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二九隐隐浮现的命运枷锁
艾米·尤利塞斯。
从女孩口中吐露的名字让少年即将落下的脚步悬停在了半空,然后僵硬的转过头,目光与那双如黑洞一般漆黑深邃的眸子对在了一起。
被抓住了啊。
果然……还是要死上一次。
在经过一开始被识破身份引发的紧张后,年轻的荣光者很快就放宽了心态——本来他就没想隐瞒自己,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在与小小女孩的重逢过程中因为太过跌宕的起伏,而忘却了初心。
大意了。
如此点评着自身的失态,艾米的心境恢复了平静:“有什么事吗?”
“艾米·尤利塞斯逃走了,我找不到他了。”潘多拉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然后仰起头凝视着他,眼眶中打着转的晶莹泪花总是不经意的触及人心底的柔软,软糯的声音总是在不经意的叩响每个人的心扉,“能帮帮我吗?。”
“呃……”意味不明的发语词,少年并非被她的表象所蒙蔽,之所以表现出这么一副沉吟的姿态,很大原因在于他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迟疑——这个以潘多拉为名的小只女孩,真的识破了他那算不上伪装的伪装吗?
存疑。
十一岁的他虽然与现在的他在身高、体重等方面有很大的区分,但形貌发生的改变远远称不上剧烈,只要不是真的脸盲或是眼瞎,应该不存在误认的情况。
只是……潘多拉对他的态度,很值得深思。
在武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的黑暗众卿,为什么不直接揭露他的身份,反而要和他在这蹩脚的幻境之中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这没有道理。
更说不通。
所以,一定有什么被他忽视了。
要么是他自身有什么值得潘多拉放下身段扯一场拙劣谎言也要利用的特殊之处,要么则是……她真的因为视力问题或是记忆的问题眼瞎没认出来。
很难确定眼下发生在他身上的到底是哪一种情况。
既然如此——
不要急,慢慢来。
心底有了决断,艾米不再沉吟,他以相当平静的声音说道:“很抱歉,艾米·尤利塞斯这个名字,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你或许可以问问其他人。”
他在试探,试探潘多拉的反应。
“其他人,”只到十一岁少年小腹的女孩环视一周,一本正经的给出了答复,“这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也对,幻境中的人不过是伪物而已,在黑暗众卿更高层级的视野中或许真不能被当作人看,只是……既然潘多拉知道这里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幻境,又怎么不会对他这个特殊的、活生生的人产生应有的警惕?
是另有所图么。
年轻的荣光者眯了眯眼:“不可能,这里是第三林荫大道,是赫姆提卡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你看,这边不是有一个制服大姐姐走过去了?她身上穿的是执法队的制服,如果要找爸爸妈妈或是哥哥姐姐可以到她那边报备,说不定她能提供不小的帮助。”
“不过是梦境之中的虚假生命,”在少年面前,潘多拉毫无心机的道出了幻境之人的实质,“与提线的木偶没有任何区别。”
“梦境中的虚假生命?”也就是说,这是梦?艾米想到,心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如果这真是梦的话,那么是谁的梦?他或者她或者祂或者它为什么会梦见赫姆提卡的旧日之景?并且会将之构造的如此真实细致?
“既然他们是虚假的,那么我是什么?”
与此同时,荣光者没有忘记隐藏身份,装出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然后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指了指了自己。
“是……是人类。”这么说着的女孩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而后靠近他的身体,小巧白皙的鼻翼微微耸动,“奇怪,和那个自称艾米·尤利塞斯的人一样,明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却能够看见他的形貌、听见他的声音、嗅到他的气味、触摸到他的身体。”
“你感知不到我的存在?怎么可能。”艾米挑了桃眉,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情报,只是还不能就此排除潘多拉说谎的可能,“能看到、能听到、能摸到、能闻到——怎么会感知不到我的存在?”
