?霸道!”
钱毅被锁死双臂,身体前扑,猛烈的一记头槌,直接砸到仇开阳的脸上,啪,似开了出酱油铺子,仇开阳发出一记闷哼,满脸青紫猩红。
“鼠辈!”
另外一头的陈阿金来不及闪避,干嚎一声倒地。那一刻,他伸出左臂去挡,血水四溅,爆裂的子弹,直接炸穿他一条臂膀。
“田舍奴,见识下鄙人的大宝贝。”
仇开阳从地上爬起,在灰袍前襟搓了搓手心的汗珠,心中庆幸,居然没有炸膛。他毫不留情的端起枪口,这一次点向了钱毅,砰!
又是一枪!
震耳欲聋,蒸汽枪脱手飞出,仇开阳这个主人直接被大团炽热的蒸汽冲击给顶到墙上。圆滚滚的弹头在枪管中炸开,这一瞬间,铁片横飞,火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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