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七章 二十一年
“师父,您还在平鲁道吗,过来接我!”
卢悦执着万里传讯符,朝纪长明喊话,“我受伤了,没力气,不想动。”
哪怕没打出水镜,她也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跟鬼差不多。
丢了那么多精血,又被可怜的雷宗压得喘不过气,卢悦觉得,她还能这般理智地喊师父,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可是一等没有回音,两等还是没有回音,卢悦躺在满是灰尘的破烂甲板上,看到外面的天又慢慢变黑了,师父也没有一点回音的时候,就知道,他可能已经不在平鲁道了。
超过三十万里后,万里传讯符便会失灵,她总不能拿如意红锦,让可能更远的飞渊来接吧?
唉!
她揉了揉额,因为流失了大量精血,现在身上都有些冷了。
给自己换上一身大毛法衣,卢悦再次飞身出去,站在土山上,努力想自己可以到哪里去。
可是,想来想去,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
身份暴露,回三千城,不太可能。去慈航斋,是给人家找事。
虽然流烟仙子和拂梧师父,可能都不怕她麻烦,可她不想给她们找麻烦。
卢悦摸出一瓶灵酒,给自己倒了几口,转向改道的渥河。
滚滚渥河水,不知道因为那天的大战又分出多少支流,放出一叶扁舟,塞上仙石,启动防护法阵,让其随波而动后,卢悦躺进船仓由着它动。
它走哪,她便到哪。
老天决定的事,她折腾也没用,反正总会遇到,既然如此,那不如一开始就由老天做主吧!
就让老天折腾吧!
……
仙盟接天殿,送走飞升修士,才要闭目养神的吴琛执事,发现接仙台上又有动静,忙把收好的笔再次拿出。
两道身影慢慢在接仙台上显出,秦天和吴露露一齐走了出来。
“姓名?出身?”
吴琛朝二人和善笑笑。
“秦天,出身三千界域!”
“吴露露,出身三千界域!”
吴露露?
吴琛的眼睛眨了眨,因为某个人太有名,三千界域的吴露露哪怕还没飞升,就已经在仙界有了一定名号。
“呵呵!敢问吴道友与三千城的慕天颜慕道友,是何关系?”
“……”吴露露望了和善站起来的老执事一眼,“他是我夫君。”
果然啊!
吴琛大喜,“哎呀呀,两位道友快坐!”
老头忙忙给他们又端板凳,又倒茶,当然秦天只是顺带的,“慕道友可是我吴家的恩人,二十一年前,他和三千城的卢道友等,在渥河大战中,不仅救了我儿吴海,还救了好多人呐。”
事后,渥河大战的数度惊险,被大家暴出,有人说,若是没有慕天颜和苏淡水稳住了大后方,哪怕卢悦再拼,唐舒等再拼也是无用。
可惜,那几个天才回到三千城后,便被流烟仙子藏了起来,他想为独子当面谢一谢,都没做到。
难得遇到传说中,慕天颜和卢悦常常挂在嘴边的吴露露,吴琛非常惊喜,“说起来,也是缘份,咱们都姓吴,这里到三千城还有段距离,今天就别走了,晚上,让老夫和吴海,略尽地主之谊!”
“……”
“……”
秦天还没尝过仙界的仙茶,不管有些懵住的吴露露,自顾自在那细品。
“前辈的好意,露露心领了,不过……”
吴露露从没想过懒师兄真能在仙界传出名号,而且看来混得还不错,“我与秦师兄还领有宗门任务,以后有时间,若是再来仙盟坊市,或是前辈与……与吴海道友去三千城,再各尽地主之谊好了。”
“哈哈哈,好好好!”吴琛也自自己有些过于急躁,好在人家也会说话,“两位从下界而来,就领宗门任务,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找我。”
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个秦天似乎也是逍遥门的人。
近些年,接待的十数位三千界域修士,听说光逍遥门的,就有三个。
代替三千城年初一,守在这里的逍遥子,据说嘴巴天天咧着。
“那还真要向前辈打听一下,去百灵战场,我需要向哪报备?”