他刻意混淆了感知与感官感知的概念。
荣光者的感知与普通人的感知不同,除了基本的五感之外,他们往往还拥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感知,比如他能够通过死亡先兆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未来视,比如尤莉亚可以通过真理之眸看透世界的运转法理,又比如埃德加以及历任大祭司都可以感知一定范围内荣光之裔的临近。
潘多拉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有别于、并且更甚于五感的感知方式。
但那又怎样?他没必要迁就他的敌人,他所要做的只是通过对话的开展,从面前这个完美的不似人类的女孩口中获得情报。
“很奇怪。”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艾米先前提出的问题,潘多拉忽然说道。
“有什么奇怪?”少年追问道。
“有些太过于平静了,”小小的女孩儿摇了摇头,没有延续先前的话题,“在失去火种的制衡后,长眠于赫姆提卡之下的克苏鲁本该进入苏醒前的躁动期,祂那无疑是的呢喃与梦呓将毫不留情的爆发,将整个赫姆提卡一同吞噬入永恒黑暗之中——但现在,祂的梦境有些平静的过头了,看不出一点即将苏醒的迹象。”
克苏鲁……
艾米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在被潘多拉腰斩后,他坠入了一个奇异的黑暗梦境,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串不认识却能读出的字符,然后读出,被沉眠在封印之门背后的可怕怪物拖入了一片稀奇古怪的世界。
而那导致他身陷于此的原因正在于他所解读出的那句咒文:
“在永恒的府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等等、候汝入梦?
少年隐隐到抓住了这个幻境的本质——这是长眠不醒的克苏鲁的迷梦,这位在漫长岁月前就被镇压于赫姆提卡之下的可怖存在,不仅拥有足够创造出难以计数的泡泡世界的伟大力量,更是至少可追溯到一切皆不可考的先民世代的上古邪物,完美的符合了可能存在的梦境制造者的条件。
但真的会是祂么?
年轻的荣光者不置可否,因为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无论是或不是,于现状都于事无补,他需要的是离开这里的方法,而不是云里雾里、似是而非的所谓真相。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难以揣度的怪物,竟然在无意识的躁动期都具备摧毁赫姆提卡的可能——真让人意外。
不过更让人意外的还是,他竟然拥有足够将之重创的力量。
明明正常状态下连一个普通的黑暗众卿都打不过,结果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直接跳跃了不知道多少个量级,驾驭着连回想都会不由自主生出心悸感的可怕力量,以燃烧自我的超然姿态,予以了那个似乎有着克苏鲁之名的上古邪物重创——哪怕祂那时依然处于被封印中并不完全的状态,哪怕他将自己所能燃烧的一切都当做薪柴奉上,整个过程以及过程所导致的结果都充满了一种幻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虽然从某种意义来说的确是在做梦没错……
但该怎么说呢?一切都来的太过容易,也太过凑巧了。
尽管不知道这个克苏鲁是什么来头,可无论是死亡先兆中那单单是存在便将赫姆提卡毁灭的末日画卷,还是隐隐指向开创秩序疆域的先民所设置的层层封印,都不难推断出,它,或者是祂,是某种超越人类认知的伟大存在。
然而,却被他所重创了。
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出现在上层区,还恰巧是在赫菲斯托斯神庙,又刚好碰上了前来灭火的黑暗众卿,于是理所当然的传承了初生之火,接着在走投无路之下被迫进入克苏鲁的长眠之所,然后像三流骑士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般牺牲自己,点燃光明,将被封印的混沌恶物再一次的重创。
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推手一般,一切都太过套路了。
而最让他起疑的,还是初生之火以及短剑暗血在那一战中的异常,如果说前面经历的那些事还能单纯的用巧合来解释或掩饰,那么与克苏鲁的遭遇与对战,则充满了疑云——先不说在惨遭腰斩之后他为什么会坠入梦境之中,也不说那些明明不认识的文字他为什么能够毫不费力的读出,单单是最后依靠牺牲的觉悟使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一点就让他感觉相当可笑。
如果依靠牺牲的觉悟能拯救这个世界,那么早几百年黑暗的时代便业已结束。
毕竟……这个世界可从来不缺勇于牺牲之崇高之人。
可惜的是,现实不是小说,它冰冷、残酷且从不浪漫,将荣光之血当做柴薪燃烧确实能够换取相当的力量,只是……无论意志再如何坚定,无论精神再如何崇高,无论自我的牺牲进行的再如何彻底,人类那渺小的本质都决定了,单靠自身绝对绝对无法战胜那个有若自混沌中流出的无可名状之物。
生命树上的阶梯决定了二者本质上的差距。
所以,他感到了不安。
再一次的在命运施加于其身的枷锁之上,感到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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