去……去百灵战场?
吴琛呆了呆,成仙之后,可没几个人敢进百灵战场。
“咳,那里限制修为,秦道友……”
“没事,我在家也常被限制修为打架。”哪怕没有炼体的炖锅事件,秦天也没打算占师弟师妹便宜,他才是大师兄。
更何况,百灵战场那是什么地方?
所有八级以上的荒兽,都是好材料呢。
身为炼器师,想要将来无忧地炼器,当然还是自己走一遭更好。
“你真要进百灵战场?”
吴露露所谓的宗门任务,其实只是借口,此时发现秦天的认真,不由凝重起来。
“咦?不是说好了吗?”
“这么长时间了,苏师姐的气可能早就消了,不会再打断你的腿了,你连卢悦他们都不见,就跑百灵战场,我怎么向他们交待?”吴露露败了,“先去三千城,至于到了三千城后,你想到哪去,我全都不管。”
炼体炖锅虽然在一开始吓了不少人,可后来大家发现,那也是磨炼心性的好东西,对秦天自然也宽容了好多。
吴露露相信,苏淡水没那么小气。
如果真小气……
打断腿,大不了接好就是。
这面都不见,就跑百灵战场,万一有什么,不仅她惨,就是苏淡水一样得惨。
“你管得着吗?”秦天放下杯子,“多谢前辈的招待,我进百灵战场……”
“咳咳咳!”吴琛人老成精,早从吴露露的态度中,猜到这人可能与卢悦的关系非同一般,至于说苏淡水要打断他的腿……,听说,逍遥的飞升修士,都很听她的话。
若是其他的,他说了也就罢了,这进百灵战场可是九死一生,万一……
“罢了!”秦天站起来,“麻烦前辈介绍一下,我们怎么去三千城。”
“啊!呵呵!”吴琛干笑着摸出两张地图,“一张是仙界地图,一张是坊市地图,坊市地图上标着去三千城在此的驻点。”
“前辈有关于仙界和三千城的近年介绍吗?”吴露露站起来时,把秦天的也抢了过去。
“有有!”吴琛忙又摸出一枚玉简,“都在这里,近百年仙界最著名的事件,三千城的最多。”
正在崛起的三千城,这些年,可谓顺风又顺水。
“多谢!”
吴露露开心接过,神识探进去半晌,面容几变,“卢悦在渥河一战中,被异风吹走,二十一年都没消息?”
秦天双目一厉,一把抢过玉简。
“是!”吴琛叹口气,“这些年,仙盟其实一直在帮忙查找,不过……”
“不过什么?”
吴露露没想到,在诸多好消息中,还有这么个让人揪心的事。
“咳咳!听某些人的私下传言,卢悦为避开诸多仇家,是又改容换貌了。”
她让世人都以为她瞎了,结果改头换貌,叫了青尘,还拜慈航斋拂梧为师。
若不是渥河大战太过惨烈,若不是当时没有能撑下来的大能金仙,很多人都怀疑,人家能顶着青尘的名号,在仙界混很多很多年。
“……”
吴露露的眉头拢了拢,她好不容易飞升上来,知道瞎了的师妹,眼睛又好了,原本是大喜事,可……
“异风到底是什么东西,仙盟都没查出来,怎么外界,就有这么多传言?”
秦天看得飞快,闻言非常不满,“三千城谷令则怎么说?”
啊?
“咳!”吴琛很无奈,“谷道友怎么说,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
“的确!”吴露露叹口气,“打搅前辈了,以后有时间,我请前辈喝茶。”
卢悦和谷令则是互生之体,想要知道她平安与否,问谷令则最好。
……
谷令则自昨天始,就觉身上不舒服。
她没想到,连着二十一年没消息,也没一点异状的卢悦,怎么在事隔了这么久后,还……
她揉着眉头,身体具体哪不舒服,她又不能完全弄清楚,实在不知妹妹伤到哪了。
“师父,您说……卢悦怎么就不用如意红锦?”
流烟仙子看着转圈的头痛徒弟,也很忧虑,以前她不担心卢悦,正是因为徒弟可以感应到小丫头平安与否,再加如意红锦可以无视距离……
“异风的尽头,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般。”
流烟仙子叹口气,“或许另有禁忌!”
上古雷宗,紫电一直到死都没找到,卢悦的运气虽然不错,现在看来,只怕也不是那么巧。
“您说,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流烟仙子无法回答。
……
卢悦觉得她应该吃点丹药,或者吃点补血的食物。
可是躺在船仓里,感受随波逐流的起伏,她愣是没有一点胃口。
丹药不想吃,食物也不想吃,古雷宗的事也不想想,外面的事,因为师父又没接,也不想管。
就这么由着船,把她飘到天涯海角吧!
奔流的渥河,滔滔不息,扁舟顺河而下,没有一点方向感地,在两个岔道前打起了旋儿。
半晌,终于刮过一道比较强的北风,扁舟船头一斜,冲进一条比较湍急的一条河道。
卢悦由着浪头,把小舟一次次推高,又一次次跌下,在那起起伏伏中,裹着云夕送她的火灵被,感受寒冷中的温暖。
好歹是法宝级的扁舟,反正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水打翻,她不怕落进水里。
“嗷……”
“吽……!”
远方传来两声兽吼,听着它们越来越激烈的叫声,卢悦才裹着火灵被,走出船仓。
河中一只蓝蛟和一只水犀打在一处,两方激战的浪花,一次次地把她的船,阻在外圈,怎么也过不去。
“滚!”
平平的一个字,直炸进两兽的的耳朵里,从耳朵又传进识海深处,那种莫可违逆的感觉,把它们吓得当场各窜东西。
滔滔浪花,推动扁舟前行,卢悦望了望天,觉得她这么冷,一点都不奇怪了,今天刮得北风,厚厚的云层,似乎正在酝酿雪花。
她摸出一顶雪帽,裹好火灵被后,又在外面罩了一件雪白的大毛披风,就这么坐到了船头上。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鹅毛大雪,便纷纷扬扬地下了下来。
放开上层的护罩,卢悦伸手接过数片雪花,才觉得,自己可以把火灵炉放出来。
现在,她有点胃口了。
这种在寒冷的大雪中,喝热乎乎的粥汤什么的,更能慰藉她好像受到了极大伤害的心灵。
她再一次觉得,无知是一种福气。
浓白的羊汤里,慢慢飘出香气,卢悦一边往里烫菜吃,一边大杯喝酒。
她根本不知道,雷宗短短二十一天的经历,其实外界早过了二十一年。
更不知道,九天阙已经被泡泡稳定下来,以朝阳山为基,正在往云梦山延伸。
北风呼呼,扁舟随着湍急的河水,前行的得极快。
卢悦的酒意慢慢上头,打开所有护罩,收着河水荡进甲板,站起来时,突然大喊一声,“啊……!”
“啊!啊啊啊啊……”
那崩溃的仙山宫宇,鲜活的面孔……,在她的吼叫中,好像就显在眼前,又好像在慢慢远去。
“心作天,心作人,心作鬼神,是劫是缘,皆随尔心,卢悦……,保重!”
雷霆上人的最后一句话,再次响在耳边,卢悦真想把它也忘记了。
他们活在曾经的魔障里,她活在现世里。
可是魔障与现世,居然在她的生活里重合到了一起。
抓起酒葫芦,卢悦再次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
生人途,亡魂路,满是业障的古雷宗,让她不堪承受。
她不明白,这天下到底是怎么啦!
对与错,成与败,一切的一切,在真正的大劫来时,似乎不论是什么修为,不论多努力,都没什么大用。
卢悦知道自己现在的心境不对,可她现在收不了。
“心作天,心作人,心作鬼神……”
她只有一把剑,三只小环,习惯了以武力打天下,挑去所有污浊。
可是满腔热血……
人心难测,命理更难说……!
夕阳落,星辰落,天命到底谁帷幄?
“啊!啊啊啊……“大吼的声音,随着滚滚渥河,激撞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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